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中留下殿後的人都心存死誌,絕不可能活著離開,他們唯一的用處就是拖住趙**隊,葉孤城身份高貴,怎麼能與他們一起死在這裏?

然而葉孤城卻道:“我先同馬隊同行,後再追趕呂公。”

他看向荊雲道:“以你之力,拖不住趙軍許久。”

如果能拖住他們更多的時間,呂不韋逃跑也會更有把握。

兩人的對話時間其實很短,因為是在逃命途中,就算是商量對策也不能話太多時間,但是葉孤城說得話都很有分量,隻要是他開口的,荊雲都不太做反駁,原本讓他同呂不韋他們一起走了,不想才說兩句話,就將荊雲輕飄飄地打了回去。

呂不韋雖然知道形勢危急,但是聽了兩人的話卻還是有點好奇,想著這說話的究竟是何人,一回頭,正好看見葉孤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這世界上大約有一種人,你就算是才看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

葉孤城顯然就是這種人。

他互在馬隊最外側,這是最危險的地方,無論是胡馬飛騎射箭還好,還是拚殺也好,最顯受敵的一定是他。

常人就算是死士都不願意在這位置,能護在最外麵的無一不是武功高強之輩,但是他卻主動站在最外側,顯然是對自己的實力充滿了自信。

呂不韋看了一眼,發現他的腰間別著兩把劍,無一不是名劍。

雖然與他所知道的大家之作不同,但光看刀鞘就知道與眾不同。

等等……

他忽然覺得其中有把劍有些眼熟。

但是還沒有等他想起來那把劍究竟是什麼,就聽見荊雲高嗬一聲道:“衝陣!”

他們麵前,是世界上最精銳的部隊之一。

平原君的胡馬飛騎人數是荊雲下死士的一倍。

閼與穀,是奇詭的山穀之路,道路崎嶇,多有遮蔽,就算是站在山巔,也不一定能看清下麵人在做些什麼。

荊雲的隊伍中大部分人身穿黑衣,隻有一小部分同趙**隊一樣身穿紅衣,為的是在過關的時候可以扮作趙**隊打開城門,之前過邯鄲門的時候便是如此。

當時方便,現在卻成了催命符,平原君的飛騎軍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

“報,紅衣騎士不見了!”

“不見?”

平原君倒吸一口冷氣,已經進入了山穀,怎麼會突然不見?

他到底是戰國聞名的四公子之一,短暫的錯愕之後一下子就鎮定下來,這裏是趙國,是他熟悉的土地,不可能不見。

隻有可能是他們借助遮蔽物,藏了起來。

他道:“出山守住要道!”

管他們藏在哪裏,隻要是要出山的,隻有一條道路,隻要盯著這條道不放,還怕他們從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然而平原君卻沒有想到,還沒有等他們守住出山要道,竟然就遭到了伏擊。

山路奇險,半山腰中有一石塊突兀地將山陰山陽分開,遠遠看著,竟然像是將山劈成了兩半。

也正是因為這巨石菜導致趙國的胡馬飛騎察覺不到呂不韋手下馬隊的蹤影。

他們前進的路上也小心翼翼,生怕碰見了敵人。

斥候開路,六名斥候先到了巨石附近,似乎準備看看有無敵人,這條路可否通行,卻想不到僅僅是向前探腦袋,就看見白光一閃,人頭落地。

六個人頭在地上咕嚕咕嚕地轉,甚至都沒有發出呼救聲。

劍太快。

斥候沒有發聲,身後人怎麼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在那裏等著斥候回來報告。

就算有埋伏,呼喊幾聲,也能提早做準備。

荊雲低聲道:“三騎衝殺,其餘放箭。”

“越劍無三騎護人奔走,衝破飛騎隊!”

趙軍實在沒有想到,他們並沒有等到斥候回來報告,反而等到了鋪天蓋地的箭雨。

等到反應過來,前麵的騎士已經被箭雨射中,倒在地上。

平原君神色一凜道:“有埋伏!”

“三騎並行,戰馬銜尾,盡速通過山嘴巨石彎!”

但荊雲的隊伍豈是那麼好打發的?

隻看見三騎兵忽然衝了出來,手上或持刀,或持劍,來不及躲閃的騎兵被正中胸口,斬於馬下。

跟在平原君身邊的人眯了眯眼睛,他並非是飛騎隊的成員,而是平原君門下食客。

平原君好養士,門下食客數千,雖然被嘲諷為雞鳴狗盜之輩爾,但其中卻有幾個有能力的人。

鄒勝就是他養的食客。

這人名不見經傳,但是家裏卻有個非常有名的人物,開創了陰陽家的鄒衍就是他的族兄。

如果葉孤城願意往前考考據,就會發現,鄒家一脈曾經在吳國呆過,做得是相術營生,當年擺攤與專諸相鄰的鄒老,就是鄒家的祖宗。

或許是家學淵源,這人雖然不像鄒衍那麼能言善辯,還提出了五行學說,但人家可是一個實幹家。

簡單說來,名氣很大的鄒衍擅長天文地理,夜觀星象,這人則是畫個符之類的,可以咒殺他人。

要不然,平原君才不會將這人呆在身邊,合著就是一個保鏢啊!

