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歡鬧(2 / 3)

他明白了,為什麼爹說到客店神色總是躲躲閃閃。那麼,泉順到此也遭此禮遇?他還沒定下神來,紅鼻頭大漢的拳腳又雨點般地襲來,他連招架的工夫也沒有。他跌倒了,天地開始旋轉……

“嘩啦……”

水聲。很濕。鼻腔裏吸進冷冷的水氣。天在旋,地在轉。哈哈大笑。滿嘴獠牙。爬,爬起來!他坐起來了。盤子。歇一下,等下你就……慢慢爬過去,莫讓他們覺察。對,就這樣過去。狂笑。讓他笑。好了。紅紅的鼻頭。紅紅的鼻頭。

突然,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拿起大瓷盤子朝紅鼻子頭上猛砸。“嘩啦!”白白的瓷屑飛起來了。紅紅的血沫飛起來了。紅鼻子栽下去了。眼鏡片的反光悠然一閃。什麼聲音響了一下,打破了一隻碗?騷動的人影突然僵住了。

“砰——砰——”

槍聲?剛才響的是槍聲!客店裏的人全都愣愣地聽小鎮上回蕩的槍聲。誰走火了?不對,滿鎮街都是驚慌的呼喊。出什麼事了?

“砰——砰——”

槍手們聽出來了,那不是土槍聲,是洋槍的響聲a街上的人在喊:“抓丁了!抓丁了!”

客店裏亂了。槍手們驚呼散去。他還愣愣地站著。這時候,父親衝進客店,喊道:“李春雷,快走!今日我們撞邪了!”

奔出門,誰料兩個官兵突然躥出來,父親挺身上前,回頭喊道:“李春雷,快跑!”

他跑出巷口,回身見官兵的槍托雨點似地敲打在父親身上,他一惱,舉槍就射。一個官兵應聲躺倒,另一個官兵轉身就跑。他正想上前營救父親,巷裏一下又湧出七八個官兵。

“李春雷,你送死去咯!”傅天鵬不知從哪兒跑出來,一把拽住他,一還不快逃!”

一陣排槍打得他調頭猛跑。罵聲,槍聲和追逐聲足足伴著他跑了兒個裏程……

許多事情很難解釋。譬如說村裏最出色的槍手明明踏勘好獵場.待圍山時什麼都碰不見。有的人去采菇,卻能撿回整具虎骨。有的人槍裏裝著打禽的彈藥,卻不想碰上了熊。有的人裝地槍要打山獸,屆時倒是自己踏了機關誤吃彈子。什麼叫運好運衰,這大概就是了。運氣糟的人糟到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運氣好的人也會好到自己感到莫名其妙。然而,泉順撿到那隻鷯哥的事,又該如何評價昵?

那天,泉順房頂上“撲棱”響了一聲,好象夭上掉下件東西。泉順開初並不留意,屋頂上傳來一群鷯哥的尖叫,村犬圍在門口昂頭朝屋頂上齊聲吼叫。泉順心中生疑,這才搬了張梯子登上去。果然天上掉下一件東西——一隻小鷯哥。

那是隻剛學會飛的雛鷯哥,羽毛未豐,稀稀的羽毛掩不住嫩嫩的體肉。它驚恐地瞪大眼睛,那張嫩黃的嘴喙嘎嘎地朝人猛啄,瑟瑟發抖。當然,他一伸手就捉住它了。

“泉仔,抓這做什麼?你要煮了吃,還是燉了吃?”

“我要養這隻鷯哥仔,鎮上材行劉老板的馬師爺不也養一隻鷯哥嗎?”

“馬師爺那鷯哥會講話,你這隻行嗎?”

“怎不行?我也讓它學講話!”

對這隻小鷯哥來說,這事是幸運的。大家都這麼認為。因為,假如它落在別人手裏,定是就地一擲,摔成肉醬,然後成群的獵狗擁上來舔淨了。山裏的誰有養鳥玩的雅興?但它卻碰上了泉順。隻有泉順這種人才會做這項事情。

這隻小鷯哥馬上換了個環境。過去它棲在樹洞,天天晚上寒風呼呼地鑽進洞裏,下雨時雨水常常會把樹洞灌滿。現在它住在沒有風雨侵擾的屋子裏。不過,它不能自由自在飛翔了,主人給它紮了個籠子。

它住的那隻籠子吊在屋簷下,豬和狗終日在籠子下走去走來。起初,它天天在籠子裏叫喊。它簡直弄不懂為什麼這些豬和狗不走脫人住的地方,它們的祖先原先和它一樣都住在深山裏的呀。它常常望著籠子外灌叢上那些歡蹦的雀鳥,呆呆冥想。再也聞不到新鮮空氣,灶台上常常卷來一團團濃煙。再也聽不見溪水錚錚和鬆濤的吟唱。這屋裏說靜時,靜得象死了似的,說鬧時,男人吼,女人罵子哭,整天價到處是——羅他格娘咯!

終於,它忍不住用頭猛撞籠子,用嘴猛啄自己的羽毛。主人卻說:“看,好足的力氣咯!喂,我這隻小鷯哥傷養好了咯!”

它被主人從籠子裏抓出來了,興奮得撲撲扇翅。但它沒料到主人竟用剪子剪去了它翅膀上的羽毛,而且腳上還被主人用繩子拴起,它又不能飛了。它趁主人不注意曾逃跑過,但一張翅膀就掉下地,狗群凶惡地圍上來,露出可怖的牙齒。它漸漸明白,站在主人肩膀上最安全。

但站在主人肩膀上並不那麼簡單。棲慣樹枝的爪子,不能緊握,而要將爪趾撐開,它無法站穩,好幾次從主人肩膀上滑落。每次滑落下來,主人都是一提拎一提拎拽起那根繩子,那意思很清楚,是讓它飛回肩膀。可它的羽翅已被剪去,根本無法達到主人的要求。主人一惱就舞起繩子。那時候天旋地轉,它感到五髒六腑都掀翻了。它再也不能隨便翹尾巴拉屎了,盡管那是無意識,但隻要屎一落在主人肩上,主人就會用細篾條抽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