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不起來。緊張之後人是那麼虛弱,竟渾身一絲氣力都沒有。但他感到一種滿足。所有父輩們炫耀的事情實踐起來輕而易舉,而父輩們輕描淡寫的事情,做起來卻那麼艱難。現在你可以下山了,可以抬著這隻虎加入槍手行列!難道這就能證明日後和槍手們一起分取獸肉沒有白占人家的便宜嗎?他忽然想笑,可又笑不出來……
竹林裏顯得很寂靜,隻有林邊的溪水傳來嘩嘩的清響。
“昨天彩嬸的侄子打了隻虎?”
“打了隻虎……”
“用刀砍的?”
“用槍射咯……”
做工了,師傅剛放下碗,他就連忙站起來,把石臼的杠棍掛進水磨輪的齒座上,竹林裏就不安靜了。
空咚——嘩啦。空咚——嘩啦。
師傅的眼睛還是愣愣地望著山坡下。又在等秋叔了?秋叔每次從棚前走過,師傅就要下山去辦事了。師傅每次呆呆地瞅著山坡下,臉上總是流露出焦急、期待的神情,但似乎又有點兒畏難,力不從心。
嘩啦——空咚,嘩啦——空咚……
果然,秋叔又來了。秋叔慢悠悠地從山下走來。那陣汪汪的狗叫聲越來越近。狗從樹林裏衝出來,追著師傅咬,仿佛要把師傅撲倒。師傅圍著棚子跑,連草鞋都跑掉了。師傅連忙躲進棚裏。秋叔今日怎麼不喝住狗呢?狗圍著棚子叫,用爪子撕開籬笆,若不是秋叔走來,它會在籬笆牆上扒出個洞,鑽進棚子裏去的。
秋叔來到棚前,那狗叫得更凶了。他好象很不高興,看也 不看棚子,皺著眉,噘著嘴,有點兒賭氣的樣子。
“兄弟,今日進山咯……”師傅一邊擋著門,一邊伸出頭來笑著問。
“嗯……”
“不進來坐坐?”師傅的笑容堆得更多了。
“……"
“好走,好走,” 師傅有點兒發愁。
秋叔已經不理睬師傅了。秋叔來到棚前一次比一次話少,一次比一次臉麵難看。不過,他看不出秋叔家對他們有什麼不好。師傅差他到秋叔家借米借鹽,秋叔爽快得很,滿滿地裝上米和鹽,連稱也不稱,還叮囑他要常來玩。彩嬸更熱情了,拽住他的衣服讓他明天一定來,明天要給他煮好吃的。
秋叔領著狗姍姍遠去了。師傅懊喪地坐下,捧頭歎起氣來。以往秋叔一進山,他就急著往村裏走。現在,師傅好象不上飄走的靈氣。師傅越柬越瘦.越來越沒勁。過去他一次能扛兩根毛竹筒,現在隻能扛一根。過去他可以一氣揮幾百下砍刀,現在掄幾十下就耍停下休息。
驀地,師傅站起來了。他仿佛下了狠心,重重地磕掉煙灰,緊了緊腰帶。
這是要下山去?果然,師傅下山去了。他再也不掬水洗臉了,再也不整理衣冠了……
現在,又是你一個人做工了。前幾次他一個人做工,都是躺在太陽下睡覺。不過,這天他躺在草垛上卻睡不著,總覺得心裏有些……有些什麼?說不清楚。好象是……是什麼?睡不著,心也定不住,人悄悄安靜下來,心裏總會閃出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跟著就變得很煩亂了。
嘩啦——空咚,沙沙。嘩啦——空咚,沙沙……好象有人走來。誰會來這兒呢?沙沙沙,沙沙沙。哎,真的有人來咯!樹林旁那叢灌木窸窣作響。天噢,說不定是隻熊!他一怔,不由抄起一根棍子?
“彩嬸?”
“嘻……你想打我?”
“沒有……”他連忙扔掉棍子?
“你呆什麼?”
“我師傅……”
“不知道咯……”
“那你…”
“看你!”
“看我?”
“不行嗎?小師傅好金貴咯!”
嘩啦——空咚,嘩啦——空咚。
“哎,怎不說話呢?”
“不敢看嬸,嬸子生得不好看嗎?”
“不說話嬸就走咯!”
“嬸……你莫走!”
“那你說話呀,嬸生得不好看是嗎?”
“嬸……很好看!”
“嘻,嬸今日是醜了。看,嬸臉上剛才讓小蚊叮了好多包呢。”
“我拿藥草給你擦擦……”
“小師傅心真好……”
“莫怕疼,我擦得輕。”
“重些……真靈咯,一擦就不癢了。來,再幫幫嬸,嬸身上也讓山蚊咬了……努。”
嘩啦——空咚!嘩啦——空咚!
“……”
“咯……臉紅嗎呢?。
“我怕……”
“怕嗎?”
“不知道……”
“怕這傷疤嗎?我身上傷多嗎?這都是你秋叔打的!”
“秋叔為嗎打你?”
“就因為我沒替他生過孩子。我是能生的,你看我這奶子,多好。你看我這肚子,多好。你看我這底下,我為什麼不能生呢?我是能生的,能生的來,你過來,過來……”
“不,不,我……”
“嗚……”
“彩嬸,你莫哭,莫哭。我來,我來……”
“好孩子,快幫你嬸,嬸愛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