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寒的, 劍是冷的, 血是熱的。

溫熱的血,在喉頭翻湧,隨即被咽下去。

滿口血腥。

葉孤城已認出了麵前的女人,即使他在今天之前從未見過她。

沒錯,葉城主沒見過熊姥姥, 也沒有見過公孫蘭,對方雖然劍術高明, 但在以其他身份偽裝出現時, 是不怎麼用劍的。

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所做的事情也很麻煩,為了避開這些麻煩,她一直將自己的身份隱藏得很好。

但葉孤城為什麼能認出公孫蘭?

因為手中的劍。

劍客認人, 不憑借對方的長相,而是憑借對方手中的劍以及對方的劍招。

劍,可以告訴他一切。

葉孤城看對方手中的劍,也不知宮九是有意無意, 在給公孫蘭臨時配的劍上, 也綁有緞帶。

在劍的手柄處, 有飄揚的, 美麗的緞帶。

一看就是女子會喜歡的款式, 不同於葉孤城的劍,也不同於西門吹雪的劍,他們的劍或貴重或古樸, 但卻不約而同選擇了最簡單最順手的款式,劍客,本是不應該在武器上多做裝飾的,除非那裝飾本來就是劍的一部分。

公孫蘭的招式就是如此,沿襲其祖公孫大娘一舞劍器動動四方的傳統,她的劍不僅僅是殺人的利器,也是美麗的展示品。

當揮舞劍刃時,手柄處綴有的緞帶隨風飄揚,宛若九天之上落下的仙女的飄帶,多麼美麗的一幅畫麵。

但這飄帶不止美,也是可以殺人的。

當緞帶勒在人的脖子上,不管鑄朱成怎樣一副鋼筋鐵骨,照樣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能認出公孫蘭,是因為她的美,是因為她的劍。

招架住公孫蘭的攻擊,並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她的劍靈巧而詭譎,與葉城主一力降十會的天外飛仙並不相同。

葉孤城的劍,是屬於仙人的劍,看似輕靈,其中的霸道卻不容置疑。

那是人與仙的距離。

但公孫蘭借助緞帶擾人視線的華美劍法,走得卻是詭異的路子,

能使出這種劍的人,本不應該與他拚命,因為對方聰明並且狡猾如蛇,這樣的女人,往往是很聰明很惜命的,而他們之間的仇怨,也確實不至於讓公孫蘭致自己於死地。

但在對方的劍中,他所能感覺得,卻是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一往無前的決心。

這不是公孫蘭的劍!

葉孤城直視對方的眼,那實在是很美的一雙眼睛,比上官飛燕的還要美,一汪清泉無時不刻氤氳在眼底,但此時,這雙美目卻顯得不是很清明,反而有一層淡淡的迷霧籠罩在眼上。

這不應該是公孫蘭的眼睛。

葉城主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情況。

她被人迷了心智。

催眠或者控製,這在現代社會,似乎是一個天方夜譚的詞彙,隻能存在於想象或者玄幻作品之中,但是在古龍所創造的武俠世界,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來自西域或者南海深處的詭譎武功中都有這樣迷人心智的記載,甚至在葉城主的下屬中也不乏能人異士能夠粗淺通此功夫,但若說迷惑一個普通人倒還簡單,像公孫蘭這等級的高手,便難上加難。

她背後之人,武功之精深,絕對是葉孤城平生所見中極高的。

朗月站在一旁,似在伺機而動,她在等,等城主給自己發信息。

雖然葉城主看上去一派光風霽月,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但他的本質,卻是個能夠用計謀的梟雄,若說對霍休還因為有獨孤一鶴和蘇少英在身旁,需要維持一下逼格,但現在隻有自己與朗月,便能稍微放開一點。

反正他知道,不管自己下什麼樣的命令,都不可能有損於朗月心中自己的光輝形象。

更何況,這公孫蘭,出來的太湊巧。

讓他嗅到了一絲絲陰謀的氣息。

不過葉孤城,真的需要別人幫助嗎?

