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聲——”
“菇發羅……菇發羅……”
李春雷也感到今年冬天出現了怪事——雪地上尋不見大獸的足跡。再打不到一件大獸,這個冬季怕是難以挨過。看來要和那隻紅毛山豬公較量了。
他早就發現那隻紅毛山豬公了。南山大森林的冬天對槍手最有利。雪地把山獸的秘密全都告訴槍手。灰山鼠在雪地上扒出一個個深深淺淺的雪坑,細細的爪趾上保留著它們饑荒難挨的恐懼。山雀留在雪地上“個”字形的腳印,細細揣摩就能聯想出山雀瑟瑟發抖的樣子。隻有這隻紅毛山豬公顯得格外從容。
它仿佛從不知什麼叫挨餓,它挺著沉甸甸的身軀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整齊的蹄印。雪地上隻有它的腳印,它那副孑然踱步的樣子,好象對人說它是這片森林的王獸。
他幾次在雪地上發現它的足跡。一次是在舊菇場,一走近被冬雪覆蓋的菇場,樹林裏便傳來冷颼颼的朽材味。林中橫七豎八傾斜的菇樹早已被菇菌汲盡了養分,爛的爛,朽的朽。它鑽進這裏做什麼?菇場上到處是菇朵,到處留著山豬啃嚼的痕跡。奇怪的是,它吃得格外節儉,就象香菇客小心翼翼采菇似的,菇樹沒被踏壞,地上不存殘菇。山豬蠶食過的菇場總是一派狼藉,惟獨這隻紅毛山豬吃得如此斯文。真是奇怪了。
昨天他追蹤紅毛山豬公來到那道溪澗,又遇到怪事。小溪被厚厚的冰殼封住了歌喉。入冬以來,他常常看見成群饑渴的噪鶥、藍鵲和山雞焦急地在冰層上亂蹦,它們用尖尖的嘴喙敲擊著。
他抬起頭。白茫茫的樹冠上升掛著一縷炊煙。上去看看?他感到自己有點心虛。
看來它又把你引到一個神奇的地方了!剛鑽樹林,他就看見那個崖坡上架著梯子,上麵有個山洞。嫋嫋的炊煙從洞中蕩出。梯子下站著幾個人。不象香菇客,那些人背著槍。哪個村子的槍手在這兒圍獵?南山大森林的槍手從不高居崖洞……就這麼向前露了露頭,對方發現了。
狗叫了。隨著狗叫聲,那幾個槍手嘩地散開了。他想縮回去,但來不及了。兩隻狗衝了上來。狗糾纏著他。一個黑影刷地奔到樹幹後,吼道:“誰?’,
一個熟識的聲音。他吃了一驚。
傅天鵬吃了驚,這個披著獸皮、蓬頭垢麵的人就是李春雷?他簡直像頭野獸!李春雷那兩隻眼睛比虎眼還亮:驚慌,疑惑, 半晌才閃出驚喜的神色。
“天鵬哥,你住在這裏!”
“你還活著!”
擁抱。媽的,這李春雷手勁蠻重的。去年他還是一個大娃娃,現在樓的人肩膀疼。他滿身的獸腥味刺鼻難聞,他的拳頭很硬,哪怕是有好的捶打,再有三兩下就把人給擊倒了。
“別打了,痛得很,哈…”
“看你這身板,像一隻熊 呢!”我以為你都已經死在山裏了,一年了,你是怎麼過的?”
“打獵。二叔和四叔送米、鹽給我……你呢?”
“起先和你一樣,哈……我比你聰明,後來,我才不幹打獵那項苦營生呢!”
“那你……?”
“幹這個!”他做個了蒙麵的動作,笑遭,“哈……你怕什麼?官衙標下你我的身價都是二百個大洋呢!”
剛才紛紛隱蔽的槍手,見他們談得很融洽,全都愣愣地走上來了。
“來,都過來認識認識,這就是掛墩老鄭家的李春雷,你們要打的華南虎咯!哈……”傅天鵬說,“我的幫手正收拾地槍打華南虎呢!我說今年怎麼找不見山獸了,原來你躲在這裏打獵。”
他們當土匪了!他們肩上全是瓦藍藍的鋼槍。買來的,還是搶得的?山洞下卻橫七豎八擺著十來根新舊不一的地槍。莫非南山大森林真出了華南虎,四叔說洋人都來找華南虎了。可能這是真的,要不山獸都讓誰嚇跑了?擺這麼多地槍就能打到華南虎嗎?有意思!華南虎一出,連草寇都不安心行匪了。
“來,我們上去!看看我的營寨……”
山寨裏相當富有,米麵雖說不多,但成捆成捆的布匹卻都快垛到洞頂了。鬆明忽閃,蝙蝠飛掠,大鐵鍋上滾沸著一鍋肉。他很久沒聞到煙火味了,不禁連連咳嗽。他發現傅天鵬已經長成大人了,密紮紮的胡子又黑又濃,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盡管充滿笑容,卻掩飾不住空洞和麻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