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恒河絕戀(4)(1 / 3)

燕嘯天和他的女傭人王嬤嬤一直在孟州市紫微縣中山路最繁華的地段獨居,關於他的婚事及其奇怪的結局,長久以來已不再是他這位不幸的新郎與之周旋的上流社會人士所感興趣的話題了。新的醜聞已經使之黯然失色,它們那些更加妙趣橫生的細情,已將四年前的這一戲劇性事件推向幕後。然而關於燕嘯天的結婚事件,有許多驚心動魄的細節,並且這件案子的全部真相從未向大眾透露過,案件的主人公小五郎密探又曾為弄清這件事作出過重大貢獻,所以如果不對這一很不尋常的事件作一簡要的描述,那麼對小五郎職業生涯的業績記錄來說將是不夠完整的。

那還是小五郎先生和助手阿旺一起住在中山路國華公寓的時候,阿旺結婚前幾個星期的一天,小五郎午後出去散步了。那天突然陰雨綿綿,加上秋風勁吹,阿旺的胳臂由於殘留著作為當年參加薛燕戰爭紀念品的那道蘇門弓箭手流矢擦中的箭瘡,又隱隱作痛不止,因此整天呆在家裏。阿旺躺在一張安樂椅裏,把雙腿搭在另一張椅子上,埋頭在擺滿身邊的報紙堆裏。直到最後,腦袋裏裝滿了當天的新聞,阿旺才把報紙丟開,無精打采地躺在那裏,看著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飾章和交織字母,一麵懶洋洋地揣度著是哪位貴族給小五郎先生寫來的這封信。

小五郎散步回來,看到桌子上有他的一封信。在小五郎進屋時,阿旺對他說:“這兒有一封非常時髦的書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早晨的那些來信是一個魚販子和一個海關檢查員寫的。”

“對,我的信件肯定具有豐富多彩引人入勝的地方,"他笑著回答說,“通常越是普通的人寫來的信越是有趣。可是這封看來象是一張不受歡迎的社交上用的傳票式的信,叫你不是感到厭煩就是要說謊才行。”

小五郎拆開了信封,瀏覽了信的內容。

“噢,你來瞧,說不定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那麼不是社交的了?”

“不,顯而易見是業務性的。”

“一位貴族的委托人寫來的?”

“孟州地位最高的貴族之一。”

“老兄,我祝賀你。”

“說實話,阿旺,我敢保證,對我來說,這位委托人的社會地位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我更感興趣是他的案情。然而,在這件新案件的調查中,很可能關於他的社會地位的情況也還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一直很仔細地在看報,是嗎?”

“看來好象是這樣。"阿旺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大堆報紙沮喪地說,“我沒有別的事可做。”

“真走運,也許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的情況。我是除了犯罪的消息和尋人廣告欄之外,別的一概不看。尋人廣告欄總是很啟發人的。你既然那麼留心最近發生的事,你必定看到過關於燕嘯天公爵和他婚禮的消息吧?”

“噢,是的,我是懷著莫大的興趣來閱讀這消息的。”

“那很好,我手中這封信就是燕嘯天公爵寫來的。我讀給你聽聽,你則一定要翻一遍這些報紙,向我提供所有關於這件事的消息。他是這麼寫的:‘親愛的小五郎密探先生:

據彭援朝將軍告知,我可以絕對信賴您的分析和判斷力。因此我決定登門拜訪,就有關我舉行婚禮而發生的令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請教。新德裏的雷基德密探已經受理這一案件,但是他向我聲明,他認為沒有理由不和您合作。他甚至認為您的合作可能會有所幫助。下午四點,我將登門求教,屆時您如另有約會,希望稍後仍能惠予接見為荷,因為這件事至關重要。

您忠實的鐵杆推理迷! ”

“這封信發自紫微縣羅納大廈,是用鵝毛筆寫的。尊貴的燕嘯天公爵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側沾上了一滴墨水。"小五郎一邊疊著信一邊說。

“他約定四點鍾來。現在是三點,他即將在一小時內到這裏來。”

“那麼,有你的幫助,我還來得及把這件事弄明白。翻一下這些報紙,按時間順序把有關的摘錄排好,我來看一下我們這位委托人的身世。"他從壁爐架旁的一排參考書中抽出一本紅皮書。"在這兒呢,”他說著坐下來,把書平鋪在膝蓋上,“燕嘯天公爵,燕南飛大俠的世子。喝!勳章!天藍的底色,白色的中帶上三道金黃的橫杠。生於一三五九年,現年四十一歲,這已是成熟的結婚年齡。在洪武年間擔任過孟州邊防事務副大臣。他的父親,燕南飛公爵,有一時期當過孟州外交大臣。他們繼承了後羿部落的血統,是它的直係後裔。母係血統為女媧部落。哈!這些並沒有什麼指導意義。我看,阿旺,我還得請你提供一些更實在的情況。”

