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深道:“你的資質不錯,就算今年麵試過不了,明年還有機會,就算不入特管局,也不代表要跟魔物合作。”
程緣怒道:“你生來就高高在上,當然會說這種話,你知道我過得有多不容易嗎!我沒有背景過硬的師門,沒有人脈深厚的師父,就算進了特管局,要多少年才能坐在你這個位置上?永遠也不可能吧!但是李映,劉清波,還有你那個徒弟,他們才用了多長時間?我聽說冬至都已經當上鷺城辦事處的負責人了?也難怪,背靠大樹好乘涼,而我呢,明明能力比冬至還要強,就因為沒有一個好師父,連特管局的大門都進不了!”
魔氣氤氳中,龍深麵色淡淡。
“你被黜落,跟你有沒有一個好師門無關。是因為你作為通靈師,遊走於陰陽之間,心性不定者更容易受影響,誤入歧途。我們本來就打算這次不讓你通過麵試,觀察你一年,如果你足夠優秀,也願意再度參加考試,等明年就會將你錄取,直接讓你負責一個辦事處。”
但顯然,程緣並未通過考驗,他因為落選而對特管局心生怨恨,轉而投入魔物的陣營。
貪嗔癡慢疑,佛門五毒心,人性生來便有,深藏骨血,難以根除,但有些人能克製,能化解,有些人卻任由其擴散蔓延,最終如程緣一般。
程緣的表情變幻不定,青黑色的魔氣將整張臉也汙染得猙獰可怖,但在聽見龍深的話時,他的麵皮微微抽搐,魔氣一度有所消退,正常膚色逐漸浮上來,悔恨與震驚從臉上閃過,但很快,從脖頸迅速延伸至兩頰的魔氣再次占據了整張麵孔,他身上的魔氣比之前任何時候還要更加濃鬱。
“你們憑什麼觀察我!為什麼不去觀察冬至和李映他們!為什麼就要拿我區別對待,我有哪裏比不上他們!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們偏心嗎!”
在他的狂怒下,魔氣轟然紛湧過去,對龍深形成一股高壓,緊緊壓迫著他周身的罡氣,隻要罡氣稍稍有一點示弱,魔氣立馬就會乘隙而入,徹底將他的身體粉碎!
龍深沒有再多言。
實際上他連前麵那些話都不想說,隻不過他向來奉行有始有終,既然當初是他不讓程緣通過麵試,那麼今日也該給對方一個答複。
他在世間千百年,也看了千百年的人性。
凡人在塵世之中打滾,為了柴米油鹽,功名利祿而執著終生,人性總在黑暗與光明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極化。
正如危難之際,有挺身而出,舍己為人的英雄,也有貪生怕死,在背後捅刀子的小人,同樣是人,死後身軀化為齏粉,唯有魂魄殘存於世,有些人的靈魂,便似那星辰之輝,雖時隱時現,卻始終不熄,以微弱之光照耀漫漫長夜。
俗世中大多數人性,就像時間凝固在日出前的那一刻,晦暗恒常,許多人也似程緣一般,以為這天是晦暗的,地也是晦暗的。可也有一些人,哪怕數量少,仍舊願意自己去發光,成為引領日出的啟明,為其他人能看見山河瑰麗而奮勇上前,為天地染上一抹溫暖的光芒。
龍深曾為了人性的涼薄而失望,隻因他看過太多背叛與殺戮。
可他也見過那些不畏艱險,在風雪中前行的靈魂。天地萬物,生而為人,並非為了體會悲慘與痛苦,而是為了以人的靈智,聽風看雨,唱歌寫詩,感受歡欣愉悅,人間之樂,感受那些隻有人類才會擁有並為之追求終身的感情。
而現在,還有一個人叫他師父,願意為了他去努力,當一個更好的人,哪怕,龍深覺得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對方也從未因此自暴自棄。
魔壓一點點增強,龍深周身罡氣卻一點點被壓縮,很快就僅剩薄薄一層,隨時都有可能被壓碎,連帶龍深,看上去也不像從前那樣強大不可戰勝。
程緣對他的畏懼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蔑與嘲笑。
“現在我也不需要你們另眼相看了!隻要音羽先生在,我將會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翻江倒海,左右這個世界!你看看你,龍深,我忘不了當時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隻螻蟻,隨時可以捏死我,但現在呢?你還不是得聽憑我的擺布!”
伴隨著程緣瘋狂的言語,加諸在龍深身上的魔壓越來越重,龍深幾乎可以聽見魔氣囂張瘋狂的叫囂,隻要他有一點點破綻,那些魔氣立馬就會鑽進來……
而在程緣身後,一個魔氣翻湧的影子若隱若現,透過重重黑暗迷霧,龍深與那雙眼睛對上。
他看見一名老者坐在鬥室之內,四周是無窮無盡的虛空。
虛空之後,星河之後,則是無邊無際的血海。
視線所及,濃稠的血蔓延開來,令人作嘔的鐵鏽味縈繞不去,四處都是殺戮,仇恨,背叛,人類用最殘忍惡毒的手段自相殘殺,頭顱與肢體在血海中沉浮,魔物隱藏在黑暗邊際露出猙獰的笑容。
一輪紅色圓月在黑暗盡頭緩緩升起,深淵與血海相連,魔物張開血盆大口,將血海中的肢體逐個吞噬。
哀嚎與哭叫聲不絕於耳,聲音中帶著痛苦到了極致的絕望,尖利慘絕,透過重重虛空,穿越混亂時間,直刺入心髒。
龍深!
老者微微張口,聲若蚊呐,卻又如重錘,沉沉擊在龍深耳膜。
龍局!
那或許是出自宋誌存,又或許是出自特管局其他人之口,重重疊疊,令人熟悉而又陌生。
老大!
那是何遇的聲音。
還有看潮生,鍾餘一。
龍深曾經帶著他們無數次出生入死,轉危為安,但如今他們也都沉淪血海,無法自救,隻能遙遙望著他,充滿痛苦與絕望。
師父!
還有一個人,麵目模糊,看不分明,但那聲音,他絕不會忘記。
唯有那聲音,穿越層層魔障,屍山血海,從紅月遮天下,遍地殘骸中傳來,令他絕不會錯認,卻也似泰山壓頂,直接壓在他的心頭,也壓碎了他最後一層罡氣。
龍深微微一震,嘴角溢出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