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就應該成為朋友。
葉孤城承認道:“不錯,我是認識月姑娘,但你為什麼要找她。”
他對陸小鳳是抱有善意的,因為葉孤城知道,陸小鳳是絕對的主角,是代表著正義的一方,邪不勝正的道理在武俠小說世界中是恒定不變的真理,隻要自己沒做錯什麼事,有陸小鳳在,轉危為安的可能性很大。
更何況,陸小鳳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人,任何與他交談的人都會覺得很愉快。
陸小鳳眼中帶著某種奇怪的感情,但那決定是正麵的,他或許沒有想到葉孤城會和他一樣坦誠,但仔細再想想,向葉孤城這樣用劍的高手,一般都是不屑於說謊話的,因為沒有必要,既然他說自己認識月姑娘,那就一定認識。
所以陸小鳳淡然道:“我要找她,自然是為了金銘滅的掌櫃。”葉孤城既然知道月姑娘就一定知道金銘滅,這是基本類推法。
他想到了那家富麗堂皇的珠寶店,不錯,陸小鳳也經常去,有的時候是為了陪女人賣一些討好她們的小玩意兒,有的時候則是陪自己的朋友去。
他對玉器並沒有興趣,但他的朋友中卻有喜歡收集玉器之人。
那樣一座花團錦簇的店和眼前人實在不搭,陸小鳳想到,他應該站在山間,和藍天白雲在一起,而不是與金銀財寶為伴。
葉孤城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他低頭,看見杯子中的白水,陸小鳳忽然發現他與西門吹雪很像,都喜歡穿白衣,也都喝白水。
酒不喝,茶不喝,永遠隻有寡淡的白水。
葉孤城的表情終於變了,很奇怪的表情,他看著陸小鳳就好像看見了三條腿的□□,豎著走的螃蟹,在天上飛的山雞。
他沉聲道:“這和你本沒有關係。”
陸小鳳苦笑,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負麵的表情,他道:“確實和我沒有關係。”
葉孤城道:“但你還要管。”
陸小鳳道:“我不能不管。”
“好。”他拍手道,“朗月。”
陸小鳳開始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知道“朗月”二字的意思,但隨後,從屏風後麵閃身而出的女人卻讓他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像是夜空中的月亮,冰冷而皎潔,走在地上,就好像漫步在雲間,陸小鳳仔細看,才發現她隻有腳之間點地,走起路來沒有一點聲音,比貓兒還要靈巧。
這是種很高明的輕功。
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擋住明月般女人的誘惑,路邊的野花雖然芬芳,但高高在上的月亮卻能讓所有人仰視,鏡中花,水中月,如果月亮不美,猴子怎麼會趴在水潭邊上,瘋了一般地撈水中的月亮?
陸小鳳喃喃道:“這真是月姑娘。”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所有的夥計看她一眼就忘不了,因為她就是那樣的女人。
但這讓所有人瘋狂的女人卻直接無視他,就好像陸小鳳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團空氣,沒有生命,也不值得她投一個眼神。
這認知讓陸小鳳悻悻地摸胡子,他很喜歡摸胡子,無論是高興的時候還是難過的時候,甚至心虛的時候都會摸自己的胡子。
他自認為是一個風流的俊俏男人,女人看見俊俏的男人不管心裏怎麼想總是會多看兩眼的。
月姑娘沒有看他,因為她心裏隻有一個男人,當你直視她的瞳孔時,便能發現其中隻有一個人的影子。
——葉孤城。
除了白雲城主,還有誰能入高高在上的月亮的眼?
