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施法(2 / 3)

火柱等得不科煩了,霎時間火光騰起,濃煙掀湧。老道和道童全坡濃煙包圍了。眾人失色,發出一片驚呼,紛紛下跪,朝山火叩首作揖。老道和道童好不勇敢,煙火纏身,身上冒著 煙,道袍變成縷縷破布,他們仍不退卻。老道的胡子燒光了,下巴梗上禿禿的,好象頓時變得年輕。兩個道童滿麵黝黑,好象頓時變老了。一個道童扶著顫巍巍的老道,另一個道童拿出一隻比先前更精致的小銅壺,放在老道鼻尖下。老道深深呼吸,隻聽得——

“阿哈……”

人們都感到腳下一震。隨著這聲噴嚏,老道渾身猛顫,手腕上果然滲出一滴血。這滴血是黑色的,如鋼珠墜地似的,似乎還“當哪”響了一聲。

風弱了,熊熊的大火沉默了?

兩位道童刺血了?他們拿起尖刀劃開手腕的脈管。道童的血是紅色的。道童年輕,血也多,脈管一破開,那血就滴滴答答自動往下落了。血最多最紅的還是那四位道士,他們不是用尖刀刺破脈管,而是用鬼頭刀劃開手腕,那血濃豔得如紅漆一般,呼呼地往地上噴。焦千的土地象塊燒紅的鐵板,那血一觸地就茲茲地被舔千。一道道噝噝的白煙嫋嫋升起,一股股血腥的焦糊味比酒還濃鬱,久久飄蕩。

“諸位……刺血入地,萬木歸源咯…”

老道話隻說了半旬便癱下了。一個倒下去,千百個下跪的人卻站起來了。人們沸騰了。兩隻仙鶴引頸長啼,發出悲壯萬子的叫聲。人們爭先恐後跑上前,不管是打虎的壯士,還是體弱的老人,他們你推我搡地圍在一起,紛紛捋起衣袖,伸出胳膊抓起尖刀,劃開血脈,那殷紅殷紅的鮮血噴的噴,灑的灑。一時間,那赭色的泥土變得鮮紅鮮紅。他們原本是從泥土中的,何止是血,連同他們的生命都屬於這片大地。現在他們歸還了。於是火柱漸漸矮縮,煙也不濃烈了。人們發現,山坡上的大火漸漸熄滅……

山,燒光了。黑煙整天蒙著山崗,誰也看不見山崗的模樣。那個雨夜之後,天一亮大家都看見山的模樣了——黑黑的山,光禿禿的。沒有綠樹了,山崗好象廢棄的炭窯場。一群群烏鴨在山崗上盤旋,好象些塵埃。

村重的狗望著陌生的山崗,發出哀傷的吼叫。村裏的人望著光禿禿的山,卻一聲不響。有什麼好商議的,一切不是明擺著嗎?太陽一升起來,他們就忙開了。人們忙著收拾家什和行裝,修整好筐子和扁擔。他們就要搬走了。泉順背著手徜徉在燒焦的村街上,他很喜歡村裏匆忙卻又死寂的氣象。人們都哭喪著臉,整天陰沉沉的,這是很有意思的。人們從來沒有這麼忙亂過,誰也不招呼誰,誰都在埋頭收拾行李,顧不上說笑,更不可能打鬧。孩子們已經穿好上路的衣服,呆呆地坐在那兒,一聲不響地望著大人。

“你們今日搬咯?”他問。

“明日搬咯!”鄭老大答。

“你也今日搬咯?”他問。

嘻嘻,很有意思。過去有事大家會相互幫忙,現在誰也不管了。沒有人問你何時搬。那麼,你到底何時搬呢?不清楚,爹媽已經多次佻問他搬家的事情了。村子裏很安靜,現在鳥叫聲都聽不見了。山裏這麼安靜,真有意思!沒有什麼可以以做,他伸了個懶腰,撿了根樹枝伸到背後搔癢,然後,望著那輪昏昏的太陽,鼻翼抽動了半天,極為舒服地打了個非常響亮的噴嚏。他本來心情就不壞,他現在感到心情更好,於是他就過去助人為樂了。

“來,我幫你捆被子!”

人家的被子早已經捆好。

“來,我幫你綁紮擔子。”

人家的擔子早已經紮好。又沒有事情可做了。他坐下來。他望著村口,看見寶慶家挑起擔子,扶老攜幼上路了?他覺得肚子有點兒發漲。他 打了個長長的飽嗝。那嗝很香,裏麵有一股蒸肉的味道。他站起來,望著村後的山坡,想了想,回到屋裏拿起槍就上山。

他一到村後就見山外那些槍手零零星星散布在火場上。山外那些槍手這幾天仍然在荒山上進進出出。他們三三兩兩分成組,擔著筐子在山坡上尋找死獸,扒下可以賣錢的獸皮,剖取尚未腐爛的熊膽。真的,如果他們幸運地尋見虎屍的話,一具虎骨架就可以賣出十幾擔白米的錢。他們搜得很勤,也尋得很細。他們常常從村前走過,炫耀地向村裏的人說起自己昨天前天的收獲。那幾天常常是一批山外的槍手走了,又一批山外的槍手進村。因為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村裏的人都清楚,他們往後不會再來南山大森林了,南山大森林往後不值得他們來了。

泉順雖然拿著槍,但他並沒指望打些什麼。有什麼可打的,山都燒光了。他也沒有挑筐擔,並不指望撿到什麼。天氣很悶。山穀裏沒有一絲風。一上山人就感到口渴了。太陽無遮無擋照耀在焦黑的山坡上,山坡上嫋地飄著一層煙痕似的蒸氣。腳底下很燙,走不多遠草鞋底就好象是烤酥了。一步步向山上走,那一縷縷焦黑的粉炭塵埃似的總在人腳下飄浮。上山或許可以找件值錢的山獸,或許能打到一隻受傷的山獸。總之,走出來比呆在村裏好。村裏的人怎麼不喜歡你?他也不太喜歡村裏的人。盡管他一直希望做些大家歡喜的事情,但不知為什麼他一直沒能做成。

他有些討厭村裏沉重死寂的氣氛,什麼事情都一樣,久了都會讓人生厭的。那熊熊的山火乍一看挺有意思,看久了就覺得沒什麼了。山空空的,開始挺新鮮,這才幾天,他又討厭看那些焦黑的山崗了。山上沒有樹,人就要搬家了。這倒有點兒意思。大家搬,你也要搬,就象遷移的大雁。但人和大雁不一樣,大雁是集體飛行,集體尋覓棲處,人卻是零零星星上路,走向四麵八方,各自尋找各自的柄處。過幾天你幹脆也搬到李家塘去。不,為什麼不可以搬到鎮上呢?過幾天村裏就沒有人了!保羅神甫還會來做禮拜嗎?

朝前走不多遠,他看見黃坑打虎隊的幾個槍手。黃坑的槍手好象運氣要比江嶺的槍手好。看,那幾個家夥找見一隻死熊了。他們彎腰圍著死熊幹什麼?取熊鞭?死熊被他們剖開了膛,白花花的腸肚流了出來。那東西很黏,黏乎乎地朝山下滴動,好象有生命似的,引得蒼蠅一股煙似地追下山去。他看見他們取出那根鞭莖了。這鞭鍍著一層陽光,似乎很柔軟。他們傳遞著熊鞭,發出會心的微笑。這鞭能值幾多錢?他朝他們作了個禮節、道:“啊……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