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辛苦,他也有主動放下朱筆之時。
就比如說,葉城主來的時候。
愛豆就是他的充電寶,看一眼,腰不酸腿不痛牙不疼,吃飯都能添三碗。
因為秀色可餐。
所以,當他一聽說葉城主來了,朱筆看都不看就是一扔,整理好儀容就飛一般地衝到了偏廳。
當然,在進門之前他還是有放慢腳步,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麼急切。
葉孤城不知道小皇帝一腔花花腸子在想些什麼,看見他就開門見山道:“你被刺殺了?”
他這口吻真不像是對皇帝說話的。
但小皇帝也不介意,他就像是再說晚上吃完飯後去散布一般道:“沒錯。”
葉孤城眼神閃了閃,接著道:“刺殺你的人,是誰?”
小皇帝道:“是你我都認識的人。”
“陸小鳳。”
有一座小院子在應天的街巷中。
這是一條很熱鬧也很溫馨的街,周圍的人都是富裕殷實的家庭,但也沒有家財萬貫,可以保證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好,三天兩頭就可以吃一回肉。
這已經是很好的生活。
但最近,住在這條街的小孩子生活似乎變得更好了點。
他們原來三天才能吃一次肉,但現在卻每天都能吃肉,喝一碗美味又熱騰騰的牛肉湯。
新來住的那戶人家家底殷實,每天都能吃牛肉,他們家的小姐不僅長得貌美,而且燒一手很好的牛肉湯。
據說她隻要是做牛肉,無論是牛頭,牛腿,牛尾巴做得都很好,而且可以換十幾種做法,但她最喜歡做得還是牛肉湯。
湯水晶瑩剔透,一眼便能望見底部的大肉塊,麵上飄著點點油花,又有碧綠色的小蔥點綴。
來自西域的香料撒上一小撮,與細鹽相結合,形成一股濃鬱而霸道的鹹香,明明是在自己家的院子裏熬湯,香味卻香飄十裏,引得路過這條街的人都不住地吸鼻子,那些個活潑的小孩兒更是一路靠著香味就能從家裏跑到這位小姐的府上,扒著門往裏看。
這家的小姐性格非常好,看見這些孩子不僅不會驅趕,還會給他們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更兼撈上幾塊白裏透紅的牛肉,招呼他們趁熱吃。
牛肉也是燉的恰到好處,更是吸收了湯汁,每咬一口就有鮮香的汁水流出,更不要說肉本身就被燉得柔軟又不失勁道,隻要吃過一口一輩子都忘不了。
有些孩子年紀小,吃得很開心,一碗兩碗三碗,直到肚子裏什麼都裝不下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喝一碗就會止住,即使口舌生津也萬萬不會多添,反而是臉紅撲撲地問這位美麗如天仙的姐姐怎麼稱呼。
她道:“叫我牛肉湯就好。”
牛肉湯,什麼古怪的名字,想來應該隻是敷衍小孩子的諢名?
如果不是這樣,真的稱呼自己為牛肉湯,那這女人究竟是多喜歡牛肉湯。
牛肉湯很喜歡讓別人品嚐她的手藝,更喜歡看見那些人品嚐完之後生動而滿足的表情。
等到周圍的小孩子全部回家,她終於收起了那口大鍋,而回到裝修精致的小廚房,開始對著一小砂鍋文火慢燉。
這也是牛肉湯,但遠比分給小孩子的要更加鮮美,更好令人欲罷不能。
隻要聞到一點點味道,便連腿都邁不開。
牛肉湯守在廚房中,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身體染上油煙的味道,滿心滿眼,隻有眼前的一鍋湯。
她很專注,但卻不僅僅是專注在湯上。
她更加專注的,是要喝湯的人。
想想,她竟然露出了一個很甜蜜的笑容,隻有豆蔻年華的懷春少女才會露出與她一樣的表情。
牛肉湯的香味撲鼻而來,她用抹布將鍋端了起來,走一路,香味就飄散一路。
她要去見自己的心上人。
她走進一間沒有關門的房間,然後將鍋放在桌子上,再伸手將門關上。
牛肉湯道:“陸大俠。”
沒有人回答她。
但這並沒有影響牛肉湯的心情,她還是非常快樂,這種情緒就好像是春天裏的一抹陽光,沒有什麼可以驅散。
她在桌子一邊坐下,熱騰騰的鍋子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在她對麵坐了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很年輕,很帥氣,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潔。
但他卻很安靜,即使是牛肉湯進來,都沒有讓他說一個字。
牛肉湯道:“陸大俠,吃飯了。”
她從房間中拿出一個幹淨的碗,並一個小勺子,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挖了帶肉的湯水,遞到了陸小鳳的嘴前。
他就好像是一個殘廢,機械地張開嘴,機械地嚼十下,然後再吞下去。
他每一次咀嚼的頻率都是一樣的。
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像殘廢似讓人喂飯的男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陸小鳳!
