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浮遊(1 / 3)

第五十三章 浮遊

卻說第二日清晨,宇治山莊眾人發現浮舟失蹤,頓時驚恐慌亂,奔走相尋,然而總不見蹤影。這情形酷似小說中關於千金小姐被劫後的種種描述。恰值此時,京中母夫人因放心不下,又派一使者前來問詢,使者道:“我雞鳴時便動身出發了。”麵對此狀,上至乳母,下至侍女,無不手腳無措,慌作一團,不知如何作答。那不知實情的乳母及眾人隻是驚擾惶惑,而明知內情的有近和持從,從浮舟昨日的愁苦狀,斷定其已舍身赴水,不敢張揚。右近暖泣著打開母夫人來信,見信中寫道:“許是太掛牽你之故,我昨夜無法安寧,夢中也不能將你看清。且時常惡夢纏繞,使得今日心緒甚為煩亂,老惦念著你。近BM大將即將接你入京,我想在你入京之前先迎來我處。可惜今日落雨,隻有留待後定。”右近又將昨夜浮舟回複母親的信打開來看,讀了那兩首詩,不由嚎哭起來,她暗想:“果如所料,詩中之愈多麼令人傷心啊!下此決心,為何不讓我知道呢?她與我兩小無猜,萬事都推心置腹,絕不隱瞞,為何在赴死之時卻無聲無息遺棄了我,叫我怎能不恨啊!?她竟似一個孩童般呼天搶地哭訴著。浮舟平素憂愁苦悶,她早已習以為常,然萬料不到一向柔順的小姐會走上絕路。右近思緒煩亂,悲痛驚駭不已;而平時自作聰明的乳母,今天亦早被駭得呆若木雞,嘴裏隻知念著:“這怎生是好!這怎生是好!”

再說句親王獲得浮舟答詩,深覺其詩意一語雙關,異於往常,不由暗忖:“她原本傾心於我,恐是她疑我變心,故逃往別處,不知她到底作何想法呢?’馳憂心如焚,迅速派人前去打探。使者飛奔到山莊,見處處皆號哭不已,不由手足無措,不知將信交與何人。忙亂中隻得向一女仆探問,女仆悲戚道:“小姐昨夜忽然去世,大家正驚慌失措呢!而偏值能作主的人又不在此,我等下人個個皆六神無主,正不知如何是好。”匈親王派去的人並未得悉內情,聽此訊息,驚駭不已,慌得一溜煙返回報告。匈親王恍如置身夢中,驚詫萬分地想:“我並未聽說她患重病啊?隻知道她近日倡鬱不堪。然昨日回信中並無此種跡象,且用筆精巧極致甚過往常。”他疑慮難釋,忙喚來時方要他前去查詢實情。時方答道:“恐是意大將已經聽到什麼風聲,故嚴斥夜人須盡職,近來仆役們出入都要仔細攔阻盤問。我悄無適當藉口,若忽赴宇治山莊,被大將知悉,恐定懷疑。況且那邊突然死了一人,定然喧嘩擾攘,出入的人很多。”匈親王道:“你言之有理。但是無論如何,總木該不聞木問,漠然視之吧!必須設法,去向知情者打探清楚。先前仆人傳聞恐會有誤。”時方見主人懇求,甚覺不好違命,便在傍晚時分動身前往。

