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翠鳥蹭了蹭她的手算是回答,忽地跳到桌上,將她那杯剛倒的酒啄了個幹淨。
“你這癡鳥!”紅骨失笑。
雪翠鳥醉醺醺地仰著頭衝她打了一個酒嗝,振振翅膀借著月色和寒風飛走了。
紅骨將爐上的酒全數倒回酒壺裏,顧不得燙仰頭便喝了個幹淨。她從長榻上坐起身,一拍榻,身側的封喉發出悵然一聲,落入她的手裏。她將封喉往發間一插,足尖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光掠了出去,卷起一堆風雪,將爐上的火吹滅了。
夜色靜了下來。
紅骨漫無目的地在夜間遊蕩,享受著久違的修為滿身的快感,覺得累了便找了一處房頂棲息。
山亭掩碧,臨風聽雪,冬夜沉沉,吹起的風似乎更是帶著鬱鬱不歡冷冽,紅骨卻心情大好,躺在房頂上瞧夜空中的繁星點點,盤算著回清絕殿的日子,忽然覺得這樣寂靜的夜與往日想必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上麵的客人,下來共飲一杯可好?”忽然有好聽的男聲傳來,卻如同寶劍出鞘,銀瓶乍破,將空氣都撕裂開來。
紅骨一驚,將腳尖勾在房簷上倒著身子往下看,卻隻瞧見一層層厚實的帷布,借著亭子裏頭的光亮,勉強能看出裏麵坐了一個人。
她一個回旋,轉身輕輕落回地上,對著裏麵輕輕點頭致意,“我晚飯吃的有點多,想活動一下筋骨消食,公子莫怪。”
大半夜的,又是這種情形,不用想都知道裏頭的人肯定是這別院的主人,那位神秘的“公子”了。
裏頭的人輕笑,“無妨。外麵天冷,姑娘可以進來避一避寒氣。”
紅骨不是扭捏的人,想著趁機感謝一下他的救命之恩,便掀了帷幔,坐了進去。
進去,卻是一驚。
對麵的男子長得極好看。
他給人的感覺非常暖。眼睛是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柳,被春風吹過掀起一陣微醺的馥鬱氣息,嘴唇是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芍藥,輕輕一勾便是令人心醉的笑意。
然而令她吃驚的原因是,好看的男人她見的太多,卻沒見過這麼……瘦的。
他真的太瘦了,好像那層薄薄的臉皮底下沒有幾兩肉,全是骨頭,真怕一碰都會被他的臉刀割傷。
“在下粗鄙,讓姑娘見笑了。”男子輕輕一笑,那笑容放佛帶得整個亭內的溫度上升了兩度。
紅骨一愣,這是什麼功夫?給人的感覺如此溫暖。
“多謝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的。”紅骨開門見山。
他笑了笑,淡淡道,“不必客氣。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報恩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估計也活不到需要你報答那一天了。”
放佛是為了應證他的話語,一串激烈的低咳聲從檀口中溢出,他伸手去摸石桌上的茶杯,手還未伸出多遠,紅骨已經先遞了茶過去。飲了一口熱茶,嗓子舒服了,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
“不客氣。”紅骨有些詫異。看這人的模樣,分明是沉屙已久,油盡燈枯,離死不遠了。但他神情那樣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淡然,卻叫她看不懂了。
紅骨這短短的二十年,見過太多人談論生死,或者麵對生死。她殺過太多人,他們要麼神情悲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要麼形容猥瑣在封喉麵前對她跪地求饒,還有人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奪取性命。但她從未見到誰在談起生死的時候,是笑著的。
是他修煉的功夫使他如此,還是他本身就是這般對生毫無留戀?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但還不還是我的事。”她說,“我從不欠人情。”
“我聽喬管家說了你要走。可是怎麼辦呢,我這副身子,估計是挺不到你回來了。”男子輕聲道。
紅骨皺了眉,陷入沉思,許久才問他,“那你有沒有什麼心願,我可以助你完成的?”
“我活這麼大,什麼都有……要說唯一的遺憾,估計就是沒能娶妻生子。”他輕笑,“如果你真要報恩,不如以身相許?”
紅骨不說話了。
冬季的夜晚總是漫長的,絲絲冰涼的冷氣被厚厚的帷幔阻隔在亭外,紅骨支著頭認真思考,半晌才說,“好。”
男子愣了一下,複而笑開來,火爐裏放著檀香,嫋嫋而起的輕煙模糊了眼前這一方狹小的空間,亦模糊了他的臉,讓人有些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紅骨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卻聽他說,“我姓葉,葉暮白。”
“我叫紅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