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學會憋了,什麼時候主人讓它離開肩膀,它什麼時候才敢翹起尾巴。艱難,那是不用說的。好在它聰明,很快就得到主人垂青。為適應新環境它付出了巨大代價,但它得到的報償卻是很豐厚的。再也不用為捕食操心了,隻要想吃食,籠子裏那隻小竹筒隨時都有穀粒。它已經得到主人信任,腳上那根繩子鬆脫了,翅膀上羽毛長好了,它可以從籠中出來,在房前屋後自由自在地走動了。
但它已經離不開主人。在草叢中,它無法辨別哪是沙粒,哪是小蟲。它變笨拙了,逮不住那些蹦跳的蚱蜢。它仍然沒有放棄叛逃的想法,但它發現自己無法高飛了,翅膀是那麼無力。
遠處蒼莽的樹林看上去陌生而又可怖。天上的蒼鷹隨時可能向它發起攻擊。山風也異常猛烈,它無法在顛簸的氣流中駕馭自己的翅膀。在村子裏住下去有什麼不好?它對自己的境遇還算滿意。它清楚主人最喜歡它揚頭歡啼,大概那姿態是很美的,而且,當迎麵有人走來時,主人更喜歡它能歡叫著飛起,盤旋一圈,然後又輕輕落下?那樣,主人會高興地為它捉幾隻又肥又嫩的蟲子。
它很喜歡吃這種蟲子。起初,每次吃到這種香甜可口的蟲子,它總繁不住泛起思鄉之感。後來,那種思鄉之感漸漸淡了。蟲子夭夭可以吃到,再吃到蟲子,就覺得不那麼香甜了。起初,它也吃不慣飯粒、菜葉,後來慢慢習慣了,甚至連鹽,肉渣都能吃。時間一長,它覺得這些食物很可口,比山中的野食更有味道,再吃那些生冷的野食,反而難以入口。
它逐漸適應了新的生活。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它可以隨意飛到人家裏,各家各戶的大人孩子都會向它投食。它飛到哪兒,哪兒就有一片笑聲-它蔫在誰身上,誰就會用手輕輕地撫摸它的羽毛,它清楚自己比那些豬和狗還要討人喜愛。於是,它明白了那些狗和豬何以不肯離開村子。
這天,主人領它出村子。那段路很長,走了半天才來到一個很大的村鎮。那兒的人比村裏的多,聲音比村子噪雜,煮飯和炒萊的香味也比村子濃鬱。它興奮地嘎嘎直叫,張起翅膀在主人頭上飛來飛去。奇怪的是這並沒引起更多人的注目。
很快它明白其中的奧妙了。主人領它走進一間很大的房子。房裏也有一隻鷯哥。那鷯哥長得比它大,羽毛也比它油亮,顯得富氣。那鷯哥眼睛亮晶晶的,顯得俊氣。那鷯哥腳踏一根銀白的棍子,這比主人給它捆紮的那個籠子漂亮多了。它感到納悶,那鷯哥竟用一種它聽不懂的語言說。
“有客來了!有客來了!”
於是,房間裏走出一個瘦高個來。主人不知和那人說了些什麼,反正他們說話的聲音都象那隻鷯哥。那隻鷯哥能講很多它聽不懂的話,什麼“請吃茶”,什麼“莫客氣”,什麼“請吃煙”,什麼“快請坐”。那鷯哥一見人坐定,便從房間裏銜出一支煙飛到茶幾上,它把煙放下,用一隻腳抓起,蹦上前,遞給它的主人。它看見自己的主人望著那鷯哥是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而那隻鷯哥蹦到那個瘦高個肩上,神氣十足,比它高傲多了。
主人畏畏縮縮坐著和那人說話。它有點兒自慚形穢地呆在一旁。那隻鷯哥朝它蹦過來了,這回說的它完全聽得懂。
“夥計,你來這裏幹什麼?”
它搖搖頭,覺得沒有必要回答它。
“唉,愚頑不化的家夥!”
愚頑不化是什麼意思?它覺得自己有點兒尷尬,便蹦到主人身旁。那隻鶓哥也不理它了,“嗖”地一聲飛到瓦楞上。它被那瘦高個抓在手裏。那人緊緊地捏住它,硬掰開它的嘴,說:“你應該早來找我,這舌板不太嫩了咯!”
“馬師爺,那就煩你趁早替我剪了,下回我來,保證送你一張豹子皮……”
那人鬆手,它趕緊飛到主人肩上。主人輕輕地撫摸著它,它舒了一口氣。它看見那人拿出一壺酒,汩汩地倒在碗中,他們要喝酒了?它想等會兒興許還能吃到些肉渣,走了半天路真有點兒餓了。但它發現那人又拿出一把剪刀,它認識這件剪羽翅的東西,剛想張翅飛起,不料主人緊抓著它。那人掰它的嘴。它知道事情不好,拚命掙紮,照準那人的手狠狠就是一啄。那人抱著手,說了旬它聽得懂的話:“羅你格娘咯!”
接著,“哢嚓”一聲,那冷冰冰的刀口在舌頭上轉了一圈,舌尖被剪掉了。巨痛鑽心,它欲叫不能,幾欲昏死。
鬆綁的繩子又重新係上了。它無法飛離村子。疼痛,舌頭終日發漲,火辣辣的,它吃不下任何東西。主人的心腸原來這麼狠毒,當時要不是主人緊緊抓住它,它早就飛了。它想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