時方一路疾行,很快到達宇治山莊。此時雨勢已弱,但因山路崎嶇,他隻得穿簡便服裝,形如仆人。走進山莊,聽見許多人叫嚷,有人道:“今夜當舉行葬禮。”時方一聽嚇呆了。懇求和右近會麵,但右近不肯見他,隻是傳話道:“時下我心境愴然,不知所措。大夫大駕光臨不能起而相迎,甚為抱歉。”時方懇切地說道:“倘我不能探明情況,如何回去複命呢?還是請那位侍從姐姐出來見我一見吧。”侍從R得出來,對他道:“人生禍福,實難預料啊!小姐恐也未曾想到。請將實情稟複親王,忽遭不幸,眾人已惶惑無措,悲痛難耐。且待稍許平靜之後,再詳告小姐景況。況眼下正值喪期,須得四十九日忌辰期滿,大夫方可再來。”說罷吸泣不止。內室中也是哭聲嘈雜。其中大概是乳母在嚷:“小姐啊!快些回來呀!你去了哪裏?屍骨亦未見,實令人心傷啊!往日朝夕相見,尚嫌不夠親近呢!我日夜企盼小姐交運納福,為此我這老命方才延喘至今。未料到小姐忽地棄我而去。鬼神不敢奪我的小姐。如此可憐之人,帝釋天也會讓她還魂。奪取我家小姐的人,不論人鬼,都快快將她還與我們!至少也讓我們看看她的遺骸啊!”她悲痛欲絕地數落。時方聽得屍骨不見,甚覺奇怪,便對侍者說道:“尚望你能告我實情。可否有人藏了她?我代親王來了解實情。倘未明曉實情或回報不符,而日後真相顯露,親王豈不怪罪於我?親王木信會發生此事,故專派我來,不論何種情由,尚須據實報。親王如此好意,又怎能拂逆?沉溺女色之事,在中國古朝廷倒是屢見不鮮,可如我們親王那般情深義重之人,實難尋覓呢!”侍從暗想:“這使者倒也口舌伶俐,令人親切。倘我隱瞞,日後終會被揭破。”思慮至此;便答道:“大夫疑心有人藏匿了小姐,如果有其事,我們又何必這般悲痛呢?我家小姐近來鬱悶愁緒,表大將便說了幾句,其母和這乳母便忙乎著準備讓她挪居到黛大將處。而至於匈親王與小姐之事,絕未向外人泄露過,她心中常感激思慕,故心情異常惡劣,孰料她卻自赴絕路。為此,眾人號肉不已。”這話雖不詳盡,事實總算大概略知。時方仍是難於置信,說道:‘識言片語難敘詳盡,且待親王親來造訪吧。”侍者答道:“唉,那如何敢當?小姐與親王的姻緣,倘現在被世人知曉,倒亦光榮。然此事一向隱秘,惟如此,方不負死者遺願。”眾人皆盡力遮掩這忽發的橫死,故侍從怕時方久留會露出破綻,便力勸時方離去,時方亦知趣地告辭而去。

