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少將與左衛門此時已在房裏與隨法師同來的熟人高興地暢敘。荒僻山野,難見舊人,一旦得見,忙論瑣事,哪能知道浮舟受戒之事,隻待可莫姬慌張來告時,少將方才大吃一驚,連忙跑過來看,但見法師正把袈裟技在浮舟身上,說道:“以此略表儀式吧。請小姐先向父母所在的方向拜三拜!”這一說,浮舟便想起自己身世飄零,竟不知母親身在何方,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港港而落。少將急說道:“哎呀!這如何是好!師父回來又不知要怎樣罵我們了!”法師了解浮舟心情,隻怕這話又惹她心緒煩亂,事已如此,隻怕不好。因此立即斥止了少將,少將雖心裏不滿,也不敢再有什麼話說,隻是悻悻然。法師念動猖語道:“流轉三界中,恩愛不能斷。棄恩人無為,真實報恩者。”浮舟聽了,想起今日削發,斷盡恩愛,真有些悲不自勝。阿閻梨好不容易替她剪罷發,說道:“以後請尼僧們慢慢地修整吧。”額發則由法師親自剪落。儀式完畢,法師說道:“你的姿容已變,可千萬別後悔阿!”於是向她講述了種種尊貴教義。浮舟覺得長久的願望今天幸得辦成,真是可喜,一時心情輕鬆了許多,也覺得今後做人更有意義了。
眾人走後,草庵又歸於寂靜。夜來風起,其聲淒咽,少將等說道:“小姐在此孤獨寂寞,清靜度日,隻是一時之事。榮華富貴之時,翹首可待。而今作了尼姑,便隻能吟誦經文,與青燈古佛為伴,如此年輕,以後的日子如何度過呢?即使是日薄西山之人,到了離伴絕俗之時,也覺淒苦悲涼啊!”浮舟不以為然:“如今我才算遂心如願了。不再考慮人情世故,掙紮於那些思恩怨怨之中,正是求之不得呢。”她隻覺胸懷開朗,似乎減去了若幹重負。第二日,浮舟想道:“我削發為尼之事,畢竟別人不讚許。今日我改穿尼裝,被人見了很難為情。頭發剪後,末端鬆散,且又剪得不整齊,哪裏去尋一個不反對我做法的人,來替我修剪修剪呢?”由於顧忌重重,便關了門窗,終日躲在光線暗淡的屋裏。她天生寡言少語,萬難袒露心跡。何況現在身邊又沒有可以傾心相談之人。因此每有鬱結,便借筆抒懷,消遣度日,詩雲:
“世人均作虛無看,曾棄此身分複捐。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話雖如此,心中總有些心傷。又詩道:
“曾別人世臨大限,今朝重背世人生。”恰值傷心之餘,中將派人送信來了。草庵中人正為浮舟出家之事議論不止,不知如何是好,便將此事告訴了信使。那信使連忙回去報告了中將。中將深感失望,想道:“此人意堅如此,連無甚緊要的回信也不肯一寫,一直疏遠於我。如今居然削發為尼,真是遺憾。前天晚上我還同少將商談,希望能有機會仔細看看她美麗的頭發。而今看來,真是永無機緣了。”惋惜感歎不已。便再派使者送一信來,說道:“事已如此,其奈休哉!
