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被丟下了。

畢竟, 嬴異人他們是去逃命的, 根本無法帶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連夜奔逃。

趙姬留在趙國,反而比去秦國更安全一點,且不說她的身子無法在馬上長時間顛簸, 如果因為勞累而滑胎,反而得不償失。

她自己也是知道這一點, 所以看上去十分鎮定, 起碼比嬴異人看上去要鎮定多了,趙國還不至於對一個孕婦動手,即使她懷著秦國公子的骨血, 也不會行下作之事,古老的時代民風較後代淳樸許多, 對於有生殖力的女性,抱有相當程度的尊重。

嬴異人反而有些不堪大用的模樣,就差抱著趙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葉孤城冷眼瞧著, 起碼知道這對夫妻之間應該是真的有些情感。

稍微知道一些後世傳言的他略帶些好奇地打量呂不韋一眼,這趙姬原本是呂不韋的未婚妻, 都上升到談婚論嫁的那種, 不知道他現在心情怎麼樣?

呂不韋的心情不怎麼樣,或許有女人的緣故在裏麵, 但更多則是嬴異人表現出的孱弱。

哭哭啼啼,當斷不斷,非大丈夫所為。

以他的心情很不得直接把人敲暈了捆在馬上, 他們是要逃命的,而且是千裏奔逃,時間怎麼經得起這樣浪費。

好在嬴異人告別的時間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長,雖然心中不舍,還是快速上馬,想來他也是怕大計功虧一簣。

來之前荊雲已經告訴了葉孤城他們準備逃跑的路線。

從邯鄲西門出趙國國都,飛馳向西北方的武安官道,出武安要塞,過滏口陘峽穀,穿越上黨再東南直下安邑渡河入秦。

眼下距天大亮還有三個時辰,趙國的軍隊就算是有心攔截嬴異人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集人口,隻要順利一些,在霧氣消散之前他們能到上黨,那裏雖然是趙國的領地,卻沒有多少趙軍把守。

隻要到了上黨,就一定能逃回秦國!

真正危機四伏的,是到上當之前的路途,以及半路中可能會殺出來的追兵。

想到這裏,葉孤城竟然有一絲絲的興奮,也不枉他換下白衣混在死士隊伍中幫呂不韋嬴異人渡過難關,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曆史轉折點,且不說下一任秦王,趙姬的肚子裏還塞著一個真正的寶貝蛋。

他又暗戳戳瞅了趙姬一眼,更準確一點,是對方的肚子一眼,他對秦始皇的印象除了教科書式的千古一帝之外,剩下的就是在秦皇地宮中相貌年輕英俊威嚴的男子。

不過,現在在他麵前的秦始皇甚至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包子,一個沒有出生的包子。

葉孤城:莫名感覺有點爽。

至於為什麼他願意幫荊雲一個忙,護送嬴異人回國,這就有關於另外一番計較了。

所謂的封神之路,除了煉體,還要煉心。

煉體是讓身體,讓武功達到極致,那麼煉心?

是追求道嗎?是實現自己的理想嗎?

他的道是王道,他的理想是什麼?

葉孤城想,一開始他的理想很簡單,保護好白雲城,掙脫自己的命運。

這是小道,但是一開始,他的力量隻能做到這些。

但是當力量越來越大,能量越來越多,他甚至能夠輻射一個國家,拔劍便能震動整個江湖,理想也隨之擴大。

所以他同小皇帝協力頒布了《俠法》。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他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皇權統治,而是在這畸形的,普通人與武林人並存,朝廷與江湖兩立的時代,塑造出一種新的平衡。

擁有力量的人能夠欺辱沒有力量的人,按照叢林法則,這是正確的,但是這不是叢林,這是天下。

所以,就算擁有力量都不能肆無忌憚,都要被約束。

他已經重新劃定了平衡,如此看來,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那麼現在,他應該將理想擴大到哪個方向?

葉孤城想到了春秋,這宏偉到能夠稱之為野心的理想,還是他周遊列國之後才隱隱產生的。

四分五裂的國家需要統一。

這是順應曆史的想法,也是遲早會出現的,但葉孤城希望,這個過程能夠走得更加平穩一點,當秦統一六國之後,帶來的也不是□□,而是長久的和平。

法家治理民風剽悍的國家還好,但是治理六國,每個國家的人有不同的民族習慣,嚴刑峻法隻會激起人心中的不滿與反抗。

這或許是一個很自大的想法,葉孤城想,然而,這是在戰國末期,但凡是進入了稷下學宮的學子都與他的想法差不了多少,甚至麵前的呂不韋也是如此。

他們的區別,不過就是有的人能夠做到,有的人不能做到,有的人能夠改變天下,有的人不能改變天下罷了。

葉孤城想,他比其他人都知道的要多,起碼他知道,這未來的統一大業究竟是怎麼被做到的,人究竟是誰。

他會出現在這裏,隻不過是想見證一下,順便讓既定的曆史能夠更平穩地過渡罷了。

他遠遠看向趙姬的腹部,表情不知道是該說複雜也好,還是欣喜也好。

血統無法改變,想要突然自立為王也是異想天開。

但如果,他能把王者教導成自己想要的模樣,某種意義上也不是改變天下?

