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半個多月沒打到一件象樣的東西了。他好象忽然間不認識這片森林了。平素狩獵,盡可以悄悄接近目標,秋天就不行了,滿地枯黃的落葉,即使小心邁步也難免發出聲響。平素狩獵,潮濕的山地常可見山獸的蹄蹤,秋天就不行了,幹燥的山崗上不存任何蹤跡。秋天的森林忽然變得空蕩蕩的,沒有聲息,沒有生命,隻有秋風撕剝著一片片死亡的枯葉。他尋遍附近幾座山頭,什麼也沒碰見。你怕是又遇上什麼晦事了?他對自己說。秋天的森林仿佛是一部深奧莫測的書。它有通俗的段落,也有晦澀的章節。每當他麵對秋風沐浴的樹林,總感到林中颯颯掠過的秋風在同他述說著什麼。每當他看見撲撲飛向遠方的野雉,總覺得野雉笨拙地向人隱瞞著什麼。
他那天無意走進這片栲樹林,忽然明白野雉隱瞞什麼了。深秋的板栗和榛子貯足了澱粉,都熟脫落地。野雉無驚無擾地在林中飽食。難怪它們肥胖得翅膀都扇不動了,那嘎嘎的叫聲
好似撐得在打嗝。猴群在樹冠上撒歡嬉戲,榛子下雨似地簌籟滾落,跌落的板栗從刺殼中進出硬果來。熟透的板栗又脹破了堅殼,露出黃燦燦的誘人的果仁。樹林裏到處是狗熊懶散的腳印,野豬放肆的蹄印,山麂膽怯的蹄痕和鹿群謹慎的足跡。他霍然明白秋風向他述說什麼了。颯颯颯,山獸悄然的咀齒。颯
颯颯,掠過林梢排槍的霰彈。颯颯颯,人和山獸喪命的哀號。
沙沙沙……不錯,一陣輕微的足聲。他聽見了。鹿,還是岩羊?他停下來,那個聲音迎麵向他走來。
他停住腳,那聲音也停下了。一個影子在樹幹後一閃。他握緊扳機。誰敢和人對峙?他知道樹幹後躲藏的是一隻巨獸。短暫的沉寂意味著搏鬥的劇烈。他抬起槍。
寂靜。
風慌了,撒腿跑出樹林,嘩啦啦托起一片落葉。猴群慌了,尖叫著在樹冠上飛奔,象陣宣泄的潮水。現在,一切又靜下來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呼”的一聲,他麵前躥出一隻山豬,一隻身材高大的老山豬公,一身棕色的鬃毛,威風凜凜。把你領到這裏的就是這隻紅毛山豬公啊!你終於見到這個孽種了!
這是一場冷不丁的遭遇戰。
他沒料到南山大森林創造的這個生命那麼雄壯。南山大森林用蒼莽的群山塑造起它牛犢般大小的身子。它的脖頸比虞還粗,山峰一般地聳著。南山大森林用深秋的血腥染出它滿肩紅毛,那粗鬃豪豬刺似地翹著。它嘴上那對長長的獠牙,一隻已經折斷,說明它曾有過英勇激戰的曆史,一隻玉筍般彎彎地翹起,透著一抹歲月沉澱的鵝黃。它也沒料著前麵站著個人。它吃了一驚,渾身一顫,身上那層幹泥巴,竟如枯葉似地簌簌剝落。
它簡直是一隻惡虎。它比惡虎還凶猛。它呼呼喘著粗氣,兩眼財出輕奠的目光,為了顯示力量,它肩一攻,身旁那棵胳膊粗的小杉樹“哢嚓”一聲斷了。它微笑地望著目瞪口呆的人。
山中長壽的野獸,全是精靈,為什麼人一老,腰也彎了、眼也花了,舉起手,手會哆嗦,抬起腳,腳就打顫?
他的確被紅毛山豬公的炫耀驚呆了,他不由一顫,沒想到撞在身後樹上,“嘩啦”一聲,樹冠搖動。紅毛山豬公見況也不由一怔,它怯了?不,它眼裏閃著忌妒的目光。它朝前挪了一步,傳來“咯咯”的磨齒聲,它張嘴咬住一棵小樹,脖子一擰,
“哢吧”一聲,小樹當即被折斷。
他電輕輕向後移動。
紅毛山公慢慢向前遙進。
莫慌,它走近就用槍敲它!但他心裏確實感到慌亂,他從沒見過如此龐大、自信的山豬公。神一慌,他身子一晃,又撞在一棵樹上。樹身搖晃,落下一片榛子。
紅毛山豬公哆嚓了一下,瞪大眼,呼呼噴氣,猛烈刨動前蹄,撩起陣陣塵土。倏地,它頭一低,朝身旁的大樹猛撞過去,
“咚”的一聲,大樹震蕩。這是棵香楓,沒有果實。他一慌,腳下一滑,“嘩啦”一聲,又撞下一片榛子。紅毛山豬公慌了,蹄子一倒。再次奮力朝香楓樹擅去,隻有幾片落葉徐徐蕩下。紅
毛山豬這回虛了,望望香楓,望望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白了,猛地聳肩朝榛子樹撞去,“嘩啦啦”,這回榛子落得更密。紅毛山豬公聳了聳肩,悄悄往後縮,輕身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他,慢慢走遠了。他感到紅毛山豬公向他投來敬佩的目光。
你贏了!他笑了。太緊張!這時他身子不由一軟,人又倚在樹上,“嘩啦嘩啦”,又是一片葉子滾落。
回到棚裏,他忽然感到後悔。你為什麼不開槍呢?這隻紅毛山豬公可能就是攪亂這片山頭的家夥!它那隻斷缺的獠牙是和誰爭鬥時折斷的?虎?豹?熊?
他明明可以不理睬紅毛山豬公,但是他還想和它交手,而 且越想手越癢,越想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