正當傾盆大雨之時,母夫人匆匆從京中趕來,其悲苦之狀無法言語。隻聽她哭訴道:“你若於我眼前死去,縱然我悲痛萬分,但因死生乃世之常事,人世亦不乏其例,而今你卻屍骨不存,叫我心何安啊!”匈親王與浮舟戀情瓜葛,母夫人渾然不知,故並未料到其會投水自盡,推測大多是鬼怪妖狐此類東西作祟,她想起在小說中有不少這類記載。作了一番狐疑猜想,終於想起二公主:或許她身邊有心懷叵測的乳母,聞得浮舟將被戴大將接入京城,便忌恨在心,暗中與仆人狼狽為奸下此毒手,亦未可知。想到此處,愈發懷疑仆人,問道:“新近有無陌生的仆人出入?”侍者等答道:“沒有。此地偏僻荒涼,新來的人都不習慣,總是藉口事故,便溜之大吉,一去不返了。即便!日仆從,亦辭職不幹。”山莊侍者已屈指可數,寥寥無幾了。情者等回想小姐近幾日神情,記得她淚流滿麵地說“我真想死了”。再看她平素留存硯台底下所寫之詩,多是些“憂患多時身可舍,卻愁死後惡名留”等憂鬱悲觀詩,更確信她已投水。凝眸眺望宇治水,聽那水聲洶湧澎湃,頓感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與恐懼。便和右近商議:“種種跡象表明,小姐確已投水自盡。倘我們一味狐疑,而使眾多關心此事的人未得確切答複,實是不妥。況小姐與匈親王秘密之舉,並非其真心自願。即使其母現已知曉此事,也無可厚非,況對方並非令人作嘔的等閑之輩。我們與其讓她受猜疑之苦,不如先向她袒露事情真相,否則待被發現之時,誰擔當得起?隻要眾人盡力隱諱,想必定會掩瞞世人耳目的。”兩人便將事情悄悄告訴了夫人,說時泣不成聲,表述不全。然而夫人已略知大概,也淚如泉湧,傷心言道:“既是如此,想我女兒定是葬身在那無情的惡浪中了!”悲痛之極,恨不得自己也隨之赴水。後來對右近說道:“還是派人到水裏打撈吧,至少總得將遺骸找回,方可殯葬。”右近答道:“此時再去撈,恐蹤跡早已全無,J;!水奔騰定已衝到大海去了。況此刻作此無用之舉,定遭世人譏嘲張揚,實是難聽啊!”母夫人思前想後,悲情鬱積於臉,實在無法排遣。於是命右近與侍從二人推一輛車子到浮舟房間門口,將她平日所銷褥墊、身邊常用器具、以及她身上換下來的衣服諸物,盡皆裝入車中。邀來乳母家做和尚的兒子,阿閣梨與其弟子、老法師以及七七四十九日中應邀而來做功德的僧人等,佯裝搬運遺骸,齊心協力將車子拉了出去。母夫人和乳母悲痛萬分,哭得昏天黑地。此時那內舍人帶了他女婿右近大夭瞞珊而至。說道:“要行殯葬,務須先向大將稟明,擇定吉日,慎重舉行才是。”右近回答:“隻因另有緣故,不敢過分張揚,隻得草率從事了。”於是將車驅往對麵山腳一處平地,禁令外人靠攏,僅讓幾個知道實情的僧人料理火葬。火葬極為簡單。對於此等簡陋儀式,鄉村那些極為迷信的人皆譏評道:“這葬式可真怪呢!規定的禮節尚未完備,便草率了事。竟如身份低微人家所為。”又有人道:“聽說京都的人,凡有兄弟的人家,都故意做得簡單呢。”此外種種譏評令人不安。右近想道:“鄉村之人尚有此種譏評,若不加警惕,一旦泄露風聲,使黃大將知悉葬儀並無小姐屍骸,勢必會猜疑對方隱匿了小姐。待二人猜疑消除後,定會疑惑另有人隱藏了小姐。小姐前世善緣,故今世處處受責人憐愛,倘死後被猜測為下賤之人帶走,實乃冤屈於她。”於是她甚為焦慮,細致察看山莊中所有仆役,對於在當目混亂中凡窺破實情的人,她使反複叮囑不可泄露;而對於不知實情者,她則絕口不提此事,戒備得天衣無縫。兩人互相告道:“待過些日,便將小姐尋死真相如實告訴大將和親王,讓他們早些知道真情,以削減憂傷。但是目下切不可泄漏,否則便有負死者。”這兩人負疚甚深,故極力隱瞞。

再說因母夫人尼僧王公主患病,董大將此時正在石山佛寺潛心祈禱。雖遠離京城,然對宇治思念甚切。宇治舍生之事,亦並無人前去告知。直到宇治的人見秦大將未派使者前來吊唁,甚覺顏麵無光時,方才有一人前往石山,將此死訊稟報於大將。燕大將大為詫異,束手無策。隻得派他最為親信的大藏大夫仲信前往吊唁。浮舟死後的第三天早晨,仲信到達宇治。仲信傳達大將的話:“我聞知噩耗,本想立刻親自前來。隻因母夫人患病,恰值祈禱。功德期早有規定,以致未能如願。昨夜殯葬之事,理應先來通知,鄭重擇定日期辦理此事。為何如此匆忙追急?人死之後,喪事的繁簡,縱使為徒勞,然此乃人生最後大事,你等如此簡便,競連鄉人也大加譏評,實乃有失顏麵。”眾侍女聽了使者此話,均隻得推說悲傷過度,以致有此簡慢之舉,除此便再無解釋。

黃大將聽了件信回報,憶起往事亦悲痛欲絕。他想道:“我為何要將浮舟放在宇治這可惡的地方呢?倘不是如此,定不會遭此意外變故,原以為她可以安閑度日,沒想到卻仍受人騷擾,實乃我的罪過啊廣他深悔自己粗心大意,自責不已。然於母夫人患病期間,悲痛此等不祥之事,實乃不祥,於是下山返京。但他並不進入二公主房中,而是叫人傳言:“我一親近之人近日忽遭不幸,為避不祥,暫免進房。”便寵閉室中,大歎命運無常之事。追憶浮舟生前容姿,實是俊美可人,愈發悲傷戀慕。他想道:“她在世之時,我未珍惜其愛,而空過歲月,如今人去樓空,後悔不及,我命中注定在戀情上頗多苦痛,因此本想立誌異於眾人,做個化外之人。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一直隨俗沉浮,大約佛菩薩為此責備吧?或許是佛菩薩想讓人去虔心求道,想出這個隱去慈悲之色而讓人受苦的辦法吧2”於是悉心研習佛道。