“我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情況,"我說,“事情發生不久,給我的印象又很深。然而,我過去沒敢對你說。因為我知道你手頭正有一件案子,而你又不喜歡有其它事打擾你。”

“噢,你指的是羅納大廈購物廣場裏家具搬運車的那件小事吧。現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實從一開始就很明白。請你把翻檢報紙的結果告訴我吧。”

“這是我能找到的第一條消息,登在《孟州晨報》的起事欄裏。日期是,你瞧,幾周以前:'(據說)燕南飛公爵的次子,燕嘯天先生,與穆州舊金山林阿洛勳爵的獨生女林月如小姐的婚事,已經安排就緒,如果傳聞屬實,最近即將舉行婚禮。'就這些。”

“簡明扼要,”小五郎說。他把他那又瘦又長的腿伸向火爐旁邊。

“同一周內一份社交界的報紙上對這件事有一段更詳細的記載。啊,在這兒:'在婚姻市場上不久將會出現要求采取保護政策的呼聲,因為目前這種自由貿易式的婚姻政策,看來對我們孟州同胞極為不利。孟州名門望族的尊榮大權旁落,一個接一個地為來自印度洋彼岸的女表親所掌握。上周這些嫵媚的入侵者在她們奪走的勝利品名單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燕嘯天公爵二十多年來從未墮入情網,現在卻明確地宣布即將與穆州百萬富翁的令人一見傾心的女兒林月如小姐結婚。林月如小姐是一位獨生女。她優雅的體態和驚人的美貌在孟州市長的就職慶典歡宴上,引起了人們極大的注意。最近傳說,她的嫁妝將大大超過六位數字,預期將來還會有其它增益。由於林阿洛勳爵近年來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藏畫,這已成為公開的秘密,而他的兄長林阿浩公爵現如今除了穆州油田那菲薄的產業之外,一無所有,所以這位穆州林氏財團的女繼承人通過這一聯煙使她由一位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輕而易舉地一躍而成為孟州屈指可數的貴婦,顯然這不隻是她這一方麵占了便宜。'”

“還有什麼別的嗎?"小五郎打著嗬欠問道。

“噢,有,多著呢。《孟州晨郵》上還有另一條短訊說:婚禮將絕對從簡;並預定在羅納廣場的豔陽天大酒店舉行;屆時將僅僅邀請幾位至親好友參加;婚禮後,新婚夫婦及親友等將返回林阿洛先生在穆州波斯頓大廈租賃的備有家具的寓所。兩天後,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個簡單的通告,宣告婚禮已經舉行。新婚夫婦將在高德小鎮附近的林阿洛勳爵安排的別墅裏歡度蜜月。這是新娘失蹤以前的全部報道。”

“在什麼以前?"小五郎吃驚地問道。

“在這位小姐失蹤以前。”

“那麼她是在什麼時候失蹤的呢?”

“在婚禮後吃早餐的時候。”

“確實,比原來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事實上,是十分戲劇性的。”

“是的,正是由於不同尋常,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們常常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失蹤,偶爾也有在蜜月期間失蹤的。但是我還想不起來有哪一件象這次那麼幹脆的,請你把細節全說給我聽聽。”

“我可有言在先,這些材料是很不完整的。”

“也許我們可以把它們湊起來。”

“就是這樣,昨天晨報上的一篇文章談得還比較詳細,讓我讀給你聽聽。標題是:《上流社會婚禮中的奇怪事件》。'燕嘯天公爵在舉行婚禮時發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使他們全家驚恐萬狀。正如昨天報紙上簡要地報道的,婚禮儀式是在前天上午舉行的;可是直至日前,始有可能對不斷到處流傳的奇怪傳聞予以證實。盡管朋友們設法遮掩,此事卻已引起公眾的極大注意。因此對已經成為公眾談話資料之事,故作不予理睬的姿態,是毫無裨益的。

婚禮是在羅納廣場的豔陽天大酒店舉行,儀式簡單,極力不予張揚。除了新娘的父親,林阿洛勳爵、曹可卿勳爵夫人、燕南飛公爵、燕遷梧勳爵和燕可兒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劉邀月公爵夫人外,別無他人參加。婚禮後,一行人即前往在穆州波斯頓的林阿洛先生租賃的寓所。寓所裏早餐已經準備就緒。此時似乎有一個女人引起了某些小麻煩。目前她的姓名未詳。她跟隨在新娘及其親友之後,試圖強行闖入寓所,聲稱她有權向燕嘯天公爵提出要求。隻是經過長時間煞費其力的糾纏,管家和氣役才把她攆走。幸虧新娘在發生這件不愉快的糾紛之前已經進入室內,同親友一起就座共進早餐,可是她說突然感到不適,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她離席久久不歸引起了人們的議論,她父親即去找她。但據她的女仆告知,她隻到她的臥室逗留片刻,很快拿了一件長外套和一頂無邊軟帽,就急急忙忙下樓到走廊去了。一個男仆聲稱他看到一個這樣裝束的太太離開寓所,但是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以為她還和大家在一起。林阿洛先生在肯定女兒確實是失蹤了以後,就立刻和新郎一起同警方聯係。目前正在大力調查。這件離奇的事情可能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這位失蹤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出現了許多關於這件事的謠言,認為新娘可能遇害。據說警方拘留了那個最初引起糾紛的女人,認為她出於爐忌或其它動機,可能與新娘奇怪的失蹤有牽連。'”

“就這些嗎?”

