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郅眉頭一皺,眼中閃過異色,正待說話,忽然看到辰瀟勾起的嘴角,那抹悠然的笑容越變越冷,心中一時阻滯,想說的話立時吞了回去。
"我……我知道了。"春棠眼中閃過羞澀的自豪,重重點頭道,"我一定會保護好小姐的,等你們來救。少主,皇上,姐姐,你們……就放心吧!"
"對了,這個……"春棠從懷中摸出兩個僅拇指大小的銀圈,遞到辰瀟麵前,小心翼翼地道,"這兩枚……嗯,戒……對了,戒指,小姐本來是讓皇上轉交給你的。"
辰瀟的身影微微一顫,伸手接過那兩枚閃著耀目銀光的戒指,緊緊握在手中,顫聲道:"你告訴她,我等著她,永遠都等著她……回到我身邊。"
那抹瘦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中,易君郅緩緩吐出一口氣,緩和從剛剛開始就痛到糾結的心口。收回目光,轉身,望向佇立在細碎陽光下的辰瀟,開口,"你發現了什麼?"
辰瀟將手中的銀色盒子打開,緩緩伸直了手舉到他麵前,沉聲道:"大哥,你自己看吧!"
易君郅看到那異常閃亮的晶石,比他見過的任何白玉水晶都要透亮,亮到他一時間隻覺晃眼和難以置信。
他踏前一步,那閃亮的如鏡麵般幾乎能映出他影像的銀盒就在眼前。他眯起眼盯了半晌,那些奇怪的符號,滾動的圖案,被他一一忽視過去。
然後,他猛然瞪大了如黑曜石般晶亮的雙眼,薄薄的雙唇輕啟,無聲吐出銀盒上那幾個閃爍的黑字。
辰瀟想著那人所受的苦,蒼涼地笑著收回銀盒,淡淡道:"大哥,昂那邊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讓你的大軍……出發吧。"
隱翼城外青來穀中,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將如死屍般癱軟昏迷的十幾人捆綁成一堆,抬頭望望隱翼城那高聳的圍牆,濃黑的劍眉輕皺,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吳子昂,你很想進隱翼去救她嗎?"
吳子昂望了蹙眉嘟嘴,一臉不情不願的橙兒一眼,點頭,隨後繞過她往前走。
"喂!你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橙兒狠狠跺了一下腳,回身緊抱住他手臂,急道,"更何況她自然有少主和依王去救,要你操什麼心?"
吳子昂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也不見怎麼用力,已然抽回了手,冷冷道:"與你無關!"
橙兒呆呆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晶瑩的淚珠忽然如斷線的珠子般一滴滴落下來。她猛地抬頭轉身,忽然哽咽地大喊道:"你這個笨蛋大笨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吳子昂!!"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一遍遍在山穀中回蕩,前麵黑衣黑發的身影微微一滯,終於停了下來。
吳子昂緩緩轉過身來,黑眸中充盈著淡淡的疑惑和迷惘,看著眼前女子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中不禁微微一軟。他抿了抿唇,頭痛著自己的措辭,"我……不喜歡……"
腦中倏忽間閃過那兩張熟悉的麵容,垂眸間仿佛能看到銀沙鋪瀉的山穀中三人翻騰舞劍的身影,自然流轉的默契,仿佛能聽到清潤澄澈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著:心若自由,身沐長風;無遊天下,不離不棄。
他忽然淡淡笑了起來,嘴角那抹幾乎可稱之為幸福的笑容,讓橙兒驚呆了。可是那目光,卻穿透她看向了遙遠的時空。良久才積聚到她身上,連一向冰冷的聲音也柔和了幾分,帶著微微的歉意,低聲道:"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橙兒咬著蒼白的下唇,看著那堅毅冷漠的背影,帶了幾分期盼和釋然離自己越來越遠,眼淚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雙手汗濕捏皺了自己的衣衫裙帶,才艱難哽咽地開口,聲音在穀中回蕩:"吳子昂,我幫你……我帶你混進城去!"
