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森林今年春天來得格外早。盤雲嶺上殘雪還未消融,成群成群的紅嘴相思雀、彩翎噪鶥和白眉柳鶯就飛回來了。不知它們什麼時候悄悄回山的,山澗裏那陣喧啼聲,卻是一夜噪響的。其實,皚皚的白雪還壓在山頭,天上就橫過雁陣了。也不知誰第一個發現南歸的雁陣,總之,有人說大雁回來了,你隨時抬頭就可以看見天上的大雁。
山裏人就靠大雁的來去安排活計。大雁一飛臨南山大森林,村裏的人就準備去坪溪了。有的準備去坪溪商談采茶姑娘進山事宜,有的到坪溪的筍行探問今年筍市的行情。有的人則從山外向山裏走,他們多半是那些木匠和做紙師傅。事實上所有的人都開始忙了。香菇客開始裝筐備簍下山,山路上全是匆匆下山的香菇客。深水河上的排工和水手從鬆穗上判得了汛期和水勢,可以同貨主們討價還價了。
這天,寧靜的村鎮上忽然傳來泉順炸雷似的吼聲。
“快來看嗬,狗公討母食了!”
汪汪汪……滿村街都是潮水一般的狗叫。鄭老四家那隻“黑牡丹。正卷縮在屋角昏昏打盹兒,聞聲不由精神抖擻,陡然跳起一掙,那根本來就沒扣緊的鎖鏈鬆開了。“黑牡丹”奪門欲出。鄭老四慌了.一個猛撲沒能拽住鎖鏈,他隻得連聲高呼:“大哥!大哥,快……”
話音未落,鄭老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顯然早有所料,飛快地衝出門,而且手腳也快,一個魚躍從台階上撲下,一把拽住鎖鏈。“黑牡丹”跑得太凶,竟把鄭老大拽出了幾步。鄭老大撲得及時,這時候,狗群正好奔到門口。鄭老四連忙抄起棍予衝上前連打帶喊.好容易驅散了狗群。幸虧什麼事都沒發生。
“黑牡丹”死不肯回屋,四隻爪子深深地摳在泥中。兄弟倆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拖回房裏。房門關起來了。驅散的狗群又重新聚集起,它們圍在門前,用頭咚咚地撞著門板,用爪子嘶嘶地刨著板牆,房頂上的竹瓦嗡嗡作響,房子好象都快塌了。“黑牡丹”嗚嗚地縮在桌下,萬分傷心地嚶嚶泣開了。
鄭老大撫著手上被狗拖傷的血痕,罵道:“我早告講過你,今年春早,要把‘黑牡丹’看好,你就莫見門前鬆樹穗球上都發黃粉了嗎?”
透過門窗,門前那棵鬆樹上聳著一簇簇黃燦燦的穗球。其實,著他早已看見,但是偏偏疏忽了。一陣沉默。
門外那群狗愈叫愈凶,愈撞愈猛。但那房屋顫了一陣,忽然紋絲不動了。狗們繞到窗門上,探著一個個狗頭朝屋裏汪汪直叫。它們的眼睛紅紅的。它們的聲音急急的。它們的神情是憤怒的。“黑牡丹”更委屈了,它趴在地上,用兩隻前爪捂住臉,哭聲越來越高,淚水越流越多。
“你去行啵?你知道南山大森林誰家的狗種最好?”
“不知道。”鄭老四搖搖頭。
“……”鄭老四搖搖頭。
鄭老大深思著,皺起的眉頭上透出智慧。
“若說南山大森林狗種最好的是誰依我看非那個人的‘禿皮虎’莫屬了!”
“還是我去試試咯!你該領李春雷進山了……”
四弟說得誠懇,大哥當然明白他的苦衷。在南山大森林莫管人還是畜,要生養出一個新生命多麼艱難!山高水冷,生活貧困,營養不良。而死呢,則易如反掌。到處是噬人的林莽,毒蛇密布,虎豹橫行。彩彩娶回幾年不孕,連她養的那隻花豬母也不下崽,再讓狗配雜了種,老四就莫想交好運了。大哥歎了口氣,當初他翻山越嶺從傅家盜來這隻好狗崽,就是希望它能給四弟帶來好運。傅家的母狗是很能生仔的。既然四弟一時疏忽,也沒什麼可責怪的。他把頭慢慢點了點,多少有點遲疑的樣子。
因為,要找山中的那個人是很難的。那個人沒有固定的棲處,走東山串西山,終日飄忽不定。大家都不知道那個人是哪個村的,也沒人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告訴山裏的村民自己的身分和姓名。有人說那個人可能是神話傳說中變成盤雲嶺的那位大哥。有人說不是,那個人若是傳說中大哥的托身,那為什麼從未聽老槍手說起過。人都說那個人的狗比虎還凶,那個人兩手空空能在大山裏闖蕩,全靠得那隻狗的本事。能借得這種狗配種,‘‘黑牡丹”定會養下一條良犬。但那個人性情暴躁,不通人情,老四就算找見他,他肯借狗配種嗎?大哥的遲疑是有
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