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葉孤城,就好像已經體會到了吳明看向玉羅刹的心情。

他並不像步自己師父的後塵。

宮九走了。

葉孤城的威脅對他起了作用,又或者說一開始他就並不想碰上葉孤城,因為宮九知道,就算是自己曾經做的事情都能讓葉孤城將他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他可以從葉孤城手上逃過一次兩次,但如果是十次二十次又能怎麼辦?

就算是他也不認為自己的運氣能夠好到那種地步。

至於宮九練的功法可以起死回生?

他知道,那對葉孤城來說是沒有效果的,如果心髒上的創口可以僥幸恢複,那身首分離,頭與身體被埋在兩個地方,又怎麼能夠起死回生。

所以,他隻有盡快地提高自己的實力,隻有他也到破碎虛空的境界,隻有他與葉孤城看見同樣的風景,兩人才能接著磋磨下去。

他無法從劍上入道?

想到這裏,宮九竟然有些淡淡的不甘,他原本以為,這種情緒應該不會在他身上出現,他雖然驕傲,但某些方麵卻是一個接受度很高的人,隻要侮辱不來自於他的父親,那就算被小老頭生氣起來釘在棺材裏關上個三天三夜,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值得屈辱的事情。

但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極度討厭被葉孤城作為對比,特別那身為對比項的還是西門吹雪。

他可以通過劍入道,但是自己卻不可以。

即使宮九已經在心中模模糊糊意識到了這事實,卻有些難以接受。

哪個高手沒有脾氣,更不要說是他了。

所以,他需要《天魔策》。

這是,他隱藏在麵具之後的臉,忽然變得青銅鬼還要猙獰,並非是他長得不好看,隻是將一往無前的堅定與殘暴的惡意相結合,會讓任何一個人都不敢抬頭對著他的臉看。

那實在是太令人恐懼了一些。

宮九走了,葉孤城將□□的劍收回劍鞘。

他現在看上去很淡定,如果說一開始一言不合揮出一劍讓李尋歡覺得他是來尋仇的,那現在,則覺得他是真見了一個故人。

不不不,果然還是有仇的故人吧?

李尋歡視線往下移,正好看見葉孤城潔白修長的手,現在皮膚上白皙一片,但要是李尋歡的眼睛沒有出問題,剛才手背上應該有青筋暴起。

果然,不管麵上看上去再淡定,心中還是有怒火的吧?

他心中自有想法,卻沒有同葉孤城說,因為李尋歡知道,對方現在一定不想提那話題。

他何必去揭傷疤?

葉孤城目送宮九離開,卻突然道:“你現在可以去調查那些官員的事情了。”

他又道:“他們的死肯定與宮九有關,現在有我在,宮九一時半會兒絕對不會回到江南,所以,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

李尋歡道:“好。”

他已經知道,那十分神秘的鬼麵青年叫做宮九。

葉孤城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

李尋歡道:“沒有。”

李尋歡道:“我對朋友的秘密,沒有過分的好奇心,因為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為不想被別人知道。”

他微笑道:“但是,如果你想要說什麼,想要找一個發泄口,到可以與我說說看。”

但他知道,葉孤城是一個很堅強很堅強的人,他不喜歡依靠別人,隻是將傷痛或者怒火隱藏在心底深處。

想不到,葉孤城的心情卻調整得很快,他甚至能與李尋歡打趣道:“你這樣的話,可千萬不可以同年輕的女孩子說。”

李尋歡道:“為何。”

葉孤城道:“因為善解人意的男人,是很招女人喜歡的。”

他又道:“但男人招太多女人喜歡,就不是桃花運,而是桃花劫。”

李尋歡一抽嘴角道:“我會謹記於心。”

這件事似乎告一段落,以宮九告訴葉孤城有關西門吹雪的消息作為結局,剩下的事情葉孤城當然不會插手,因為那都是李尋歡的工作。

他的辦事效率很高。沒過多久便找出了那些官員死的原因,他們都與義士聯盟或者說是宮九有微妙的聯係,通過漕運賺取了大量的金錢,但宮九本人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性子,他想要殺一個人就如同打碎一個杯子那麼簡單,當他真正對航道動心時,自然不允許有人騎到他的頭頂上。

其實他借刀殺人的手法很好,奈何現在的小皇帝並不是原本那個想象力不豐富的,而變成了被親戚篡位不知道多少次都穩坐釣魚台的小皇帝,對江湖事的嗅覺想來敏銳,又加上葉孤城出手再聯係李尋歡出色的動手能力,想要查清楚,也隻是時間問題。

而宮九自然龜縮回他的一畝三分地,誰都管不到的南海,那裏是他的老巢。

當李尋歡一躍成為天子心腹時,葉孤城則踏上了回塞北的路。

他要好好斟酌一下,係統忽然出現在他腦子裏的電子音是怎麼回事。

這事其實非常的莫名其妙,也就是在他決定下江南的前一日,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動彈過的係統忽然出現了提示,告訴他《天魔卷》殘卷在在此世界。

當時葉孤城先以為自己是幻聽了,但想想,都已經到了破碎虛空境界的高手,身體還是沒有問題的,更何況那電音真是該死的熟悉。

他不得不另作他想,是不是找到《天魔卷》殘卷,就能離開這世界了?

