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時光(3 / 3)

改自己嗎?是遺忘嗎?好像,自己永遠也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或許吧,但,都已經不重要了,改變能怎樣,不改變,那又能怎樣呢?”蘇依落嗬嗬一笑,卻根本沒有笑的痕跡,她說。

盲人歎息道:“姑娘,我雖然看不見,但卻能感覺得到,你還年輕,你的生命,到現在還不能算綻放過,難道,你的一生,就隻能由前半生組成所有嗎?所謂改命,改的不是命運,隻是自己,僅此而已。人生道路漫長,或許,誰也不知道下一步將會怎樣,可是,連自己都不想改變自己的話,那……自己,還能是完整的自己麼?”

雨漸漸大了起來,盲人收起了破碗,將那塊碎銀塞進衣襟裏,看起來,他要走了。

“我還有需要去照顧的人,再說,這麼大的雨,我雖然在太多的人的眼裏,生和死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可是,在我看來,生就是生,隻屬於自己的生,而死,卻才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別人的。姑娘,前路漫長,坎坷崎嶇,好自為之吧。”盲人說完,撐開破舊的雨傘,敲著拄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遠了。

是啊,前途漫長,坎坷崎嶇,是該好自為之啊。

可是,好自為之,那又有什麼用呢?

自己,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了,好自為之也好,無所謂之也罷,都能有什麼不同呢?!

坐在屋簷下,背靠著不知是誰家的房屋柱子和牆壁,傳來的是陌生的跟自己沒有絲毫關係的冰涼和些微的溫暖,蘇依落想伸長雙腿,可是,外麵是雨水,一旦伸出去,雙腿,或許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自己的?

蘇依落突然打了個激靈,有水汽吹來,她的心裏,也似乎突然之間爆出了一團清涼的清明。

是啊,逝者已去,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想那些,固然需要,也是必要,因為自己隻能麵對,沒有辦法躲避,可是,後半生呢?

自己的後半生,難道真的就要在這些回憶中,在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回憶中,宛如一個陌生的靈魂占據了這個不熟悉的軀體,像木頭一樣就這麼活下去?

或許不能,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也有必要去做點什麼。

盲人說的不錯,人的一生,並不能由前輩生或者後半生完全組成。

“是該靜一靜,找一找了。”輕輕籲出一口氣,蘇依落伸手接了一捧冷水,輕輕自語。

……

有些東西,在的時候,你並不會多麼在意,每每總是失去之後,你才感覺到那是多麼的重要。而當你感覺到重要的時候,那種感覺,隻會冷冰冰的告訴你,那已經隻能是回憶了。

是的,隻能是回憶,除了回憶,那還能是什麼呢?

莫名的激動,彷佛要拽住你的心髒,將你的每一個感觸都從你的身體上吸走,你想拚命抓的很緊,有時候又想徹底把那種莫名的感覺抽走,但當你想牢牢抓住,它卻很快流走。當你拚命想要丟棄,它卻變得不離不棄,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都沒有法子將自己重生。

那都能有什麼辦法呢?或許,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但辦法總是有的,唯一的辦法,那就是時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包括人的懷念和回憶,以及一切的一切。

但是,人怎麼可能沒有回憶呢?

當歲月靜靜流逝,我們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想起過去,正如我們年少的時候總是徜徉將來一樣,這是人的天性,什麼也沒有辦法淹沒。

蘇依落有過徜徉未來,她卻沒想到,自己往後的生活中,將要承受的卻是在不斷的痛苦的回憶中過下去。她想遺忘,卻又又不想遺忘,這是很矛盾的矛盾,她卻覺著很正常。

人的生命之中,能記住的有多少事情呢?而願意記住,並且還想時常想起來的,又能有幾件呢?有些事情,有些人,不能忘,也不應該忘。人一生下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不同,正在於經曆,正是由於經曆不同,因此才造成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過往。

所以,這些東西倘若忘了,她蘇依落,也就不所謂蘇依落,而成為別的其他的什麼人了。

可是,還有那麼長的生命,難道就要在過往的回憶中慢慢度過嗎?這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也是對未來的不負責。

人,畢竟要先活下去,這不僅僅是本能的需要,更是對生命的尊重。在生命麵前,自己和別人都是一樣的,並不是你就是你,而我,也單單隻是我。更不是所謂的我的生活與別人無關,因為在未來的日子裏,你也不清楚你將要和什麼人一起度過,自己的生命的質量將會對誰造成一定的影響。

可是,蘇依落不知道自己該拿自己怎麼辦。保留回憶,那不好,丟棄回憶,且不說能不能辦到,首先她自己是不願意的,難道要舍棄前半生的生命,來成全後半生的生命嗎?每個人,最不能欺騙的,隻能是自己。

現在,她可以用很多方法很多手段讓自己忘記那些經曆,可等老了呢?等每天盼著夕陽等待回憶降臨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這一刻,風雪漫了京城,蘇依落悄然離開了這裏,離開了這個讓她擁有無窮的美好的回憶的同時,又擁有了太多不敢或者現在不想麵對的東西的地方。

她需要好好靜一靜,安靜下來的心髒,才能容納太多的過往,也可以容納即將到來的未知的事情。

她或許會歸來,但蘇依落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這裏,有她的歡樂,有她的悲傷,有她最美好生命裏綻放燦爛的一刹那的記錄,這將是她用另外一種態度來麵對的東西。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蘇依落才會是蘇依落,而不是別的人,任何別的人。

風雪慢慢掩蓋了京城的繁華,也慢慢掩蓋了蘇依落的一切痕跡,或許,等下一個雪落的季節她就會回來,但她的心能不能真的回來,誰也不知道,蘇依落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