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對他這樣活在野外的人來說,白色是災難的顏色,每一次大雪過後,總是有很多動物會死。
阿飛並不知道,其他人對白色的感覺是不是同他一樣,但是他很確定,一個人如果對白色癡迷到病態的地步,甚至自己的皮膚都是不健康的蒼白,這人大概是有病的。
更不要說,宮九一直以一種難以言語的眼神盯著他看。
阿飛道:“你在看什麼?”
他的聲音其實挺冷,又有青年特有的清涼感,聽在人的耳中,隻覺得有清泉在心田上潺潺流過。
宮九聽見他的聲音,眼神變得更加可怕。
他道:“你的聲音雖然不像葉孤城,但是說話的語氣卻有點像。”
這句話一出,阿飛哪有不知道對方的目標究竟是誰,隻可能是葉孤城。
阿飛冷冷道:“你要用我來威脅他?”
當他冷眼看人的時候很有一番威力,然而他的視線落在宮九身上,卻不痛不癢。
甚至可以說,這是很讓他喜歡很讓他興奮的眼神。
咚咚——
咚咚——
宮九的心跳快了兩拍,與心跳同步的,還有從骨子裏泛出的麻癢。
啊,糟糕。
他想,自己又想犯病了。
他的病雖然並沒有因為武功更上一層樓而被治好,但最起碼變得可以控製,如果宮九不想在阿飛麵前發病還可以暫時克製,但等到晚上,一定要找個人狠狠地將他抽打一頓才能疏解。
他沒有失態,但那張寫滿了高傲的臉上卻綻放出不一般的笑容,這笑容顯得病態而豔麗,就如同宮九的白皮膚上鑲嵌著一雙黑亮的眼睛。
極致的黑與極致的白。
這是一種美,雖然很詭異。
阿飛想,這人在他眼中,竟然不像是一個人,倒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宮九道:“我不會用你來威脅他。”
他道:“我隻是用你來引出他而已。”
阿飛道:“引出?”
他道:“如果你堂堂正正地挑戰他,他一定不會拒絕。”
就算對象是宮九,如果執劍客之禮上門挑戰,葉孤城絕對不會拒絕。
這是他身為劍客的劍客與驕傲。
宮九也知道,但他不會那麼做。
所以他對阿飛道:“如果我那麼做,就一點趣味也沒有。”
趣味?
這個詞讓阿飛的眉頭一挑,他完全不能理解。
宮九又道:“更何況,一場名垂千古的對決一定要有合適的觀眾。”
他道:“你應該感到榮幸,因為我認為你有觀戰的殊榮。”
他道:“全天下有資格能看我與葉孤城對決的隻有三個人。”
阿飛就是其中一個。
他轉頭,透過不大的窗子看窗外的景象,熙熙攘攘的街道,庸庸碌碌的人,種種景象隨著馬的奔跑從眼前掠過,某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眾生百態。
眾生都是低劣的,都是不值得他看的。
宮九忽然想到了無名島的大海,不是這裏的無名島,倒是小老頭還在時那個無名島,他坐在沙灘上看海,可以看一天兩天三天。
別人都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有人說他在看潮漲潮汐,有人說他在看太陽從海平麵上跳出東升西落。
宮九想,他自己在看什麼?
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他隻是單純地喜歡發呆而已。
宮九經常搞不懂自己想要什麼。
一個人,應該有自己喜歡的事,自己喜歡的物,但他除了疼痛,好像從來沒有發現有什麼事自己特別喜歡的。
他原本的目標是向那個男人複仇,然後當上皇帝。
為什麼對皇位執著,因為他有野心,但為什麼有野心,好像又找不到答案。
宮九想,所謂的人生,很多事情都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他才會成為一個隨性的人。
他的很多行動,是源於興趣與執念。
阿飛道:“你說你與葉孤城對決會名垂千古?”
宮九對阿飛的感官還不錯,所以他一說話就回答道:“你覺得不對?”
阿飛道:“確實不對。”
他道:“我相信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對決會名垂千古,但是你卻不會。”
他最後道:“不管你的實力怎麼樣,在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麵前都不值得一提。”
他的武功沒有宮九強,甚至可以說他們還差了挺多,但阿飛有野生動物一般的直覺,這種直覺是常人不曾有的。
所以,他判斷的精準度可以越過直覺的限度。
如果是其他人對宮九說這句話十有**就沒命了,但因為說的是阿飛,宮九不僅沒有出手心情還十分不錯。
他道:“你能看出來,我沒有西門吹雪,沒有葉孤城強?”
阿飛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宮九笑道:“你這直覺倒是不錯,有成為頂尖高手的潛質。”
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潛質便可以從這些微小的地方看出來。
宮九道:“我的實力確實沒有他們強。”
阿飛道:“那你為什麼要找死?”
宮九道:“因為我現在若不找死,未來就沒有機會了。”
他道:“我已經是死了兩次的人了,再找一次死又有什麼關係?”
