見明朗看他,他也睜著綠幽幽的大眼睛看明朗。除這雙眼睛的顏色不是賀華尊的,連那神情都那麼的像,一下子就柔軟了明朗的心。
明朗也是做了母親的人,這孩子又是她的親侄子,更引得她無限憐惜了。
小孩子長這麼大,記憶中從來沒有被誰抱過,還是這麼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清澈見底的目光,含著驚恐害怕委屈,還有強烈求生的欲望,說不出的複雜,望向了明朗。
明朗真不敢想像剛剛用‘凝息靜影’聽到的狼一樣淒厲慘叫出的“救命”是這麼小的孩子發出的。
“你們說是皇帝萬歲讓你們這做的?”
明朗厲聲問道。
“是……是……”
三個人皆是顫抖著聲音回答道。但這樣的回答……
“皇帝萬歲怎麼會讓你們做出謀害小孩子的事,我再問你們一遍,是皇帝萬歲讓你們做的嗎?”
明朗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哪知這三個人根本沒有體會到明朗的心意,還是重複著剛才的回答,慌亂地點頭稱‘是’。
“竟胡說,皇帝萬歲仁慈天下,以萬民為子民,又怎麼會謀害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你們隱瞞了皇帝萬歲,意圖謀害皇子,其罪當誅!”
相比之前厲聲相問,這翻話明朗反而說得平靜溫和。她慢慢地抬起手,覆在了懷中孩子的眼上,輕語道:“睡吧,乖!”
竟似催眠一樣,那孩子馬上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等明朗再次抬手時,一陣陰風掃過,她轉身之際,三顆人頭落地,卻沒有一滴血濺出來。
明朗走出那破舊陰涼的屋子,站在門口,仰著西處漸垂的夕陽,道:“做奴才的,永遠不能說主子的不對,更不應該陷害主子,謝公公,冷宮裏的太監宮女,除了你和衝兒的眼目,一律賜死。”
哪怕這些人是奉命行事,他們也做了傷害皇子的事,他們也是其罪當誅,而那個不懷好意背後指使他們的人,更……
明朗的雙眸間,閃出了一絲肅寒之氣。她已經多年不見這種殺氣了。
不說謝公公如何處理這冷宮的殘局,隻說明朗抱著懷裏的孩子,身後跟著陸衝,一起坐回了來時的鳳攆中。
“這孩子在冷宮中受了不少的苦,當年,皇後娘娘之所以在皇上麵前進言,留下了他,怕是把對他生母的怨憤都發泄到了他的身上,後來皇後娘娘又不得寵,進宮五年無所出,這又把對皇上的憤恨也都轉移到這孩子身上,令那幾個惡太監,天天對他施以折磨,偶爾自己也會來……以那樣的手段折磨虐待一個孩子,我都不忍說……”
陸衝凝視著明朗懷中那個被明朗救下時,幾乎是全身赤果、遍體新傷疊著舊傷的孩子,眼眶見了微紅。
最可惡的是那個女人竟還下了命令,見到有人來管,就要殺了這孩子,滅口。其心何其歹毒。
陸衝所說的,明朗又何其沒有見到,那瘦得幾乎隻有一把骨頭的孩子,就在她的懷中。
昏睡之時,還不得安穩,吭出斷碎的聲音,似乎覺得自己的懷裏是安穩溫暖的,便一直往自己的懷裏鑽著,手也是緊緊地拉著自己的衣袖,怎麼也不肯鬆開。
這便是大印長皇子的命運,自己的皇弟如何忍心,做爹的竟可數年不管自己的兒子,隻是別人的一句饞言,便能聽信了,任自己骨肉倍受欺淩不成?
明朗這還是第一次埋怨了賀華尊,摟著孩子的雙手更加溫柔了。
到了臨霞宮後,明朗本想宣禦醫過來的,後又一想如此不妥,皇家聲譽體麵在那裏,讓那禦醫看了,傳出去,會是什麼言論。
好在自己的醫術也不錯,比不得那個方雲信,一般的病症,對付起來還是無恙的。
明朗把懷裏的孩子放在自己內室的床上,先喂了一顆凝神靜氣的藥丸,叫來貼身婢女打來了熱水,放了仙倦派獨有的藥進去,待藥化開後,把柔軟的布巾放了進去。
明朗親自地為那孩子擦身,見那孩子身上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傷疤,心疼得眼淚終是流了下來。
這才多大的孩子,承受這樣的痛苦,何其無辜?