輕舟遠影失,駛向蓮台去。我欲步後塵,化作蓮花身。”浮舟正當傷感,破例拆看了來信。更添無限淒苦,也許是同病相憐,便情不自禁地隨意在紙上寫道:
“孤心已飄遠,棄離浮世生。輕舟雖送去,猶未辨去徑。”叫小將另用紙張包好,送了過去,少將道:“送給中將,再抄一下好些吧。”浮舟答道:“抄一遍反而寫壞了。”中將得到答詩,非常珍視,然知事已無法挽回,徒自悲傷而已。
不久,妹尼僧赴初做進香回來,見浮舟已經出家,不勝痛惜,哭道:“作為尼僧,我本應希望你出家。但你太年輕了,還有那麼長的日子如何度送呢?我等已壽世不長,哪一天夭壽實難預料,想你孤身一人,我隻有日夜祈禱,求諸菩薩保佑你一生平安無事了。”浮舟見尼僧如此痛哭失聲,不由推想:想我母親聞知我已死而又不見屍骨時,恐也是如此悲傷吧?便覺心如刀絞,隻得默轉身子,默然無語。更顯淒美。妹尼僧又說:“你如此草率決定,真讓人傷心嗬!”便啼啼哭哭地替她準備尼裝。別的尼俗也都來替她縫製法衣,教她穿著。她們皆遺憾地說道:“小姐來了,這山鄉頓時添了光彩,我們真有說不出的高興!正想終目相處,以解寂寞孤單。誰知你也步了我們後塵,真可惜可歎!”不由得又埋怨法師不該遂了她的心願。
法師的鑲解果然不同凡響,一品公主的病不久便痊愈了。世人無不稱揚,眾人深恐公主病後複發,仍將法師留住宮中,延長祈禱。雨夜岑寂,法師被明石皇後宣召去為公主通宵祈禱,遂遣散了勞累多日的侍女,隻留下少數幾個陌傳左右。明石皇後梗也入帳內陪伴,向法師言道:“上皇恩信你已久,而此次攘解更是奏效,我想將後世之事托付於你了。”法師肩稟:“貧僧壽世不多,佛菩薩曾暗示貧增多次了。今明兩年恐難熬過。故一直幽居深山,潛心修煉。若非宣召,是決計不下山的。”又言及此次作祟的鬼怪等可怕的事。又說道:“貧俗不久前曾遇一稀奇怪事呢。今春三月,老母赴初徽還願回歸時,偶傷風寒,借宿到一所叫宇治院的荒涼宅邪休養,貧僧深恐怪物作祟病人,哪知果然……”便將發現一女子的情形具言相告,明石皇後說道:“此事的確稀奇!”立刻害怕起來,忙推醒身邊睡著的侍女。除了黃大將所喜歡的那個叫小宰相君的傳女沒有入睡,聽見了譜都的講述外,其餘被叫醒的人皆莫名其妙。法師覺察到明石皇後後怕,懊悔說出此事。便不詳敘當時情景,隻言及後來的事:“這回貧僧應召下山,路過小野草庵時又見了那女子,她出家之心已定,苦苦請求貧僧為她落發授戒,貧增見她態度誠懇,便給她剃度了。那兒的尼俗是貧僧之妹,原是衛門督的遺編。隻因唯一的女兒亡故,痛苦之餘,意外地得到了這女子,自然十分高興,隻把她當作自己的女J!。,全心全意地撫養。貧僧給她剃了度,妹妹很是埋怨貧僧。這也難怪,那女子實在是姿容出眾,非比一般,為了修行而失卻芳容,確也可惜。隻不知此女究係何等樣人。”這法師口舌靈利,講來滔滔不絕。小宰相君問道:“如此荒僻之地,怎能生出如許美人呢?身世端倪,恐現已清楚了吧?”法師答道:“還不曾明白。不過眼下也許她已經說了。倘真的出自名門望族,時久總會露些形跡。當然山野人家也會有這樣美麗的女兒。龍中木也生出過佛來麼”o?這女子倘是低微人家,恐是前世罪孽輕微,蒙上天恩賜,方能如此如花似玉。”如此一說,明石皇後便聯想到宇治那邊失蹤已久的浮舟。匈親王夫人也曾對小宰相君說過那浮舟離奇的死因,便疑心法師說的是此人,末便肯定。法師又道:“此女很怕外人知道她還活著,那樣子好像有什麼凶人在尋找她,所以要躲藏呢。”明石皇後對小宰相君說:“是這個人不會錯了。你可告知戴大將?’膽她尚不明白燕大將和浮舟雙方是否都要隱瞞,終覺得木應急著告訴這個斯斯文文的蒸大將,所以終於沒讓小宰相君去說。
