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重新返回泉眼,這一次朝東北60度方向走,走了二十公裏。無疑問,這裏就是泉蔭河了。
天黑了,他們回家。
途經一條街道,檬城多數人都知道這條街道的名字:凰拳路。
據說,有一位大幹部,好大喜功,為這條路命名,起了個霸氣恢弘的名字,叫:皇權路。這“皇權”兩個字太封建了,弄不好變成了雙重反革命。索性,用了個諧音字:凰拳路。大幹部忘記了,還有一個不吉利的諧音字:黃泉路。
他們聽到一陣哭聲,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他衣襟破爛,額頭上有幾道傷痕,臉上掛了血跡,受了傷。他手裏拿了一個破碗,一根竹竿。他討飯吃,他不是乞丐。冉小淩,嵐宇認識這個孩子。
孩子的父親,同冉小淩的父親冉少民是師兄弟。曾經一同學琴。
受牽連,孩子父親被說成是走資派;過了幾天,變成了反革命;過了幾天,變成了漢奸;過了幾天,加上一個台灣特務。這下好,夠死十多次了。父親上了刑場,母親投了井。剩下他一個,天天挨打。隻能討飯吃。
這個孩子算是樂觀,他叫冉小淩姐姐;叫嵐宇哥哥。
他說:“我在凰拳路見到你們,你們就叫我黃泉吧——”
嵐宇:“幹嘛不叫你真名字?”
孩子解釋:“爸爸說了,隨他姓,叫他起的名字。我會受殃及,我就是封建餘孽。”
從此,嵐宇,冉小淩就叫他黃泉。
同命相惜吧。嵐宇把孩子帶回了家,冉少民是個熱心腸,他是個好人,大好人。見這個孩子可憐,又是好友的子嗣,就收留了他。
冉家好景不長。
冉少民、淩琴的親屬,摯友,甚至他們的學生,師友也紛紛被緝拿。
至於為什麼要緝拿他們,誰也說不清。
這天晚上,冉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們撇嘴,瞪眼睛。擄胳膊,挽袖子。叫囂,辱罵。一個高個子,一臉橫肉。顯然了,他是個頭目。他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披頭蓋頂地就罵:“他媽地,冉少民,我們聽說你家裏藏有賣國投敵的信箋。給我仔細地搜——”
哪裏是搜東西,分明就是打劫。這一通下來,房間成了廢墟。一片狼藉。
高個子頭目不滿意,沒有見到他想要的東西。他一眼瞧見了嵐宇,衝他走過來,二話不說,先扇了他一個耳光。罵道:“你這個雜種,人民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叛徒的孽種。”
嵐宇不躲,不說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他擦拭嘴角的血。一股倔強的凜然。高個子瞧他一眼,不高興。再踹了一腳,嘴裏罵道:“媽的——”
嵐宇退了幾步,還是沒有摔到。
這個時候,十五六歲的黃泉走了出來。高個子眼睛一亮,擺擺腦袋,開始大吼起來:“我說,冉少民,你劃拉了這麼多叛徒反革命的孽種,你想幹什麼。造反嗎?告訴你,你自己的問題還沒有交待清楚呢?”
冉少民擔心,低三下四地解釋。人家根本就不聽什麼解釋,一個巴掌將他打倒,吩咐人,把冉少民捆起來。帶回組織部。
這是一間大房子,水泥地,窗戶上有鐵條。
他們說,這是讓人反思,良心改造的地方。從前,這裏是公安局,今天,他們說這裏是組織部。也有人說,這是個臨時革命委員會。
一句話,這裏挺恐怖。
冉少民嚇壞了。他見了幾個人,身上渾身是血,躺在水泥地上。還有幾個人,腿已經斷了。還有幾個人,眼睛已經睜不開了。這裏花花東西很多,冉少民知道,這就是刑具。他們說,這不是刑具。什麼是刑具?奴隸主義,封建主義,對勞苦人們的壓迫,那是刑具;美帝國主義,走狗反對派對工人階級的迫害,那是刑具。如今不一樣了,三座大山推翻了,人民當家作了主。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對封建主義專政。這是改造,精神改造,那是教育;肉體改造,那叫工具。
冉少民聽不懂。怎麼講,那些玩意施加到身上都很殘忍。
這個時候,一位大人物來了。所有人見了這位大人物都唯唯諾諾,點頭哈腰。那個高個子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冉少民不知道他是誰,同其他人一樣,也點頭哈腰。
高個子說很自豪地介紹,滿嘴噴吐沫,誇誇其談。說了半晌,冉少民還是沒弄明,這位大人物究竟是誰,幹什麼的。好像是,什麼革委會主任,什麼支部書記,什麼政府要員。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條理清晰:“冉少民,我希望你老實交代,我們黨的政策你也清楚了。快些坦白罪行,懺悔贖罪吧!”
冉少民糊塗了,怎麼這麼快,自己成了十惡不赦的人了。不會呀!前幾天還好好呢?
“我說領導,我不懂——”
“閉嘴,我告訴你,我們如果不掌握了你的罪證,我們也不會抓你過來——”
大人物發了火,桌子差點拍壞了。
“不會吧,你們抄我家,就為了抓我啊。那——你們打嵐宇幹嘛?”
“冉少民。你不要裝糊塗,快點交待!”
“交待行,交待啥呀?”
“交待你同漢奸間諜的聯絡方式!”
“我不認識什麼間諜?”
“揍他,不揍不老實——”有人奈不住了,大聲辱罵。
一頓拳打腳踢,冉少民天昏地暗,眼前火星四冒。
“交待不?”
“交待啥呀?我真不知道什麼間諜,我不認識?”
“廢話,我聽說那個間諜給了你一架豎琴。對嗎?那家豎琴,就算你們投敵證據!”
冉少民冷靜了下來,他明白了。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真正的目的要勒索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