匈親王似乎更加悲傷。浮舟死訊傳來,他頓時昏厥,以至二三日,一直昏迷不醒,似已魂不附體。眾人驚恐萬狀,以為鬼怪作祟,忙為他驅鬼提怪,忙碌一團。直至他的眼淚逐漸哭幹,心情才略微鎮靜下來,想起浮舟生前模樣,愈添思慕傷感之情。他對於外人,便以患重病支吾。但平白無故紅腫了兩眼,怎好叫人看見,便巧妙設法隱蔽,然悲傷之情仍溢於聲色。一些人見了便道:“親王如此傷心為了何事?瞧那愁腸寸斷的樣兒!”匈親王悲痛然惻之事終於傳到黛大將那裏,表大將想道:“如此看來真如我所料,浮舟與他並非僅僅一般的通信關係。唉似浮舟這樣溫情美麗的人,隻要一見,豈有不惹得他神魂顛倒的。幸虧她去了,否則不知會做出怎樣過分的事來呢!”他如此一想,先前的哀悼痛苦情狀便減輕了許多。

眾人聽說句親王患病,便紛紛前來看望,絡繹不絕。此時黃大將想:“他為一個身份不高之女的死,尚如此閉居哀悼,若不前去慰問,實足乖戾。”便親往探訪。此時,章大將正為剛逝世的式部卿親王服喪,身著淡墨色喪服。色彩倒很相稱,但他心中隻當為浮舟服喪。他麵龐瘦削,卻更顯出幾分清峻。其餘問病之人聽見親大將來,全都退出。正值日薄西山,幽靜可人之時,匈親王見意大將來此,頗覺尷尬。未曾開言,早已淚眼源俄,不能自抑。好容易鎮靜下來,說道:“我其實並無大礙,惟感歎人世變化無常,以致憂傷成疾而已,眾人皆認為須慎重為是,父皇和母後也為此坐臥不安,我實乃有愧/淚如泉湧,他想避人注意,欲舉袖揩拭,但淚珠已紛紛落下。他甚覺羞愧,但轉念一想,前大將未必會知曉這眼淚是為浮舟流的,隻是笑我懦弱如同兒女罷了!便覺可恥。但黛大將想道:“他果然是為浮舟悲痛憂傷呢!他二人不知何時有這關係的?數月以來,他不是常嗤笑我是個大傻瓜嗎?”當他這樣想時,對浮舟的所有哀悼之情頓時消逝無形。匈親王窺視其神色,想道:“此人何等冷漠無情!隻要胸中有憐憫之心者,即使不為生離死別悲苦,也會為空中飛鳥的鳴叫而愁苦的。我今無端這般傷心流淚,若地察覺我之心事,也會因同情而落淚的。隻不過他對人世變化莫測之事領略已深,故能泰然處之而無動於衷。”於是便以為此人實可欽佩,將他喻作美人曾經倚靠過的“青鬆枝”。他想象蒸大將與浮舟相晤之情,頓覺此人實可作死者的遺念。

