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小童不足三歲,根本聽不懂虎王孫的話,但卻點了點頭。
璽釋頗為不耐,在外麵院子裏大聲道:“虎王孫,你在幹嗎?”
“來了。”虎王孫一邊回答,一邊將小童重新塞入床下,轉身拉開黃金大門,離開了花廳。
多年以後,他被璽釋打入玄武黑牢。那時他方才明白,那日藏孤並未逃過璽釋眼睛。
※※※
七日後,他重入水晶宮。
甬道兩旁無數根高聳入雲的龍紋石柱,以及兩尊大石獅,那日被他用龍象吞吐掌震裂,倒塌在宮殿門外筆直甬道上,成為碎石塊。他負手遊弋,靜靜通過甬道。盡頭廣場北麵階梯上,斜扔半塊殘破朱匾,上鑲“晶宮”兩個暗淡金字。此匾曾被龍劍生用腳猛踏,殘破一半。“水”字碎裂,殘渣落在階梯上。
廣場中央巨大石碑上麵寫滿文字,遠遠望去猶似墓碑。原本盤繞繾綣的夭矯黃龍變為白骨,海水流動,沙塵洇染。
一腳踢開早已殘破一半的黃金大門,虎王孫遊弋而入,四周屍骨如山。慘遭屠殺後的水晶宮猶似枯墳荒塚,淪為死氣沉沉的空宮。虎王孫不是慈悲之人,如此死寂的一切卻仍然令他動容。
宮牆被瞬間風化,顏色褪盡。其上的紅珊瑚遠遠望去猶似死人趾骨;漂浮的綠色水草也很快枯萎,猶似老孺人的黃發。原本小鳥般成群結隊、自由自在遊弋的紅、黃、綠、藍各色小魚,以及海馬、水母等海底生物,悉數化為累累魚骨;由包夾珍珠的紫貝殼組成,鱗次櫛比的屋瓦七零八落,猶似老婦脫落的牙齒;波光熠熠的藍水晶窗欞脫落殆盡,殘留下一個個黑洞,猶似骷髏眼眶,黑而無神。慘慘陰風灌入黑洞,發出鬼哭狼嚎般巨響。
虎王孫回到早已淪為殘磚斷瓦的花廳,走進內室來到床畔,低頭向床底看去。出乎他意料之外,童兒還在,雙目緊閉。他連忙將童兒抱出,一探鼻息,居然還有呼吸。
白衣小童僅僅隻是甫脫繈褓的嬰兒,咿呀學語,步履蹣跚。甫見童兒之時,他便虛弱不堪,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座荒宮裏是如何活過來的。
虎王孫原本以為他早已死去,萬萬未曾料到居然還活著,心道:“這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小童緩緩地睜開眼睛,見到是他,居然大喜,清亮瞳仁中溢滿興奮的波光。他抱住虎王孫,大哭不止!
這成為這座死宮內唯一的聲音。
虎王孫巨震,渾身酥麻。
“我和這孩子有緣。”他心中如是想,抱著童兒,離開了死宮。
這小童不用多說,正是日後掀起江湖風浪的瀲灩。龍族最為看重血統,龍皇一律迎娶美人魚為妻,生下的龍子血統也最為尊貴。而這小童瀲灩正是當時龍皇澈淵和美人魚公主海波冬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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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水麵。
蔚藍蒼穹,白雲蒼狗。金色殘陽洋洋灑灑,鋪陳在碧瑩瑩的海麵上,金色亂舞,耀眼奪目。強勁海嘯卷起滔天白波,千層雪浪,煞氣騰騰向海灘撲來。
空氣裏沁出海鹽腥味,一切屠殺均被掩蓋,仿佛都埋葬海底。僅僅巨浪偃旗息鼓後海灘上殘留下的海螺、貝殼、珊瑚等等碎骨殘渣,在海麵上留下了些許屠城的蛛絲馬跡。
海風呼嘯,驚濤拍岸。虎王孫將小瀲灩放在岸邊黑色礁石上,仔細端詳。眉清目秀,尤其是那雙眼睛,無比清澈,無比純潔,無比剔透。那種純淨感令虎王孫根本不忍下手。他微微一笑,道:“餓嗎?”
瀲灩點點頭,目光充滿依賴。
虎王孫霎時收斂笑容,雙目暴綻恐怖殺機,恐嚇道:“知道我是誰嗎?!”
瀲灩不會說話,大哭!
“不許哭!”虎王孫喝叱,怫然而歎,道:“傻小子,我是你殺父滅族的大仇人!你應該找我報仇的,知道麼?”
瀲灩不會說話,哭聲卻被虎王孫喝止。虎王孫濃眉一挑,問道:“跟我走?”
瀲灩不語,隻用清亮的瞳仁癡癡傻傻地看著他,無比單純清澈。
虎王孫心中隱隱有熱血沸騰,他大手拍了拍瀲灩,道:“好,我收你為義子,以後我便是你義父,跟我走。”話音甫落,抱起瀲灩,大步流星地踩著海灘上細膩柔軟、晶瑩如雪的沙礫,揚長而去。
他收養了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