清晨卯時,天剛蒙蒙亮,我和春棠兩人躡手躡腳地潛出關押我的水遺閣。看守的人被春棠下藥迷倒了,路上好幾次差點被守夜的士兵發現,所幸最終都有驚無險。
城外響起了震天的鼓聲,我知道又一波攻城開始了。嚴峻莫這幾日攻城的頻率和強度明顯比從前高了很多。但相信隻要挺過這一陣,依國的形勢就會漸漸轉危為安了。
"小姐,前麵就是水路閘門。因為常年水勢湍急,所以守衛的人並不多。等下我去將那些守衛引開,小姐就趁機把水放入城中,再把閘門打開,相信少主的人不久就能潛進來了。"
我點點頭,看著春棠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隱翼城是一個地勢相當古怪的城池。首先,由於它地處山坳之上,比普通的城池又高了十幾丈,端的是易守難攻。但城池所在山坳卻偏巧在淮河最大的支路上,是以雖然大部分水被引入斷脈,卻還是有相當湍急的一條支流,經水閘出口流入隱翼城中,添做護城河。
而今日春棠要我做的,就是將水路通道中四方閘門都打開,把原本彙集到水路的支流引向城中。這原本是為了水澇時期防止水流過於湍急衝毀城池而準備的。導入城中的水量雖大,卻不至於引起洪災,又能拖緩水速。
我沿著由閘口縮減已然成涓流的地下水道,來到鐵閘門前。四周靜悄悄的,本該站立守衛在四周的士兵一個也沒有,想是被春棠解決了。
我閉起眼,穩住水中搖晃的身體,深深呼吸。真氣運轉十二周天,耳目豁然開朗清明,聞不到呼吸,聽不到心跳,我卻能清楚感受到四周至少有不下二十個內外兼修的高手,靜靜潛伏著。
想必,這就是所謂的靈覺吧。
我笑了,笑得極端苦澀。雖然早就習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可是當欺騙和被欺騙的對象是自己信任、愛護的朋友親人時,那種苦澀的滋味還是難以言喻的。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水下單腳輕點,內息全速運行。忽然如鬼魅般在四方閘門前動了起來。然而,我所做的卻並非將左右閘門打開,而是將原本用來出水的閘口徹底封死,卻將前方閘門弄鬆。封完左右兩邊後,我趁潛伏在周圍的人未反應過來,用最快的速度衝回來路上。
"砰——"的一聲,水路最後一道閘門也被我拴上封死。我聽到了鐵門後男子粗獷憤恨的叫罵聲,水流轟鳴聲,再不敢停留,沒命地往外衝去。跑了很遠,光亮一點點在眼前擴大,新鮮的空氣如甘露般鑽進我口鼻間,身後終於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滾滾水聲奔騰呼嘯而來。
我長舒過一口氣,左繞右轉將自己埋入慌亂的人群中。計劃終於成功了,這點水雖來勢凶猛,卻不足以衝毀百姓民居。但開通一條能讓祈然他們進入的水路,卻綽綽有餘了。現在要擔心的是如何隱藏自己,直到辰瀟來救。
正想著,周圍的人群忽然一臉恐慌的四散開去。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如夏日烏雲般的軍隊猛然映入眼簾,整齊朝我這個方向行進。我心中一驚,正待轉身跟著逃離,一道讓我心驚膽戰的清脆嗓音傳入耳中,生生阻止了我的動作。
"小姐。"春棠在軍隊的前方停下來,整整幾萬人的軍隊,隨著他的聲音整齊停頓。
春棠不可信——這五個字,就是我利用手機,傳達給辰瀟他們的信息。
她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眼中卻冰寒得徹骨。隻見她一步步走到我麵前,手上握著我在春棠手中見過的軍刺,聲音比叮咚的流水更清澈動聽,"小姐,我們還真是小看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裙擺下方滴著水,水漬一路延伸到他麵前。我說:"春棠,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春棠冷笑,"小姐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明明答應過不會再拋下你,卻還是不負責任地離開,真的對不起。"我看到她微微蒼白的臉,顫抖的雙手,心中一痛,繼續說道,"你剛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因為你的眼睛,太過與多心事。所以,我猜……夏秋冬定然不隻在宮中,而是……死了。"
"住口!!"春棠的軍刺狠狠劃過來,割破了我的衣衫卻未見血,他喘著粗氣向我大吼,"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哥哥死的時候,你在哪?我受盡折磨的時候,你又在哪?每次都說會來救我,每次都說會保護我,可是結果呢?隻有拋棄,一次次的拋棄!你甚至……離開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我正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無言以對。說抱歉,說請原諒嗎?可是,傷害已經造成,夏秋冬已經死了,是無論再多的懺悔也換不回來的。
我退開一步,彎腰低頭,深深、深深地鞠躬,說:"春棠,對不起。"明知無用,卻還是要說。為了我所犯的錯,為了我對這個男兒般剛毅的少女造成的傷害。
"遲了……"春棠愣愣地淒涼地笑了起來,"太遲了……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嗎?木離風,既然她懷孩子的事是假的,就隨你處置吧!"
我一驚,看著那個男子一步步走出來,麵無表情地說:"是,春棠小姐放心,我會留她一條全屍的。"
春棠的身體晃了晃,垂在身側緊握軍刺的手微微顫抖,卻沒再看我一眼,一步步倒退入重重軍隊中。此時木離風冷笑著,揮手。
軍陣動了,疾如風,矯如兔,隻一眨眼間,我就被重重包圍在如狼似虎的士兵中央。什麼叫做蟻多咬死象?更何況,此刻的我根本連羊都算不上。麵對這些訓練有素,鐵麵無情的士兵。手中隻有絕的我能支持多久,又該支持多久?眼前銀光一閃,我條件反射地伸手一接,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然落入我手中。
我一愣,看到木離風微寒的麵色,春棠清透的聲音從軍隊外圍傳來,不帶一絲感情,"如果不給你一點反抗的機會,你一定不會甘心吧?就看看你能垂死掙紮到什麼時候!"
這個嘴硬心軟的小鬼,我心中一軟,又忍不住苦笑,隻是……他說得不錯,水路完全打通至允許人通過至少要半個時辰。我能垂死掙紮到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