又見這孩子瘦得可憐的身子和幹癟的肚子,吩咐著宮女熬一碗加了上等蜂蜜的白粥,要熬得爛一些軟一些。
待明朗給這孩子擦完身體了,宮女也端著粥拿了上來。
明朗接過粥,摒退了兩旁的宮女,慢慢且小心地把粥一點點地喂進了那小孩子緊閉的口裏。
開始的一口,那孩子的嘴還是緊緊閉著的,可能是感到了粥裏帶著的甜味,哪怕是昏睡著,也不停地張口要了起來。
小半碗粥喂完,明朗不敢再喂了,一個久餓的孩子,之前頸部又受了傷,是不能吃太多的,要循序漸進,急不得。
明朗把粥碗放到了旁邊的小桌上,把被子給小家夥提了提,蓋在肩頭處,輕輕地拍起小家夥的肩頭,哄著他睡,就像哄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一樣。
說起酒窩和湯圓,今早便被其舅舅,也就是那位剛被明朗怨了心狠的大印國皇弟,帶著去郊外圍獵了。
這次秋圍是月前就定下的,是皇宮每年都有的活動,賀華尊下了早朝,便帶著一部分大朝,悠悠去了郊外別宮。
本來是想叫上明朗的,後來一想,實在不願意看到玄墨那張半死不活的臉,便等著過幾天玄墨教中有事走了再去想別的活動陪給皇姐的。
哪曾想其實他剛走,玄墨就因一萬古兵擅自離開魔刹教的事而離開了,倒是給了明朗見陸衝闖冷宮救出這孩子的機會了。
明朗就這樣守著這孩子一直到深夜,中途這孩子有幾次痛苦難受的申吟,都被明朗施以綿軟的內功幫著緩解過去,想著該再給這孩子喂次藥,轉身回去拿藥之時,再回頭卻對上這孩子一雙綠得如碧璽石似的眼睛。
“你醒了?”
明朗見孩子自然醒轉過來,很開心,這時外麵四更的梆聲剛剛響過。
小孩子並沒有回應明朗,還是那樣睜著眼睛看著明朗,靜靜的,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和哀傷。
這麼小的孩子,目光竟有了如此濃鬱的傷,明朗忍不住一聲歎息,伸手想要撫到那孩子的額頭上以做安撫,誰想那孩子卻下意識地扭開頭,躲了過去,看樣子是極怕的。
“別怕,我是你姑姑,有姑姑在,以後再也不會有欺負你了。”
明朗真不知該對這個飽經傷痛的孩子,說些什麼,在這樣的傷害麵前,什麼樣的話能撫平他的傷口呢。
果然,在明朗說完後,那孩子還是無動於衷,隻是又扭回了頭繼續看明朗,膽怯卻又倔強地望了明朗一眼。
“你有名字嗎?”
明朗猜這孩子應該是沒有名字的,在那冷宮之中,那些受人指使的太監怎麼會給他起名字,怕是隻會叫些別的稱呼來侮辱他吧。
小孩子木偶一般,像是沒有生命氣息,不管明朗說些什麼,他都沒有一聲回應,隻是異常的安靜。
明朗怕這孩子受了驚嚇會出什麼事,連忙把手探進被中,摸到他的左腕,在他下意識的想躲時,抓住。
明朗把手指搭在他的碗間後,立時感到了這孩子身體的顫抖,脈搏更是幾起幾伏,所幸並沒有什麼大礙。
“你想我叫你什麼啊?”
明朗並不氣餒,繼續溫和地笑著問他。
他仍是不說話。
“我有一兒一女,他們一個叫湯圓,一個叫酒窩,你呢,你想有個什麼名字呢?”
許是明朗溫和的聲音和表情,確實安撫了這個孩子,明朗再次摸他額頭時,他沒有躲。
明朗酒欣慰地點點頭,隻要這孩子沒有傻,還有感知,就是好現象,相信憑著自己的耐心,定會把他教導成正常孩子的。
哪怕是傻了,自己也會把他留在身邊,好好養著,再也不讓他受之前的那些罪了。
“你若是不說,姑姑就給你起了,叫湛湛,淇淇,還是鴻鴻呢……”
明朗故意逗著他,念了一些小孩子的名字給他聽,看他有什麼反應,卻見他聽完自己念的這些名字後,緊抿的唇鬆了鬆,在明朗快要想不起還有什麼能做名字的時候,他緩慢地啟開單薄的唇,聲音極微弱地說:“元……元……元寶……”
“元寶?”
哪怕這兩個音節,就如之前那孩子在冷宮呼出的救命兩個一樣的破碎不清,憑著明朗的耳力還是沒有遺落,她有些不確定地又重了一遍,“你想姑姑叫你元寶是嗎?元寶?”
那孩子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若不是明朗眼尖,瞄見了那瘦的尖尖的下巴確實動了一下,明朗幾乎不能確定這孩子確實承認了。
元寶,怎麼會是這兩個字,明朗想不明白,直到很多年以後,他這個寶貝侄子給她解釋了理由後,她以為忘記的那些心酸心疼,又一下子湧了出來。
而此時,明朗自然是沒有心情去理會這個理由了,這小家夥能和自己說話,她就已經很開心了,抬手摸了摸小家夥的臉頰,輕輕地親了一下,低聲溫柔地喚道:“元寶!”
明朗這一聲輕喚喚出後,那孩子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那碧綠的眼眸中流淌了出來。
隨後說出口的兩個字,讓明朗激動得一下了連著被,把這個願意叫‘元寶’的孩子抱在了懷裏,怎麼也不願意鬆手了。
因為,她真切地聽到元寶在流淚的同時,呢喃地喚了她一聲,“姑姑!”
隻這兩個字一個聲稱,便讓明朗的心柔軟的一塌糊塗,當初聽著自己的一雙寶貝叫自己的娘的時候,好像都沒有此時來得激動。
“渴……”
明朗抱了小家夥一會兒後,聽到懷裏的人又出了聲音,連忙溫聲問:“是渴嗎?”
“渴,水!”
已經是六歲的孩子了,竟還不會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說,這孩子之前的生活,明朗簡直難以想像,怕是比當年玄墨在千魔窟裏還要苦吧。
孟千芊,咱們可有事說道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