朗月道:“城主。”她的姿態很恭敬,陸小鳳這才發現月姑娘身上的白衣和在院子中掃地的少女差不多,隻是料子更加好。
葉孤城道:“他找月姑娘。”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旁邊的陸小鳳。
陸小鳳:仿佛有一絲絲的尷尬。
朗月終於抬頭看陸小鳳,男人的身影倒映在她黑得發亮的瞳孔中,卻沒有深入心底。
朗月道:“我就是月姑娘。”
敲冰戛玉,聲音清脆宛若冰與玉石相交發出聲聲脆響。
這就是月姑娘的聲音。
陸小鳳道:“你就是月姑娘。”他的臉微微皺在一起,對這樣一個女人,男人總是會放輕自己的聲音,說話聲音大一點點,就好像冒犯。
他看葉孤城,對方的表情又不太冷了,他在看好戲,高高在上的仙人也總是喜歡人間精彩的表演,應為能博得他一笑的事情實在是很少。
愈少便愈加珍貴。
朗月將他沉默了,便主動道:“是,你找我有什麼事。”
陸小鳳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很難問下去,在主人家麵前探尋私事這並不禮貌,作為賭注,他答應朋友要查清楚真相,但在真正涉及此時的兩個人麵前,即使他有兩張嘴巴也是萬萬開不了口的。
他陷入了沉默。
葉孤城插口道:“你就給他說說,在金銘滅做了些什麼。”
陸小鳳猛然抬頭,他看向葉孤城的表情是驚訝的,連四條眉毛都翹了起來,白雲城主還是很冷靜,他的臉是珠圓玉潤的白,像玉石,像珍珠,但唯獨不是蒼白。
他承認了自己與金銘滅之間點點滴滴的聯係,坦坦蕩蕩,因為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遮掩的事。
陸小鳳終於發現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最大的不同,他是一把劍,但更是一個人。
朗月毫不猶豫道:“查賬。”
陸小鳳奇道:“查賬?”
朗月道:“我很擅長珠心算,所以每個月都回去金銘滅查賬本。”還有黃金的運輸,以及為後續補貨做準備,她要做的事很多,很雜,沒有必要一一向陸小鳳彙報,隻需要說出最重要的就行了。
陸小鳳點頭,他知道月姑娘沒有騙他,能夠說出來,已是不易。
陸小鳳道:“你查賬本,有何異常之處。”
朗月道:“並無。”
陸小鳳又道:“掌櫃有何異樣。”
朗悅還是冷硬道:“並無。”
一切都是正常並且井然有序的,金銘滅的掌櫃就好像死於一場意外,但誰都知道,這世界上怕是沒有將人吊死在房簷上這麼惡毒的意外。
如果店鋪沒什麼動靜,因為仇恨而殺人的可能性就變大了。
葉孤城道:“想知道的你已經都知道了。”
陸小鳳先點頭,又搖頭,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但他來的目的卻還有一個沒有達成。
葉孤城沉聲道:“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陸小鳳正在凝視葉孤城,微笑道:“我想知道,天上的仙人也會寂寞嗎?”
他不難看出,葉孤城寒星般的眼底有寂寞之色,像他這樣的高手,即使像人多一點,也難免是寂寞的,因為他練的劍法,本就是隻有一個人麵朝大海才能練出的劍法。
沒有知己,沒有敵人,隻有一個人與一把劍,每日晨昏從無間斷的苦練,陪伴他的隻有碧海藍天。
太阿之劍,犀角不足齒其鋒,劍隻有耐得住磨礪,才會有鋒芒,而人隻有耐得住寂寞,才能成為劍。
葉孤城沉吟許久,緩緩道:“天上的仙人,定然是寂寞的。”
他感同身受似的說道:“因為隻有登得夠高,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風景,才能成為仙人。”
陸小鳳安靜地聽他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需要出聲,隻需要有一雙耳朵,默默地聽人說話便夠了。
葉孤城道:“我雖不是仙人,但我卻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所以一向沒有朋友,我並不在乎,因為我說站得地方已經很高,所能看見的風景是別人無法享受的。”
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陸小鳳也許會一笑了之,但因為是葉孤城說出這句話,他隻會肅然起敬,雖然還沒見過他比光更加迅速更加璀璨的劍招,但陸小鳳卻能感覺到,他的能力定然不在西門吹雪之下。
他同樣是一個看一眼就讓人無法忘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