他的兩隻手有問題嗎?沒有問題。
他能自己吃飯嗎?可以。
但是牛肉湯想要喂他,她很享受每天為陸小鳳做飯,喂他喝湯的過程。
所以陸小鳳隻能當一個沒有手的殘廢。
但他卻不會難過,不會嘲諷,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牛肉湯低頭,完美地錯過了陸小鳳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隨後,痛苦又化作一片虛無,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神采。
這個男人是陸小鳳,又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是機靈的,是神氣的,他有一席大紅披風,又有四條眉毛,眼中永遠綻放著光彩。
但這個男人卻不是。
他一襲黑衣,看上去木訥而又呆愣,牛肉湯不喜歡他的四條眉毛,所以他隻有兩條眉毛,眼神中沒有光彩,隻有一片黯淡。
這樣的男人,怎麼能叫做是陸小鳳?
但牛肉湯卻很喜歡他,所以她會給陸小鳳做湯,喂他吃飯,與他喋喋不休地說話,兩個人在一起,就好像是小女孩兒在過家家。
陸小鳳就是那個娃娃。
牛肉湯道:“今天下午九哥要來,你記得在房間中不要出去。”
陸小鳳不說話。
牛肉湯道:“九哥是一個很厲害也很可怕的人,如果你惹火了他,就算是我也無法保住你的性命。”
她的眼中脈脈含情,就好像對麵的男人不是一個活死人,而是她的情郎。
牛肉湯道:“你知不知九哥有多可怕,他是惡鬼,是死過一次的人。”
說到這裏牛肉湯打了個寒顫,仿佛看見了某種很可怕,就是連她都不能駕馭的恐怖的事情。
她道:“九哥兩年前被爹爹抬回去的時候,分明已經斷氣了很久,但是他的人卻是溫熱的,臉色看上去也很好,就連胸口被那人用劍捅出來的窟窿,都已經完好無損。”
但她卻知道宮九死了,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活人能夠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但小老頭卻沒有把宮九的屍體給直接掩埋了,相反,他千裏迢迢把他的屍體從紫禁之巔帶回無名島,然後一上島,就將活人似的屍體放在了寒冰床上。
牛肉湯不知道小老頭要做什麼,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來,小老頭曾經因為生氣把宮九釘在棺材裏又埋在土地中三天還是五天,要是普通人,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空氣,又怎麼可能有命可活?
那時候牛肉湯就為了宮九哭過一場,因為她覺得宮九不可能活下去。
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等過了幾天以後,小老頭消氣,立刻揮舞著鏟子把宮九從地裏挖出來,這人不僅沒有受到一點兒影響,反而跟個沒事人似的。
從棺材中坐起來,就輕飄飄地坐到沙灘邊上看海,沒有人知道宮九在想什麼,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能活下來。
就算是小老頭都驚訝非常。
想到這裏,牛肉湯的心情便平靜下來。
她早就知道,不能用看人的眼光來看九哥,因為他已經超出人的界限太多。
而且,他所超越的並不是武功的界限,而是生死的界限。
所以,當她看見宮九在寒玉雕琢而成的床上睡了三天之後意外醒來,竟然一點都不驚訝。
這世界上真的有什麼人,有什麼功夫能讓九哥死?
恐怕真的沒有。
陸小鳳還是不說話。
無論牛肉湯告訴他宮九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壞人,是一個奇怪的人,是一個疼愛妹妹的人,他都沒有做出反應。
活死人如果被奪了魂魄,連說話都做不到,隻能遵循主人的命令。
現在他最先忠於使用攝魂**的小老頭,其次就是牛肉湯。
這幢宅子中正兒八經的主人隻有牛肉湯一個,不遵從她,遵從誰?
牛肉湯也不需要陸小鳳反應,等她喂完整整一鍋牛肉湯,再過了說話的癮,便娉娉婷婷地站起來。
見到九哥之前,她必須要梳妝打扮一番。
宮九此人,來無影去無蹤,他想到什麼地方就到什麼地方,無人能夠發現。
正午時間才過了幾刻,就見一其貌不揚的馬車忽然出現在小院門口。
馬蹄子踏在地上,都好像沒有聲音似的。
九公子喜歡安靜,就連馬兒都要配合他。
馬車門開,先是黑色的靴子,然後則是一塵不染的白衣,什麼個精致繡紋都沒有,隻有白茫茫一片。
馬車不小,卻也沒有人同九公子坐在一處,他的潔癖可不隻是說說,與他人一處,光是想想,他就覺得髒,覺得惡心。
牛肉湯出來迎接他,打扮得如同九天下凡的玄女,站在院門口,竟然將小院子映襯得如同龍王的宮殿一般。
她道:“九哥,快快進來。”
嘴上說著,眼中也閃爍著興奮的光,但即便如此,她卻依舊不敢逾越,不敢過分得靠近宮九。
即使是牛肉湯,都不敢去挑戰他的潔癖,因為她知道,宮九是一個多麼可怕,多麼心狠手辣的人。
他的心狠手辣,絕對不會因為她親近對方,或者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而變得更好些,這世界上,隻有很少的人能夠引起宮九的另眼相待。
人,大多是男人,他們之與宮九,是對手,是需要提防的人。
女人中,能夠讓宮九另眼相看的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