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什麼咯……”
假如還有什麼羈絆卡德威爾一行腳步的,也許就是這條泥濘韻小路了。
這個名叫披雲掛霧的山,看不見多少迷眼的雲霧。清晨進山時,除了山溝下層依稀飄浮著雲痕之外,視野是那麼開闊。遠山峰巒疊翠,峰峰崖崖,竟相拔起,綿延不絕。潮濕,仿佛雲和霧把水分都化為彌漫著的潮氣,草地象潑過水,濕漉漉的,樹林象剛被雨水洗過,也是濕漉漉的。迎著寒冷的山風走一程,身上的衣服也是濕漉漉的。山路在這潮氣中變得非常泥濘,走不了多遠,鞋底上就掛起一層厚厚的泥巴。他這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幾次交了。他很清楚,自己難以適應這泥濘的山路。
傑姆比他更糟,一路上總是發出仰麵朝天的“撲咚”聲。這個兩棲動物研究者光知道捕青蛙,專撿路邊青苔密布的地方鑽。這一回最糟糕,傑姆傳來濺起水花的“撲咚”聲,.顯然他掉進溪水裏了。
“卡德威爾,等一下!”傑姆喊道:“讓我逮住那兩隻黃色的青蛙!”
隊伍又停下了。他知道向導和挑夫都在偷偷取笑他們,兩個高貴的合眾國公民竟然渾身泥水,頭發上沾滿泥巴,臉上 至貼著樹葉,就象化妝舞會上的小醜。這些山民全是些精壯的 山猴子,沉重的擔子壓在肩上,他們從不喘歇,泥濘的山路上.從不見他們閃失滑倒。難道他們腳下長著吸盤?
“讓你的青蛙見鬼去吧!”他忍不住發火了,“你要是認為那個水潭合適,你就應當在那兒住下!”
他氣衝衝轉身,誰料稍一分神,腳下一滑,他也趴下了。
這是一條令人討厭的山路。卡德威爾感到今天心情格外煩悶。實際上,昨天晚上他就感到心煩意亂了。那時候,教堂窗外的山川和樹林沉浸在漆黑的夜色裏,沒有風。山溪裏傳來陣陣蛙噪。傑姆在油燈下解剖青蛙。傑姆走運了!迄今還沒有一位新大陸的兩棲類學者象他這麼幸運,他在南中國這片深山峽穀裏隻是稍稍從轎子上走下來,就采獲到一件件珍奇標本了。他隨手提到的那些蛙,幾乎都是尚未報道的新種。他麵對著那冊厚厚的蛙類圖譜,常常情不自禁揮著沾滿蛙血的解剖刀說,“卡德威爾,又是一個新種!回去我可以寫一本書了!”
“要我祝賀你嗎?”
“不,我的意思是請你別懊喪,卡德,我相信這是個神奇
的地方,明天你會走運的!”
“但願如此!”
的確,但願如此。華南虎遠比那些蛙類珍奇。如果不是晚餐剛‘保羅神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他也許會和傑姆一塊兒分享收獲的喜悅。那時候,保羅神甫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不無遺憾地說:“親愛的,不是我掃你們的興,你們並不了解此地的居民,他們崇敬山神,愚昧?而且固執,他們常常誇張地向你描繪諸如魔鬼、林妖之類的神怪,他們常常用幻想取代現實。華南虎也許還算不了什麼,他們,包括我所熟悉的縣城裏頗有知識的人,他們更津津樂道的是龍和鼠凰——童話裏的神秘。
“這就是說華南虎是山民們的虛構?”他失望地說,“那麼,你給托馬斯的信上是非常肯定地說此地發現了華南虎?”
“哦,孩子,你要是當時麵對兩位驚慌失措的教友的述說,你肯定也深信不疑。問題是他們事後連續不斷地搜山,沒能證實這隻虎的存在。而且你們專程為此而來,我不能不提醒你們,對於信疑參半的事情,我寧可願意提醒你們做好失敗的準備。當然,我還是極為讚賞你們勇敢的行動。願上帝保佑你們。我們等一會兒可以拜訪目擊者,而且,我也已經請好這個村裏一很有名望的打虎世京的槍手做你們的向導……”
兩位目擊者為什麼一會兒承認目擊華南虎,一會兒又矢口否認?忐忑、哆嚷,說話時誠恐誠惶。擔心華南虎找不見,難以向神甫交代,還是這片山裏根本就不存在華南虎?正象印地安人可以隨便向人描述一隻紅虎。你相信了,可笑嗎?而且你深信不疑。荒唐!你為什麼沒想到,落後民族與之相適應的倒是他們非凡的想象力。
卡德威爾簡直有點悲傷,但他從不事後抱怨自己的抉擇。他前來中國不就帶有冒險的性質嗎?這其中包括著成功,也包括著失敗。既然如此,究竟是什麼擾得他這樣煩惱?是那位向導嗎?一踏上征途,他隱約感到一種極不諧調的陰影籠罩著這片山穀。他沒有想到保羅神甫推薦的向導那樣瘦矮,他那杆生鏽的土槍莫說射擊了,就是瞄準,都令人擔心爆膛而不敢近槍旁。向導那隻瞎了眼睛的小黃狗,和主人的身材倒很一致,又瘦又矮。很難設想靠這種向導能引你尋見虎蹤,何況那是一隻神奇的華南虎。
這一路上他無法保持步伐的節奏。態姆拖拖拉拉可以責備,但那幾隻打鬧的狗,又該如何勸阻呢?他已經多次吆喝過了,但“蠍子”總想洗刷昨日的恥辱。一路上“蠍子”和小黃狗廝 咬的吼叫,惹人心煩。小黃狗倚仗身材矮小,見“蠍子”衝糶.總是鑽進灌叢,“蠍子”不顧荊棘纏身,踏得灌叢劈劈啪啪搖晃發響,追著小黃狗滿山跑,滿山都是狗叫。它們時而奔在隊伍的前頭,時又遠遠地落在隊伍後麵。“蠍子”凶猛的咆哮和小黃狗陣陣哀號,常常讓向導心疼地站住腳,但他不敢嗬斥“蠍子” 隻能斥罵自己的狗。每訓斥一聲,向導總要向他投以阿諛的一笑。這笑容看了令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