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麥比烏斯圈 第十三章 命運的原型
哥哥死了,媽媽死了。爸爸生死未卜,妹妹生死未卜。其他親屬死的死,亡的亡。
冉小淩一個人,她雙眼呆滯地盯著遠方。
幾天前,爸爸被抓了,她大哭一場;幾天前,見到了哥哥慘死,她瘋狂地嚎叫。今天,她不知道哭了,不會哭了。她渾身哆嗦,渾身疼痛。
幸好,她身邊還有一個黃泉,他天天出去討飯,然後拿回來給冉小淩吃。
黃泉說:“我們跑吧。過兩天,我們也要遇害。”
冉小淩:“不!我要見見爸爸——”
她不走,就算死了也不走。爸爸還關押著呢。
黃泉不知道怎麼勸慰。他見冉小淩絕望的表情,他心裏陣陣酸楚。
冉小淩拿起一架破舊的豎琴,彈奏起來。冉家最不缺的東西就是豎琴了。
她不清楚自己彈奏了什麼。雙眼呆滯,那雙手非常圓潤。她滿腦子裏都是哥哥的身影,媽媽的身影;滿腦子裏都是恨,殺人的衝動。滿腦子裏都是血淋淋的場景。
一曲完畢,身邊的黃泉驚呆了。他無法想象,此刻冉小淩竟然能彈出如此動聽、淒絕的妙曲。他問:“這是什麼曲子?”
“不知道。混亂彈奏擺了。”
“一定是觸情生曲了。你獨創另一個曲子。姐姐,取個名字吧?”
冉小淩想了想,她不清楚自己怎麼突然就創出了這個曲子。無意插柳柳成陰吧,大概是哥哥、媽媽的亡靈需要慰藉。他們的靈魂,借助女兒、妹妹的手譜寫了一曲挽歌。
《亡魂的血泣》誕生了——黃泉突然喊了一聲:“你手出血了!”
果然,血跡滴答滴答濺落,琴弦染紅了。
一陣風吹來,一根琴弦迎風舞動,一根琴弦斷了。數一數,第六根琴弦斷了。
黃泉說:“姐姐,雖然我琴彈得不怎麼好,我能感覺到,你彈奏第六根琴弦很用力。充滿了憤怒。”
手指觸碰第六根琴弦時,用力過大,弄斷了琴弦。
冉小淩一陣眩暈,她想起一件事情:自己同嵐宇玩了一個遊戲。泉眼為原點,朝等角度的六個方向延伸二十公裏,看看那裏是什麼地方。如今,還差兩個地方,西南60度方向,東南60度方向。究竟去哪一個呢?
西南方向,就是那裏。
她什麼也不說,跑了出去。黃泉很納悶,他追了上來。
兩人斷斷續續,停停歇歇,跑了二十公裏。
他們見到了什麼?
這裏變成了刑場。此時此刻,刑場四周聚滿了人。
刑場上,幾個人五花大綁,身上還差了一個木板,上麵寫:“反革命罪,漢奸罪,殺人犯,強奸犯。”
黃泉年齡不大,反應很機敏。果斷地拽走了冉小淩。他知道,冉小淩禁受不起這種刺激。
這天晚上,冉小淩一個人做到窗前靜靜地仰望蒼穹。
真怪了,社會瘋狂了,變態了。蒼穹卻是一片寧靜,精美。一輪皓月,數不清的繁星閃閃。
好多天了,嵐宇一直無音信。不會遭遇不測了吧。想到此,心裏難免一糾。
冉小淩自小有個習慣:折紙鶴。她喜歡折,折完了就留下,她彈奏豎起給它們聽。幾年下來,紙鶴如天上繁星一樣多。她將紙鶴放到房間每一個位置上,用線掛起來。琴音繞紙鶴迤邐穿行。
今天,她捧出一堆堆的紙鶴。想在紙鶴身上寫些什麼。
寫什麼呢?天空深邃、浩瀚。流星劃過天宇,留下一道亮晶晶的長線。
冉小淩秋天出生。寫上:秋生?
秋生!太俗氣,無韻色。
媽媽說,她出生那一刻,聽到了有人吹笙。
那就寫上:秋笙秋笙——冉小淩感覺,秋笙這個詞彙不錯,符合她自己的性情。
於是,她花了一夜時間,每一個紙鶴都變成了——秋笙。
她將剛剛獨創的《亡魂的血泣》彈奏了數遍,彈給紙鶴們聽。
第二天,黃泉陪她拿這些紙鶴到泉蔭河。將盡二十年的紙鶴,一口氣全部放飛了。放到了泉蔭河裏。泉蔭河的水很清澈,甘甜。紙鶴一批一批,同河水一道流逝。
晚上,夜蠱惑般的漆黑。
冉小淩感到,今天一定會發生什麼。
她對黃泉說:“你走吧,我不想連累你。”
黃泉不走,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怎麼會在危難時離開自己的恩人呢。
黃泉說,他守在門口。無論誰,也不讓他走進來。
午夜,果然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個人是冉少民,冉小淩的父親。
冉少民冒死逃了出來,他有一個心願未了。
見到了父親,冉小淩總算哭出來了。她哭訴哥哥慘死,哭訴媽媽投河自盡。冉少民靈魂顫栗一下,他料想到了,家中一定死的死,亡的亡。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小女兒桔子總算逃脫了,大女兒冉小淩還算安全。
他告訴女兒,那把家傳豎琴就藏在一顆大榆樹下麵。
監牢守衛森嚴,冉少民怎麼能逃脫呢?他中計了。
冉少民同女兒剛剛取出豎琴,打算逃離檬城,就讓人再度捕獲。豎琴也讓人搶走了。冉小淩,黃泉遭人暴打一頓。
連續的打擊,已經讓冉小淩精神失常。她哈哈哈大笑,她不哭,不喊,不罵。她哪裏也不去,坐在荒郊野外唱歌。
黃泉用力拉她,一直把她拉回了家。這棟已經破舊不堪的房子。一個比較寬闊的院落,院落了栽種了許多楓樹。房子破舊歸破舊,起碼可以遮風避雨。
冉小淩傻笑,什麼也不說。
黃泉雖然年幼,心智很高。他清楚冉家遭受的冤屈,清楚遭受此冤屈的緣由。見冉小淩變成這個樣子,他心痛。他決定,夜間偷偷潛伏到那個叫什麼委員會的地方。
夜間,黃泉果然去了。他自己也蠻清楚,一旦讓人發現了,毒打一頓那是小,弄不好性命不保了。
委員會很靜,幾間平房,幾個大院。他不認地形,哪裏有燈去哪裏。他捏了一把汗,如果有狗就完蛋了。這次,上蒼幫了他。
一間亮了燈的房子,他湊了過去。聽裏麵有人說話。
那個高個子他見過,那種威風一輩子也忘不了,包括他那個粗糙的嗓音。
高個子正在做思想教育工作,工作對象是一對父子。
年長一點那個是父親,叫於溟;年幼一點那個是兒子,叫於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