葉孤城想,他也是個狂傲的人啊,比原著的葉孤城更加驕傲。

因為感受到高處不勝寒的無聊,所以想要改朝換代?

他所做的,不也是這件事嗎?

而且他還更加過分。

趙姬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是在恐懼嗎?不知道,隻不過某一瞬間她忽然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這是柔弱的小動物被大型猛獸盯上才會有的反應。

但她這人偏偏又與呂不韋不一樣,就算知道自己被大型猛獸盯上了,也沒有足夠的洞察力,發現大型猛獸來自何方。

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趙姬想。

畢竟,她內心的惶恐一點都不少,遠遠比不上麵上表現出來的鎮定。

不過,就算是緊張也無所謂,葉孤城想。

就算是呂不韋帶著他的人跑了,還有一股更加隱秘的力量保護著懷胎的趙姬。

因為這些人與秦國與呂不韋並沒有什麼關係,就算是趙國進行地毯式搜查,怕都發現不了什麼。

位於巴蜀之地的丹藥大商,壟斷了六國的水銀朱砂,就算是名滿天下的呂不韋,都沒辦法與之抗衡。

走了!馬在嘶鳴,人趴伏在馬背上,生怕自己被甩下來。

□□無一不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如果馬不好,甚至支撐不了跑到秦國。

逃亡過程本身是十分無聊的,不過就是一群人騎著馬極速地飛馳。

“勒馬慢行!”

忽然聽見荊雲一聲高呼,幾乎是瞬間,所有人都放慢了速度。

葉孤城眯著眼睛,便看見遠處武安要道上黑壓壓的人與馬。

趙國的軍隊在明,他們在暗,這距離隻有他們能看得見趙國的軍隊,而對方一行人,是萬萬看不見他們的。

反應好快!就算是他,也在心中驚呼,想來趙國已經知道了他們逃跑的消息,在要道處嚴防死守。

這就是逃亡過程中所出現的意外之一,人生在世,不能事事順心。

葉孤城想,如此看來,隻能臨時轉道。

在葉孤城的心中,已經有一幅地圖緩緩展開,其中標注了從趙國到秦國的各種大小關隘以及出口。

他想了想,好像手持紅筆,在其中一個點上畫了一個圈。

改道,走閼與穀口。

閼與穀口是趙國屯兵之地,有大量趙軍駐守,然而,如果有一支精銳軍隊能夠如同刀尖一般刺穿閼與穀口,出去經晉陽山道一路狂奔,便能看見秦國的離石要塞。

各種意義上,是最難走的一條路,也是最好走的一條路,隻要能衝出來,便與秦國最近,但如果衝不出來,隻有死在閼與穀口。

50%的幾率。

他看向荊雲,不知道對方會拿什麼主意,葉孤城心知肚明,此人為將才,又是呂不韋最信任的死士,無論走哪條路都要看他的主意。

荊雲也是個有擔當的,隻是想了一下便道:“走閼與穀口。”

他抬頭,也不知是不是湊巧,眼神正好同葉孤城四目相對,荊雲的眼中劃過一絲抱歉與痛惜,明明葉孤城是貴人之子,特意來幫他,但現在他們竟然要走最危險的一條路,他猜,就算葉孤城身手非同於常人,都無法全身而退。

他自己是早就有了為呂不韋殞身的覺悟,跟著的其他死士也是一樣,但就一個葉孤城是外援,自己竟然將他陷於了不利之地,是謂不義。

對任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義。

義,是驅使他們行動的根本。

葉孤城搖搖頭,動動嘴皮子道:“不要多想。”

隨後竟然跟著一眾死士一起掉頭,即使身穿黑衣帶黑布巾,他還用上了隱蔽之術,隻因為葉孤城本人的眼睛太亮,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對他來說,泯然眾人,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天生的發光體。

嗯?

葉孤城忽然一頓,對荊雲喊道:“有埋伏!”

他的聲音低沉卻有穿透力,就算是呂不韋都聽見了。

他當時就一愣,因為這不是荊雲的聲音。

那一隊死士中,還有人會越過荊雲說話的?

更不要說他們前後無人能看見敵人的影子。

然而葉孤城的感知力,荊雲是見識過的,他立刻勒馬打了個手勢,全隊的人都停了下來。

荊雲道:“埋伏人幾何?”

葉孤城道:“百人左右。”

荊雲道:“是胡馬飛騎!”

胡馬飛騎是平原君親兵,兩百人上下,趙王雖談不上昏聵,也絕對不是馬上的好手,更沒有平原君那樣敏銳的洞察力。

身為戰國四公子之一的趙國平原君,還是很有能力的。

然而此時就算有埋伏,也不得不走,荊雲想了想道:“越劍無三騎護人脫身!馬隊埋伏截殺!”

他看向葉孤城道:“你也同呂公一起走!”

他不敢貿然暴露葉孤城的身份,甚至沒有辦法對他用敬稱,然而葉孤城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有這人在,絕對能保呂不韋與嬴異人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