揮動手中的劍,他的身體是疼痛的,但心頭卻異樣地踏實,仿佛在無數場戰鬥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節奏,久違的,對身體以及精神的雙重逼迫,讓葉城主影影約約摸到了另一重境界。

是宅在飛仙島中無法接觸到的境界。

他的血液在沸騰,因為公孫蘭的劍,葉孤城是一個劍客,劍客便會追求與劍客對戰,雖然是一介女流,但公孫蘭孤注一擲的劍法,卻是他平生所見到的最高。

比曾經的江如畫還要高出些許。

越打越興奮,越打越興奮,這種感覺,霍天青不曾給他。

因為他的手上沒有劍,而公孫蘭有。

他胸口的骨頭在隱隱作痛,在斷了一根骨頭的情況下還進行如此高水平的對戰,隻要是**凡胎都無法承受。

但葉孤城卻可以,因為他不是什麼普通人。

心無旁騖,無雜念,他能夠無比的強大。

身後有朗月,這一念頭讓他放得更開,心也變得更加寧靜,更加澄澈。

劍,握在手中,雪白的刃反光,映照出葉城主星目劍眉的一張臉。

看著手中的劍,就仿佛胸前的疼痛不在,自己若深處天地間的一葉扁舟。

寧靜而緩慢。

突破來得如此莫名其妙,也許是在緊湊的戰鬥中不斷突破自己的極限,沉重的偶像包袱這一刻似乎都離他遠去,什麼朗月在身後可以用陰謀的想法從腦袋中飛出。

腦袋中空空如也。

他隻能看到自己的劍,以及公孫蘭的劍。

在他眼前炸開的,是光,還是煙火?

朗月在一旁,癡癡地看著葉城主。

她的武功比不上葉孤城,也比不上公孫蘭,但無疑也屬於江湖一流高手行列。

高手與高手之間總能有所感悟,特別她站的位置離葉孤城還十分之近。

因為離的很近,便能輕而易舉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玄而又玄的狀態。

隱隱約約知道,城主正在突破。

朗月是武者,看見另一個高手突破,本來內心就會隱隱有興奮之情流露,更何況,突破的不是普通高手,而是葉城主。

為了對方的進步而興奮,這才是迷妹的自我修養。

她忽然了解到,城主並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他自己便能解決一切。

依靠突破或者別的什麼,而朗月,隻需要靜靜地站在身後看下去。

這本來就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九公子在遠處。

他的目力非常出色,即使在十米開外的距離,也能看清葉孤城的一舉一動。

他或許無法捕捉到葉孤城的臉色,卻能看清他的動作,行雲流水,還帶有幾分不可忽視的霸道。

這種霸道,就算是九公子也很少看見,所謂的霸道之劍,並不是頂尖劍客就能修煉的。

比如說西門吹雪,他練得是孤高寂寞之劍,一覽眾山小,仿佛在雪山巔峰俯瞰芸芸眾生。

西門吹雪吹得不是血,是寂寞。

葉孤城也是寂寞的,但是他卻並不孤高,或許他自己沒發現,但九公子看他,卻分明從動作中看出了一股霸道。

這種霸道似曾相識。

九公子若有所思,他在哪裏看到過?

但這思緒隻秩序了一兩秒鍾,因為葉城主的動作實在是太漂亮了,讓他視線緊緊地黏在人身上,脫離不得。

宮九也是用劍的,隻不過他學得太容易。

因為太容易成功,所以太容易失望。

他銳利如鷹隼的眼與平日完全不同,裏麵綻放出的光芒,更是難得一見。

像宮九這般容易成功的人,本來就很少能夠感受到生命的欣喜。

但他看著葉孤城用劍,卻意外產生一種,也許他無法學會對方劍招的錯覺。

形似神不似。

以他的能力,想幾下每一招並不成問題,甚至連劈刺的時間、角度,都能與葉孤城一模一樣,但那樣模仿而成的劍招卻絕對不能說是學會了。

因為他沒有達到葉城主的“意”。

劍意,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是一種境界,一種將人與仙劃開的境界,宮九能被稱為“劍鬼”,是因為他的天分,他詭異的路數,但葉城主那般無法複製的道,卻絕對不是宮九可以模仿的。

所以葉孤城是葉孤城,宮九是宮九。

他看向葉城主,眼神愈發灼熱,九公子實在是太聰明了,太過於聰明的人就很容易得到別人窮盡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東西,一般人要苦練10年才能學會的招式,以他的能力,或許隻要看上一邊就行。

這麼說可能有些誇張,但葉城主的劍招,還真是他這麼多年以來,唯一感到無法簡單學會的東西。

他是獨一無二的。

九公子眼底有火焰在燃燒,那是熱烈的業火。

這份熾熱的溫度,雖不知道別人如何,在他身邊的下屬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