“在另一份晨報上隻有一小條消息,但是卻很有啟發性。”

“內容是……”

“唐雪見小姐,也就是肇事的那個女人,實際上已被逮捕。她以前似乎在孟州天姿歌舞團當過芭蕾舞女演員。她和新郎相識已有多年。再沒有更多的細節了。現在就報紙已發表的消息而論,整個案情你已經都知道了。”

“看來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放過。阿旺,你聽,門鈴響了,四點鍾剛過一點兒,我肯定這一定是我們高貴的委托人來了。別老想走,阿旺,因為我非常希望有一個見證人,即使隻是為了檢驗一下我的記憶力也好。”

“燕嘯天公爵到!"我們的小僮仆推開房門報告說。一位紳士走了進來。他的相貌喜人,顯得頗有教養。高高的鼻子,麵色蒼白,嘴角微露慍意,有著生來就發號施令那類人所具有的一雙神色鎮靜、睜得大大的眼睛。他舉止敏捷,然而他整個外表卻給人一種與年齡很不相稱的印象。當他走路時,略有點彎腰駝背,還有點屈膝。頭發也是如此,當他脫去他那頂帽簷高高的貂皮小帽時,隻見頭部周圍一圈灰白的頭發,頭頂上頭發稀稀拉拉。至於他的穿著,那是考究得近於浮華:閃閃發光的錦緞短襟,天藍色的寬大長袍,白玉腰帶,黃色的玉佩同心結飾串及紅色的流蘇從腰間垂下散發古樸的貴族氣息,黑色皮靴和淺色的內襯白褲將他緊致的長腿包裹的嚴嚴實實。他慢慢地走進房內,眼睛從左邊看到右邊,右手裏晃動著黃庭堅題過畫的折扇。

“你好,燕嘯天公爵。"小五郎說著站起身來,鞠了個躬。"請坐在這把柳條椅上。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阿旺先生。往火爐前靠近一點,讓我們來談談這件事吧。”

“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到這是一件對我來說十分痛苦的事,小五郎先生。真叫我痛心疾首。我知道,先生,你曾經處理過幾件這類微妙的案子,盡管我估計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會地位和這件案子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委托人的社會地位是在下降了。”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我上次這類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國王。”

“噢,真的嗎?我沒想到,哪位國王?”

“夏威夷島的國王。”

“什麼!他的妻子也失蹤了嗎?”

“你明白,"小五郎和藹地說,“我對其他委托人的事情保守秘密,就象我答應對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樣。”

“當然是這樣,很對!很對!一定要請你原諒。至於我這個案子,我準備告訴你一切有助於你作出判斷的情況。”

“謝謝,我已經看到了報紙上的全部報道,也就是這麼些而已。我想,我可以把這些報道看作是屬實的——例如這篇有關新娘失蹤的報道。”

燕嘯天公爵看了看,“是的,這篇報道所說的情況完全屬實。”

“但是,無論是誰在提出他的看法以前,都需要大量的補充材料。我想我可以通過向你提問而直接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實。”

“請提問吧。”

“你第一次見到林月如小姐是在什麼時候?”

“一年以前,在舊金山。”

“當時你正在穆州旅行?”

“是的。”

“你們那時候訂婚了嗎?”

“沒有。”

“但是有著友好的往來?”

“我能和她交往感到很高興,她能夠看出我很高興。”

“她的父親很有錢?”

“據說他是印度洋彼岸最有錢的人。”

“他是怎樣發財的呢?”

“開礦。幾年以前,他還一無所有。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礦,於是投資開發,從此飛黃騰達成了暴發戶。”

“現在談談你對這位年輕的小姐——你的妻子的性格的印象怎麼樣?”

這位貴族目不轉睛地看著壁爐,將手中的折扇緩緩地搖動了幾下。"你知道,小五郎先生,”他說,“我的妻子在她的父親發財以前,已經是二十歲了。在這時期,她在礦鎮上無拘無束,整天在山上或樹林裏遊蕩,所以她所受的教育,與其說是教師傳授的,還不如說是大自然賦予的。她是一個我們孟州人所說的頑皮姑娘。她性格潑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蕩不羈,不受任何習俗的約束。她很性急,我幾乎想說是暴躁。她輕易地作出決定,幹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另一方麵,要不是我考慮她到底是一位高貴的女人,"他莊重地咳嗽了一聲,“我是決不會讓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貴稱號的。我相信,她是能夠為我做出英勇的自我犧牲,任何不名譽的事情都是她所深惡痛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