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四叔忽然間也怔住了。一陣咆哮的犬吠浪潮似地撲來。鎮街上躥來一群狗,它們撕扭著衝向河灘。從狗群一分為二的陣勢上看,它們應當屬於兩個不同的群體。正象兩群來自不同山頭的猴子需要靠激戰決定誰去誰留,它們追逐著,撲打著,湧上河灘。父子倆被爭鬥的狗群團團圍起。忽然!狗群觸電似的跑散了,遠遠地縮在一旁,瑟瑟地發出嗚嗚的低吠,忐忑地望著父子倆。父親吃了一驚,老二和老四也吃了一驚。
那群狗不住地顫抖,尾巴全都垂夾在後腿胯裏,它們那陣驚恐的鳴咽,隻有麵對猛獸才會發出。他們發現狗群惶惶瞪著李春雷。李春雷微笑地瞪著狗群。他越微笑,那群狗越驚恐。他朝前走一步,狗群齊刷刷地向後退一步。他再往前走一步,狗群又整齊地向後退一步。他把手一揮,狗群如釋重負般“嘩”地夾著尾巴跑散了。
老二和老四不無遺憾地朝大哥連連搖頭,仿佛有什麼難言之隱。說:“走咯,大哥。”
上河岸就是鎮街了。小鎮的瓦楞下飄浮著滾滾炊煙,炊煙下油煎爆炒的香味混合著滿街喧嘩的笑聲潮湧般地掀動。鋒利的菜刀在砧板上嘭嘭剁出咀嚼的節奏。一聽見滾燙的油鍋裏投料時發出“嘩”的那聲爆響,人就會突然間感到精神一振。撲鼻的脂粉香得發甜。一聲聲親昵粗野的浪笑,如同陰濕的山澗裏潺潺不絕的水聲。堂倌們顯然吃得太油膩了,那一聲聲滑溜溜的吆喝,好象打嗝。那些熟識和不太熟識的婆娘們頻頻傳動的媚眼和嘴角掠過的微笑,撲麵而來,又姍姍而去。一對對鼓脹脹的奶子在衣襟下顫動而來,一個個扭動的肥臀又悠悠擺去。
鄭老大愣愣地站住了,李春雷也跟著站下了。
“大哥,快走咯!”
“李春雷,快走咯!”
人明明在鎮街上走,怎麼反倒象呆在山中?密密的人群如密密的樹木,濃濃炊煙如濃濃的霧嵐。館店裏飄出的不是香味,而象林中朽爛的木材和苔蘚。香豔的脂粉如惡心的屍臭。嘭嘭的刀聲如山豬奔突的蹄聲。爆響的油煎如中彈的山獸陣陣哀號。幽深的山澗就是這窄窄的仄街。深深的山澗就是扇扇敞開的門洲。浪笑。細語。罵聲。虎嘯。狼嚎。熊吟。紅毛山豬公?
“李春雷,走咯!你呆什麼?”
什麼也沒有。怪了?那個紅紅的,火焰一般的鬃毛舞旗似地一揮,就消失在人群中了。不可能。的確,什麼也沒有了。猴子?那隻領頭猴被剝開膛肚,血淋淋的。地上的血痕早已經幹了,但怎麼好象還能聽見悶殺猴砰砰的棍聲?
“李春雷!你看什麼?”
“你們沒看見……?”
“什麼?”
“沒什麼。”
“那快走咯!”
不,肯定是有什麼的。它有時跟在大家身後,悄悄地跟隨著你們,不聲不響。有時卻繞到了前頭,躲在拐角處窺視著你們,冷不防要撲過來似的。不管它藏在身前還是身後,隻要你凝神觀察,它就緊忙往回縮。看,它隱在人群中擠動。這片草浪似的人影,把一切全遮住了。它在跑動,偷偷地,盡可能低下身子。那就是炳記客店了!媽的,就這麼一眨眼,它又不見了。它跑到客店裏了?
“久違,久違,守歲兄弟。”
它真的躲進客店裏了。那兩片眼鏡的反光一閃,就把人的眼睛眩花了。媽的!你一瞪眼,那眼鏡裏的眼睛就笑了。再瞪,凶一點。他怯了,哆嗦了o
“小兄弟,裏麵請……”
“來了四位槍老板咯!請裏麵——”
布簾掀起,一片黑黑暗。一片酒氣撲鼻而來,一片起立的身影,東倒西歪。招手。吆喝。捶肩跺足。廳梁上簌簌落下一抹抹塵土?喝酒。吃肉。猜拳行令。震耳欲聾。不用上桌人就暈乎乎地已經醉了。媽的,它又來了!那個紅紅的影子悄悄地一探頭就被他盯住。倏地,它又溜了,逃到廳後去了。
鄭老人應酬罷,剛招呼兄弟圍桌坐下,卻發現李春雷不在身旁。他剛才明明跟著進店,怎麼一眨眼走得沒有蹤影?
“李春雷呢?”
“哎……?”
老四和老二不禁連連搖頭,一臉苦相。
“怎麼了,你們有事瞞我?”鄭老大不滿了。
“瞎,大哥,李春雷他怕是被山魔神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