追隨至遠古時代,鄒家是大巫的後代,傳說中堯舜禹的時代曾經有巫鹹國存在,巫鹹國的人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龍,地處大荒之中,可以呼風喚雨,主長咒殺祭祀,後來經過多年的演變,這個國家自然是不存在了,甚至連是否真實存在過都不可考,但是鄒家的曆史中卻記載著,他們的先祖是巫鹹國的子民。

鄒衍從小學習咒術,同時也順應時代變化,讀了滿肚子的經書,然而這人天生就對治學不感興趣,就算是讀了經書,也不同他族兄鄒衍一樣,想要研究什麼天地陰陽之理,他所要做的,不過就是如同這時代大部□□懷異能之人一樣,選擇一個合適的主人,成為他的門客,幫助完成大業。

投入平原君門下不過是機緣巧合,但既然已經決定了,他自然會好好輔佐對方。

與常人不同,他的眼中所能看見的,並不是浮於表麵的圖像,正如同剛才明明出現了三騎士衝陣,後又有無數的箭雨跟上,但是他所能看見的也不過就是一個人,一道光罷了。

鄒勝眯起了眼睛,仿佛被某種光芒閃瞎了眼,至於在場其他人,留下來對付那三個騎士的,無不被對方有如奇跡一般的劍法所折服。

這裏真的隻有三個人嗎?

擋在最前麵的騎士想到,就算有三十個人,都沒有這麼難對付。

微妙的氣勢籠罩在幾人身上,他們知道,秦國不要命的打法確實可怕,但他們也都是虎狼之師,沒道理連三個人都攔不住。

這樣想著,揮刀的速度更快,更加用力,圍住他們的人更多,不多時,其中倆劍客身上便掛彩,從馬上墜下。

隻有一個人了。

然而真正接觸到這人的視線,趙國的騎士卻齊齊咽了口口水。

他們忽然知道,為什麼三人的壓迫感給他們如此之重,就是因為這人。

其他兩個,不過是陪襯罷了,就算隻有這一個人,仿佛就能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

這是怎麼回事?

心中生出恐懼,然而身體還是要一味向前,手上的刀已經被高高揚起,四麵八方的騎士將一個人團團圍住。

白光一現,人頭起起落地。

四個人頭如同小孩子手上拍得皮球,整齊地落在地上,都沒有彈起來,便咕嚕嚕地滾走。

你甚至沒有看出,他是怎麼揮劍,又怎麼一個人殺了死人。

怪物!喉頭滾動,一口口水吞咽下去,瞳孔不由自主地睜大,手因為恐懼而在不斷顫抖。

怪物!

然而那怪物,好像沒有與他們周旋下去的心,殺了足夠多的人,拖延了足夠多的時間,竟然就轉頭走了。

平原君如大夢初醒,立刻道:“放箭!”

沒有箭可以落在那人的頭上。

平原君也將那人的舉動看在眼中,誰叫最後隻剩下葉孤城一個人,他一個人對多名騎士,幾乎是必死的棋局,然而,他不僅沒有死,還讓其他人都死了,簡直就是笑談。

他不由自主看向身邊通曉鬼神之事的鄒勝道:“你怎麼看?”

鄒勝卻沒有多驚訝,隻是對平原君道:“初見我溝通鬼神,咒殺仇人時,平原君可驚訝否?”

平原君一頓道:“自然。”

鄒勝道:“人尚且能夠溝通鬼神,如果劍術修行到了極致,為何不能以一當十?”

他道:“百年以前,專諸尚且有一人抵萬人之勢,天下異人何其多也,以一當十又有何懼?”

聽了這兩番話,平原君稍有些不安的心終於放鬆下來,確實是這樣,天下擁有一樣才能的人太多,隻不過有的在他手裏,有的不在他手裏,就比如說秦國的白氣,雖然殺孽深重,又有誰敢不說他是難得的將才?

然而難得的將才又如何,還不是死了?

隻要是人,都終有一死,隻不過看方法對沒有對罷了。

他沉聲道:“三騎前行清道,全數上馬追擊,務必在出穀口前包抄截殺!”

葉孤城快馬加鞭,趕上了先頭大部隊。

荊雲看見他稍微有點驚訝,隨後心情就恢複了平靜。

如果是葉孤城的話,能在人群中殺出一道血路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另外兩個死士沒有跟上,定然是折損在哪裏了。

足夠了。

荊雲想,一開始他以為要賠掉起碼五十騎才能衝殺過趙國的飛騎君,哪裏知道,葉孤城一個人,竟然就抵得上四十騎、五十騎,他定然是時間拖延得差不多才會趕上先頭部隊。

荊雲已經看見了,他們能逃回秦國的曙光。

山體兩側忽然有大石滾落,他立刻勒馬道:“躲閃!”

然而落石來得毫無掙紮,還是有不少騎被壓在了巨石底下。

怎麼回事?!

荊雲想,這條路怎麼會天降巨石?難不成趙國的軍隊有那麼多,竟然都能到他們頭頂上推石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