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淩澈的聲音依然清淡,淡到仿若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左丞相府一夜覆滅,殘存的不過隻有兩個出嫁的女兒,一位是寵冠六宮的宸妃娘娘,一位便是我的母妃。
我的外祖為楚國朝政鞠躬盡瘁,為天下黎民奉獻自己的一生,在當年八王叛亂,是他一心支持輔佐當今陛下。可最後呢,卻隻得了個通敵叛國的名聲!”
冷淩澈竟冷笑出聲,可那雙眼中卻哪有一點笑意,他低垂了眼瞼,任由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色彩。
“一個是一品皇妃,一個是錦安王妃,可她們在自己家族覆滅時卻渺小的如同一株浮萍,她們的努力,她們的哀求卻沒能感動這兩個楚國最尊貴的男人……”
冷淩澈的手指有些顫抖,似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連強大如他,亦不知該如何麵對,甚至不敢觸及!
雲曦輕輕握住了冷淩澈的手,一點點用力將他的手環握,指尖傳來的溫熱讓他的身體不再僵硬,他抬起低垂的眸子,眼中那暗淡悲痛的色彩讓雲曦的心疼的難以呼吸。
他的脆弱,他的無助都來的猝不及防,讓雲曦隻覺的心痛如絞,卻說不出任何的勸慰,唯有用力握著他的手。
“母妃是個善良柔弱的女子,她接受不了父母兄長身死的事實,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無動於衷,於是,她用父王書房掛著的那把劍割頸自盡了……”
冷淩澈的聲音顫抖起來,冷靜如他竟是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他那宛若日月星辰般的眸子泛起了一層迷霧,遮住了所有的璀璨光華。
他十歲前的人生是絢麗奪目的,他幾乎擁有所有的美好,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那日瞬間崩塌……
那日是左丞相府滿門抄斬的日子,他去宮裏請求皇祖母,可是不論皇祖母和宸妃如何懇求,楚帝卻是心硬如鐵,一心要丞相府滿門的性命。
他跑了出去,一路趕去刑場,可他看到的卻是滿目的鮮血和滾落的人頭,哪些人頭有慈愛溫柔的外祖母,有嚴厲卻又護短的舅父,甚至還有和他年歲相仿,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
那些最最熟悉的音容笑貌如今都如琉璃一般支離破碎,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都變成了頭身分離鮮血淋漓的屍體!
天色忽的變得陰沉,大雨瓢潑而至,刑台上的鮮血蜿蜒而下,滿地都是鮮紅的血水,那是他親人的鮮血,那些都是他最親近的人……
可他來不及回味傷痛,因為他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更加可怕的預感。
他一路跑回錦安王府,他顧不上傾瀉而下的暴雨,顧不得他腳上踩著的鮮血和泥濘,他失去了外祖父外祖母,失去了舅父和表兄,可他還有母妃,他要保護她……
陰沉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他停住了腳步,怔怔的望著前方,冰冷刺骨的雨水沒有因為他是一個小小少年就對他心存善待。
他的衣衫盡透,那如絲般的長發淩亂的黏在他的臉上,他那粉色的唇瓣變得慘白一片,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聲,那雷聲仿若是天帝的咆哮,似乎人間都隨之戰栗。
可是,他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冰冷的雨不及他內心的寒,震耳的雷不及他心中的震蕩。
他麵無表情的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曾以為人在悲傷之時應該悲痛欲絕,或是瘋癲彷徨,可是傷心到極致時他的心裏卻是一片空白,沒有一絲的感覺……
心痛,是因為心還活著,而他,在那一刻,心卻是已經死了……
“婉清!婉清!”錦安王的懷裏抱著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他在嘶吼著,可是冷淩澈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辨他的悲喜。
不,那女子穿的是一件白衣,純潔無垢的白色,卻是被她的鮮血和雨水染成了鮮紅,與刑場上的那種紅別無二致……
她的手裏握著錦安王最喜歡的寶劍,錦安王曾說過寶劍美人是他今生所愛,而如今美人玉隕,寶劍染血……
冷淩澈蹲下了身子,看著那女子蒼白卻依然絕色的臉,她緊閉著雙眼,雨水變成了她臉上的淚痕,似乎即便她不在了,也依然在悲痛的哭泣。
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生命會這般的脆弱,脆弱到不堪一擊,脆弱到轉瞬即逝。
明明這張臉在前幾日還能綻放出世間最美好的笑,明明她還可以用世間最溫柔的聲音喚他一聲“澈兒”……
他沒有哭,仿佛淚腺都被那種恨意所堵塞,他為何要哭,還有什麼值得他哭泣的?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心竟是這般的冷,失去了外祖,他沒有哭,失去了母妃,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