一品公主的病痊愈了。法師也告辭歸山。途中又轉到小野草庵,妹尼俗不住地埋怨他:“如此妙齡女子,出家會增加罪孽呢!竟不來告我,自作主張,實無理論!”但埋怨已無濟於事。法師回道“事已定局,應潛心修行,世之人老少與否,生死難卜,她割舍人生,想是自有道理的。”浮舟見法師如此說,很覺羞愧,法師又拿出些克羅、絹給她,說道:“拿去新製法服吧!依木用憂心,隻要我活命期在,定要照拂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之人尚且戀幕人世,而你深山修行,恥恨何如呢?人世原本‘命如葉薄’啊!”說罷又吟:“鬆門到曉月徘徊……”。他雖是增人,卻也斯文儒雅,富有情趣。浮舟暗想:“真說到我心坎上了!”今日風勢凜厲,刮個不止。法師又說道:‘耿風蕭瑟的天氣,隱居山林之人最易落淚。”浮別4道:“我也是幽居山野之人,難怪流淚不止呢!”便走近窗前,遠遠望見一群穿著各式旅裝的人,正一路行來。隻有從黑穀的山寺方麵步行而來的僧人,偶有看見,至於要上比睿山而經過此地的,便很稀奇了。今天看到這些穿旅裝的俗人,浮舟甚是詫異。原來是因她而生怨的中將。心緒一直不佳,散心來此。見此處紅葉遍地,異常鮮豔美麗,頓覺心曠神怕。遺憾的是難找任情爽朗的女子,便對妹尼僧說:“寂寞無聊來此,觀賞紅葉,舊情難斷,可否借宿一夜?”妹尼僧睹此思彼,傷心吟詩道:
“山穀寒風勁,木葉落無聲。遊客思歇宿,惟歎樹無陰。”中將答道:
“淒清山鄉寒,幽人不複在。不堪空行過。閑坐徒看林。”他仍是念念不忘出家的浮舟,對少將君言道:“能否讓我窺視一下她現在的容姿呢?這可是你曾許諾的,不可言而無信。”少將隻得進去探看。見浮舟打扮整齊,身穿淡墨色線納,內襯暗淡的營草色服裝,嬌小玲政,發端如折扇,沉靜鋪開。臉龐端莊秀麗,薄施粉黛,俏麗若三春之桃,清潔如九秋之菊,含珠垂掛帷屏,低眉垂首,一心誦經,其模樣形如畫中人。如此標致容姿,少將已多次看見,每次都仍忍不住一邊感歎,一邊為之惋惜流淚,可以想象,要是思慕她已久的中將見之,恐又生出無限感觸呢!於是少將便將紙隔扇鉤子旁的一小孔指與中將,又將阻礙視線之物技開。中將急木可耐,忙向洞中窺探了一回,大為感慨:“真沒想到如此美貌,真是傾城傾國,天下無雙了!”他便覺得浮舟的執意出家完全是他追得過緊,仿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心中說不出的懊喪,凡欲泣哭出聲。又恐浮舟聽見,忙退避出來。他暗暗納罕:‘如此標致和悅之人丟失,總該有人來尋吧!世間倘是誰人走失或出家,恐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呢,而……”他左思右慮,甚是莫名其妙。又轉念一想:“貌美清麗如此的尼僧,實令人銷魂,我還得設法偷會此人。”便誠懇地托求妹尼僧,說道:“小姐以前木好與我相見。如今既已剃度授戒,與我見麵總不會顧慮重重吧!望能多方開導,明我數次來訪之心,我本來隻為木忘令媛!日誼,哪知舊愁未消,新情又添啊!”妹尼僧答道:“我正愁此女孤苦伶什,無人托靠,你若不忘舊情,經常來此,我便可放心了。一旦我奪世已定,她不知如何可憐呢!”中將聽了這話,猜想此女和妹尼僧關係必然非同尋常,但終究不解其中奧妙。便說道:“我的壽命雖長短難量,但承蒙信任,定當竭力作好小姐的終身保護人。唉!果真無人來尋領麼?雖不明來曆亦無顧慮,但終有隔閡啊!”妹尼憎回言道:“倘她生在紅塵,世人知悉,必有人前來尋覓,但既已遁入空門,塵緣已盡,也不必如此了。”中將淒然作詩,轉與浮舟道:
“君棄塵俗為厭世。我抱怨恨因流嫌。”少將即向浮舟說了中將對她的深情厚誼,又轉告了中將的肺腑之言:“請視我以手足吧,相互間對訴已往之事,可好?”浮舟答道:“歉意之極,可我對你的深切懇請一點也不懂呢。”竟不回詩作答,心想:“我屢逢不幸,早已淡漠人生,惟願同其枯木,終老一生。”她長久倡鬱愁悶,直到遂了出家之願後,方覺神清氣爽。有時也和妹尼憎吟詩對歌,下幾局棋,愉悅地打發時光。同時潛心修行,《法華經》自是熟爛於胸,其他佛經也讀了不少。一晃進入冬季,大雪紛飛,草庵之外積雪盈足,更是人跡罕至,小野居地愈加荒涼冷寂了。
轉眼又至新年,春天的手指還末叩響小野草庵的門扉。溪流尚未解冰,流水聲不聞,小野草庵仍一片沉寂。那個詠“為汝卻迷心”的人,浮舟早已痛恨,但當時的情景,仍未忘記。念怫誦經之餘,常隨意習字作詩:
“彤雲蔽日野飄雪,觸景憶舊愁未消。”她常隱入沉思,想:“絕跡塵俗已一年有餘,可否還有人思念我呢?”一日,一人踏雪而來,挎隻常見竹籃,盛了一些新漿嫩芽,專門送給妹尼僧。妹尼僧轉贈了浮舟。附詩道:
“帶雪新采嫩山菜。願君長樂青似蔬。”浮舟回詩道:
“官蓋山野新菜青,從命延年報君情。”妹尼僧深覺如此,感動地說道:“倘是塵線未絕,投身世俗,前程有望,那該多好啊戶說罷竟嗚嗚咽咽起來。在浮舟的房簷下,幾株紅梅傲雪而開,芳菲依舊,她便油然想起“春猶昔日春”的古歌。對於紅梅,浮舟可謂情有獨鍾,是不是因為那“遺恨不能親”的衣香呢?後半夜做功課時,將淨水供於佛前,便叫一小尼僧折來一枝梅花,那紅梅幽恨般地散落了幾瓣。浮舟獨自吟道:
“誰拂香衫袖?渺茫人影空。離人惜春曉,梅香似衣香。”且說母尼僧有一個在紀伊國當國守的孫子,年約三十,相貌堂堂,氣度軒昂。此次從任地返京前來問候祖母,而因尼僧早已年老,耳聾眼花,哪能閑敘得清,便轉來探訪。對姑母妹尼僧道:“未料老祖母已如此年邁力衰了,真令人心酸嗬!可能將不久於人世吧!我長年在外,不能隨傳祖母左右,一盡孝心,真是愧疚。我父母早亡,早把老祖母當作父母看待了。常陸守夫人常來訪問麼?”大概是紀伊守的妹妹叫常陸夫人吧!妹尼僧答道:“一年年這裏愈發孤寂了,常陸夫人亦久不見音信,恐你祖母萬難等她回來了。”浮舟此時偶然聽提起常陸夫人,以為是自己母親,便側耳傾聽。紀伊守又道:“我回京時日已久,但公務繁雜,未能及時來探問。本欲昨日來此,不料蒸大將又邀我同去宇治,在已故八親王山莊權住了一夜。因為:蒸大將曾鍾愛八親王家大女公子孰料大女公子不幸之故。董大將悲痛之餘,又移愛於其妹妹,將其藏於此山莊,不料這妹妹去春也亡故。這回為辦周年忌辰的佛事,特意去那山寺與律師商討諸多事宜。我有心奉贈一套女裝,作為布施之用;想在你這裏縫製,不知可好?至於衣料可叫他們趕緊織來。”浮舟聽了這話,忍不住又感慨一番。她怕別人看見,忙背轉身子,朝裏坐了。妹尼僧問道:‘所創\親王有兩位女公子,不知旬親王夫人是哪一位呢。”但紀伊守隻顧自說:“後來那位女公子,因其母出身低微,大將對她不甚重視。如今意大將悔恨不已,悲痛萬分。大女公子死時,他也悲痛欲絕,幾乎看破紅塵,一了塵線呢。”浮舟深覺這紀伊守是蒸大將所親信的人,不覺害怕。但聞紀伊守繼續說道:“令人費解的是,兩位女子都亡在宇治。昨日大將神色黯然,甚是悲戚。他徘徊在宇治川岸邊,麵對蒼茫河水,真是泣下如雨呢。後來回到室中,在柱子上題一首詩:
“江水澄澄流,倩影渺無蹤。隻餘飭心客,望江淚難收。”他寡言少語,滿麵戚容。這種情深義重,風流俊逸的男子,任何女人見了也會怦然心動呢,我追隨黛大將多年,對其甚是敬仰,即便官至一品,我也毫不企慕呢。”浮舟暗忖:‘辦此人物,也能體味大將人品。”便聽妹尼僧言道:“意大將雖不能與六條院的光君相比,但當今世上,可數他們這一族人丁盛旺呢。那位夕霧左大臣怎樣呢?”紀伊守答道:‘沙霧左大臣也清新儒雅,才學也眾,品德高尚。還有句親王,也是相貌堂堂之人。如果我是女人,也想去隨侍左右呢!”這一番話似乎專為浮舟而說。真讓浮舟又悲又喜,隻是事情離奇,雖有關自身,也覺不是人間所有。紀伊守傾心吐膽訴了一回,便轉去了。
浮舟聞知黛大將對她至今不忘,便想到母親,她老人家也一定未從悲傷中走出來吧。縱使母女相見,可自己已出家為尼,也會讓她失望了。妹尼僧眾人受紀伊守的請托,此時正忙亂地料理染織,趕製女裝。浮舟見眾人為自己周年忌辰辦布施品,甚覺荒誕,無奈不好說明,隻得遠遠坐了觀看。這時妹尼僧對她說道:“你也來試試吧,你是很心靈手巧的呢。”說著就將一件單衫遞過來。浮舟又氣又惱,便不伸手去接。隻是答道:“我心情不好呢。”便躺臥下來。妹尼僧一見,忙放下手中活兒,擔心地問道:“你怎麼了?”另有一尼僧把一件表白裏紅的褂子套在紅色的衫子上,對浮舟說道:“你該穿這樣的衣服呢!那淡墨色的太枯燥乏味了。”浮舟便寫詩一首道:
“青衣護殘身,無意著錦裝。著時徒懷舊,傷悲斷人腸。”她又擔心地想:“我身世端倪遲早定會被他們探聽個明白,到時可要怨我城府深沉,冷酷無情了。”前思後想了一會,又從容說道:“舊事已模糊不清,隻是見你們縫製此種女裝時,方感懷於往事啊!”妹尼僧回道:“即使迷糊。恐也木會全忘,隻是你諱莫如深,避而不談,好生令人傷心!”我出家多年,手腳已愚策,哪能裁製好此種服裝,見到此,隻令我又憶起愛女啊!不知你可否也象我思念兒女一樣思念你的母親?你的母親還健在麼?我明知女兒已不在人世,仍時時覺得她隻是去了某個地方,有一天仍會回自己的身邊來的。像你這樣突然音訊全無,必定有更多的人在想念你吧!”浮舟戚然答道:“我在俗世之時,母親尚在。隻怕現在已經亡故了。唉!回憶往事,隻會徒增傷悲,所以不告知於你,並非隱瞞啊廣說罷淚流滿麵。
且說餐大將辦周年忌辰法事已畢,想起和浮舟的因緣已成水中月鏡中花,不勝感傷,便盡力照顧常陸守的兒子。浮舟的異父兄弟已經成年的擺升為藏人,或者到他自己的大將府裏去當將監。未成年的,則擇其中麵貌清秀者作為隨從,以供使喚。一個腰俄雨夜,袁大將去拜訪明石皇後,此時傳從甚少,兩人便對訴已往之事,戴大將言談道:“前年我愛上了荒僻的宇治山鄉中的女子,世人譏議不止。然我以為因緣乃前世所定,便不斷去造訪。後來發生不幸之事,便人去樓空,前去甚少,前幾日乘便去了一趟,睹物思人,不由悲從中來。那聖僧的山莊很能引起人的道心呢。”明石裏後便憶起了法師曾經說的,甚覺黃大將可憐。便問:“那是不是鬼怪出沒的地方?那女子是如何死了的?”蒸大將推想,她大約覺得兩人在同一地方相繼死亡很離奇吧,便有此一問。