他對回到陸小鳳傳奇世界有迫切的渴望,為了完成與西門吹雪之間的對決之約。

原本在接到玉羅刹那意味不明的信件時心中就隱隱有所動搖,忽然出現的係統提示音則變成了讓他下定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本對這裏的江湖並不是很感興趣,明明練的是入世劍但在破碎虛空之後卻有了出世之感,整個人都遊離在武林之外。

因為沒有人比葉孤城更清楚,這裏並不是他應該在的世界。

那他要做什麼?閉關練功,不問世事?

劍不磨是要鈍的,如果長久不拔劍他就會失去出劍的能力。

天機老人就是如此。

但葉孤城並不是一個相信天命的人,係統能夠讓他強行破碎虛空,似乎就代表著對方擁有的力量,但他真的要順應對方的意圖去找那什麼《天魔策》殘卷,就如同他呆在這世界不能離去一樣?

他當然不會,因為葉孤城是一個很驕傲的劍客。

他想,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某種力量或者意誌讓他走上既定的軌道,他也絕對會想盡方法掙紮脫離,正如同他成就了破碎虛空的境界一樣。

強加於他頭上的天命,難道不是紫禁之巔死在西門吹雪手下?如果說他既定的人生軌道是這樣,那他早就死了。

但是他沒死,不僅沒死,還換了一個世界,這是不是就說明,他已經掙脫出了天命?

這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哲學問題,牽扯到了宇宙萬物的道理。

最後,也不過是負手對嵐風道:“備馬,我要下江南。”

塞北很冷。

當葉孤城走的時候,這裏的風,已經裹挾小雪花漫天嗚嗚地吹,當他回來的時候,放眼望去,隻能見到銀裝素裹。

雪有多大?

他掀開窗簾,從天下砸下來的可不是輕盈的雪花,而是一團一團的雪團子。

砸到人的身上,生疼。

在白雲城內,他絕對無法感受到漫天的雪花,也無法感受到塞北的嚴寒,因為那是一座很溫暖的城市,下雪的速度或許還沒有人掃雪的速度快,即使天降暴雪,城中的每一處,卻依舊透著暖意。

白雲城,同萬梅山莊一點都不一樣,即使同樣在雪中,白雲城是溫暖的,而萬梅山莊卻是孤寒的。

他又想到了西門吹雪,白衣勝雪的形象一直在他腦海中逗留,揮之不去。

他想,西門經脈受傷了,那他在冬日的塞北,可還能出屋練劍?

心脈斷裂,這對尋常武者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傷,但對半步邁入破碎虛空的強者來說卻並不是什麼是。

且別說有黑玉斷續膏這樣的武林聖藥,就算是不斷用真氣衝刷身體內的經脈,就算是時間長一些,痛苦一些,都是可以恢複的傷。

西門吹雪,是不會倒下的。

葉孤城對一塊磚道:“在森林那停下來。”

一塊磚道:“是。”

從丹田發出的聲音十分洪亮,風與雪的呼嘯聲無法擋住他們的對話。

葉孤城先從馬車上下來,而其他人則聽從他的安排直接往白雲城裏去了,阿飛並不喜歡見到很多人,所以他每一次來看阿飛都是一個人。

他離開塞北沒有多久,但阿飛卻好像已經長大了許多,他身體包裹在動物的皮毛之中,從遠處走來,葉孤城竟然發現他長高了一些。

阿飛身後有一捆柴火,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弄來了這捆柴火,他看葉孤城一眼道:“你回來了。”

葉孤城道:“我回來了。”

阿飛又道:“你不高興。”

他並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但卻有種笨拙的坦然。

阿飛道:“為什麼你會不高興。”

葉孤城饒有興致道:“你看出了什麼。”

就算是他,都沒有少年同野獸一般的直覺。

阿飛道:“我沒有看出來什麼,但是看你的模樣,就知道與平常不一樣。”

他又道:“你平常,好像什麼都沒有在想,但是現在,他皺著眉頭。”

葉孤城的眉頭是平整的,任何一個人聽見阿飛的話,都會很驚訝,但葉孤城卻不會,他總覺得,直覺好的人,總能看見很多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葉孤城道:“你覺得我是皺著眉頭好,還是不皺著眉頭好。”

阿飛道:“這你為什麼要問我。”

他道:“人想要做什麼,與別人有何關係。”

他又道:“你今天很奇怪,而我並不喜歡同奇怪的人說話。”

葉孤城笑了,與阿飛這樣坦誠的孩子在一起,就算是心情再糟糕的人都會變得很愉快,因為他知道,這樣的聊天是沒有負擔的。

葉孤城的表情放鬆了些,雖然不是冰雪消融,但如果被嵐風朗月看見,卻會令她們驚呼,因為他現在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一個仙人,倒變得有點像凡人。

葉孤城道:“我忽然發現,與你說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他並不把阿飛當做是小孩兒,而將他當做是一個健全的大人,因為葉孤城知道,雖然對方坦誠而又相信直覺,但很多方麵,他已經超過了大人。

阿飛回頭看他一眼,又將柴火塞進樹洞裏,

他道:“你的心情又變好了。”

葉孤城道:“不錯,因為同你對話,我又發現了一個道理。”

這回倒是阿飛好奇了,他道:“你發現了什麼道理。”

葉孤城道:“我想做什麼,與別人沒有關係。”

所以,既然他想要突破破碎虛空的限製,想要找到西門吹雪,那他就應該以自己的意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