阿飛:……
莫名其妙。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都坐在馬上。
從塞北到京城,這段距離不算遠,但也絕對不算近,馬車趕路雖然舒服些,速度絕對沒有騎馬快,而葉孤城現在心急如焚,自然不會用在他看來慢悠悠的馬車。
這節骨眼上,西門吹雪倒勸他道:“你不用太著急。”
他道:“你應該知道,宮九應該不會對阿飛做什麼?”
他比葉孤城還要確定宮九會做什麼。
並不是因為覺得對方是個劍客不會做什麼有違劍意的事,事實上,沒有人比西門吹雪更清楚宮九是一個可怕的變態。
然道他是一個還算聰明,還算有理智的變態,而且在興趣上,算得上持之以恒。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一回西門吹雪看得比葉孤城要清楚一些。
阿飛很像葉孤城,不是說外表,而是氣質,而是內在。
但他們之間的想象是父與子之間的想象,有葉孤城在,宮九絕對不會對阿飛動手。
但是西門吹雪也知道,人都有逆鱗,都有自己的堅持,從宮九綁了阿飛的那一瞬間起,就已經注定了他會被葉孤城斬殺的結局。
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小皇帝道:“你說什麼?”
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李尋歡道:“沒錯。”
他道:“宮九把阿飛綁了。”
小皇帝道:“阿飛?就是葉孤城當成兒子養的劍客?”
李尋歡:……
你怎麼總是知道一些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因為不知道阿飛是不是被葉孤城當作兒子養的,所以他避開了這個話題,李尋歡道:“葉孤城已經從塞北來了,而且他身邊還有另一個白衣劍客。”
小皇帝篤定道:“是西門吹雪。”
他在殿中走來走去,因為摸不透宮九想要做什麼,從很久以前開始,他的行動好像就沒有規律。
他為了什麼?
想來想去,都找不到答案。
小皇帝隻能道:“你讓他們盯著宮九。”
他們指的是暗衛。
小皇帝道:“注意,讓他們離得遠些,別死了。”
半步先天,一隻腳踏入破碎虛空,這樣的境界雖然不及葉孤城,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宮九雖然無法完全與自然融為一體,但也半差不差,那些暗衛的心跳聲,聽在他的耳朵中,猶如在鼓膜上不斷起跳的蟋蟀。
響得驚人。
宮九好像有些無聊,他對阿飛道:“有幾隻小蟲子跟著我,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阿飛在閉目養神,與這人相處了幾天,他已經學會了無視他的一切問題。
別看宮九看上去驕傲自負,除了驕傲自負的部分,他就是一個孩子。
一個心理年齡隻有五,而且還好動的孩子。
你不能跟這樣一個孩子計較。
宮九道:“你覺得,他們是誰派來的人。”
阿飛:……
宮九道:“他們應該是我堂兄派來的。”
阿飛心道,你還有堂兄?
他還以為這人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但同時,阿飛心中又有了另外一個認知。
瘋子的堂兄,定然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小皇帝:阿嚏——
宮九思考了一下,仿佛在想這些跟著他的小蟲子是應該死,還是不應該死,一會兒他做出了答案。
宮九道:“算了。”
他道:“如果殺了這些人,他們甚至找不到我。”
阿飛終於說話了,他道:“你為什麼要人找到你。”
宮九道:“我不是要人找到我,隻不過,我要讓堂兄知道我在哪裏。”
阿飛道:“為什麼要你堂兄知道你在哪裏?”
宮九道:“因為他也是有資格看我對決的人之一。”
他又道:“隻不過,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葉孤城到京城了。
他或許趕路趕得有點快,當他到京城的時候,宮九竟然還沒有入京。
拿到天機閣的最新情報,葉孤城的表情很不好看。
他覺得宮九仿佛在逗自己。
黑馬車前進的速度一點兒也不迅速,幾乎是遊山玩水會有的速度。
按照他烏龜爬似的前進方式,進入京城還要三天。
宮九的遲到導致了一個問題。
葉孤城忽然發現,他似乎可以截殺宮九。
他迫不及待想要將阿飛從變態的魔爪中奪回來。
他看向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果然給了葉孤城滿意的答案。
西門吹雪道:“你想去,就去。”
破碎虛空的高手就應該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以自己的意誌為行動的基準。
葉孤城是特例,說實話,他還是西門吹雪見過破碎虛空高手中,背負最多責任的一個。
所以他真的隨心而動,去找了宮九。
黑馬車在大路上慢悠悠地前進。
阿飛能感覺到,前進的速度從進入城市之後就慢了許多,仿佛對麵的男人不是為了奔向京城,而僅僅是在遊山玩水。
但誰都知道,遊山玩水隻是錯覺。
阿飛滿肚子疑問,但是他卻不提問,仿佛先問出來問題他就輸了。
他隻看向對麵的白衣男人,他透過窗口望向街道。
他在發呆。
忽然馬車停了。
宮九眼中迸濺出了光,因為他知道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