遂答道:“想必如你所言,那荒僻之地確有惡物吧?我所鍾愛的女子,確死得離奇。’犯他並不實說。明石皇後覺得此事畢竟是他的隱私。如果他知道別人也已清楚,定會不高興。又想起旬親王曾為此事憂鬱成疾,雖然不該,也是可憐了。可見兩人都不願在人前提這女子。因此明石皇後也不好再問。她悄悄召來小宰相君道:“大將為此很傷心呢。很想將法師前次所說據實相告,又恐說錯人家,終不便開口,你還是乘便把法師所說告訴他吧!。小宰相君回道:“皇後尚且不便,下人如何開得口?”明石皇後道:“我尚別有不便之處。”小宰相君料得是匈親王之事,隻覺好笑。
戴大將到小宰相君房中米時,她便乘機告訴了他。熏大將驚疑不已。他暗想:“前天皇後向我提及浮舟,看來她可能略知此事呢,怎不說於我知呢!”實乃可恨,也怪我本據實以告,對此事我一直隱秘,殊不知外間早已紛揚了,活人之密尚且難保,何況死人呢?眾人評說那是一定的。”他覺得對這小宰相君,也不好傾心相告。隻是說道:“如此看來,這人酷似我那所亡之愛人了。這人還住在那邊麼?”小宰相君答道:“法師奉召進宮途中,已為她落發授戒。早在重病之時,她就道心已堅。一心隻想出家為尼。雖經眾人力勸,仍不改初衷,終於投入佛門。”黃大將想道:“地方都是宇治。想想前後情形,此人與浮舟相似頗多。如果能確認是她,真是出乎意料的怪事了!倘隻聽傳聞,又難以確信。親自去找,又怕人家知道了笑我癡狂。此外,匈親王若知了,勢必念起往事,去打擾她求道修行了。明石皇後未能向我言明,恐是他特意關照。故皇後雖覺離奇,也隻得閉口不談,我雖衷心冷愛浮舟,也隻得斷絕其念,陽世不能逢,陰世總能逢吧。”他思來想去,心煩意亂。他料想明石皇後不會把此事告訴他,但想探探她的口氣,於是尋個機會,對明石是後說道:“有人告訴我:我認為死得離奇的那女子,仍在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事呢?然而我常思量:此女生性怯弱,怎下得了投河自盡決心呢?照那人所說的來看,她似乎是被鬼怪攝了去。也許真的是這樣吧。”於是稍稍詳細地告訴她一些浮舟的情況。而對於句親王之事,蒸大將隻是從容地略略談起說:‘躺句親王得知我又打探得那女子下落,定會在背後加減些言語。說我輕薄好色呢。所以我最好樣裝不知。”明石皇後言道:“法師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告知於我,我心僅未能清楚,那句親王哪能知道呢?他生性乖戾,恐真被其得知,又要添麻煩幾多呢?世人都討厭他在男女戀情上的輕率行為。我真替他擔心呢。”黃大將也覺得明石皇後確實誠摯穩重,凡是別人私下告訴她的,不管什麼事情,她從無半點泄露。於是也就放。動了。
燕大將想:“不知她居於何處,我得親去探看,隻有先去拜訪法師,方能弄個明白。”他朝夕考慮此事。每月初八,比睿山規定舉辦法事,並供養藥師佛,有時參拜山上的根本中堂。黛大將上山諸事完畢後,便決定下山直赴橫川,再返京。隻帶浮舟的弟小君同去,至於是否告知浮舟家中,尚無定論,而小君前去,他大約是想為這夢幻般的遭遇添些哀趣情愁。所以一路上他思慮不斷:“倘浮舟真在人世,而已遁入空門,或已移情他人,不知我將何等傷心啊!”他反複思量,心情愈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