兩人閑聊一會後,勇大將想了想覺得不應在浮舟的事上再躲閃隱諱,便決定坦然陳述,說道:“往著我倆皆無話不談,經常推心置腹一吐為快。而後我有幸入了官場,你也身居高位,彼此便少了從容敘談的機會。無事不敢隨意造訪,今日告訴你一事:你曾在宇治山莊中見到的那位紅顏薄命的大女公於,有一個與她同一血統的人,居於隱蔽之所。我聞曉後,便常去照拂她。但我當時正值新婚之期,深恐遭人非議,便將她暫時安頓在宇治的荒僻山莊。我並非常去看望,而她仿佛也並非惟我是從。倘我祝她如正夫人般高貴,便絕不會如此待她。但我無此用心。而她的模樣,也並無缺陷。故而細心冷愛。誰知近日碎然死去,使我倍感命運多患,人生無常,因此甚為傷懷。這件事想必你已知道吧!”說畢,不禁借然淚下。他甚覺如此落淚,有失體麵,便覺愧疚,可淚如泉湧,一時如何抑製得住,因此他頗為難堪。匈親王疑惑地想:“他這態度大異尋常,恐是已知曉內情。若如此真乃遺憾!”但仍裝作不知,說道:“此事真是可悲,我昨日也隱約聞知一二。本想差人問候,打聽詳情,但又傳出足下決不欲讓更多人知道此事,因此消卻此念。”他故作冷漠狀,然而悲痛鬱結於胸,故而言語甚少。冀大將說道:“隻因她與我有這般關係,故我想將其推薦與你,大概你已見過了吧?她不是到過你府上麼?”這話心照不宣。遂又說道:“你尚染病在身,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浴事,恐太厭煩,恕我冒昧。請善自保重陽!”之後便告辭而去。途中,黃大將思忖;“他的思念何等深沉!浮舟不幸薄命,然命中注定便為高貴之人。這句親王乃今上最為寵愛的皇於,無論容貌、儀態、談吐,皆異常優秀,無與倫比。其夫人亦非尋常人,各方麵皆堪稱賢淑高貴之典型。但他卻撇之而鍾情於這浮舟。現在世人舉辦祈禱,誦經、祭祖、拔楔,大肆騷擾,忙亂不堪,其實皆因旬親王痛悼此女而生病之故。我亦算高貴之人,夫人為當今皇家公主。我痛悼此女,哪點不及匈親王呢?如今一旦念起她,悲傷便難以自禁!話雖如此,這等悲傷確也實在蠢笨不可效仿的。”他強壓哀情,但仍思前想後,心迷意亂。便獨自吟誦白居易“人非木石皆有情……”之詩,隨身俯臥在那裏。想起浮舟那極為簡單的葬儀,深恐她的姐姐二女公子聞知後悲哀難過,覺得委實對人不起,深感不安。他想:“她的母親身份卑微。此種人家大多迷信:凡有兄弟之人死後葬禮必須從簡,草率了事,浮舟亦即如此。”思此,心中愈發難受。關於宇治諸多細況,他多有不悉,故而他欲親赴宇治,探詢浮舟死時情狀。但他又不便長留宇治,倘去之即回,又未達目的。心中不免矛盾,一陣心煩。

日月如梭,四月又到。一日傍晚,燕大將乍然想起:“倘浮舟木死,今日不正是她遷京之日麼?”此番思量,又生悲涼。庭前花橘簇擁,香氣四溢。杜鵑飛過。兩聲啼鳴。素大將獨吟“杜宇若能通冥府”之詩,仍感心中鬱結未能傾吐。此日旬親王正好來到北院戴大將便命人折取花橘一枝送去,並賦詩係於枝上:

“君心有意惜杜宇,亦自吞聲暗飲泣。”

匈親王因見二女公子模樣與浮舟極為相像,萬分感慨。當夫婦二人於靜坐默思時,蒸大將所贈花束及信送到,旬親王閱畢頗覺有趣,便答詩道:

“橘花芬芬懷故人,杜鵑知情緩啼聲。多啼令人心煩。”匈親王與浮舟之事,二女公子早已知曉。她想:“我的兩位姐妹皆這般短壽,一定與她們所慮太多,過於憂愁悲傷有關。看來因我少有憂患,才得以延喘至今吧!然人世無常,我也不知能苟活多久。”念此,愈發傷心。匈親王鑒於她已略知一二,倘再瞞她下去,已不忍心,便將往昔之事稍加整理,—一告之。二女公子道:“你總是瞞著我,使我又氣又恨。”兩人悲喜交加,神情激動。因對方乃死者姐姐,故而敘聊亦更為親切。那邊六條院內,萬事皆奢華鋪張。此次因旬親王患病而舉辦祈禱,亦大肆忙碌。關切之人甚多。嶽父夕霧左大臣及諸舅兄弟無時不在旁守侍,煩亂不堪。這二條院卻異常清靜,匈親王甚覺舒暢。

旬親王推量:浮舟究竟因何而突然尋死?竟象是一場夢。他鬱鬱不快,便造時方等人,去宇治迎回右近。住在宇治的浮舟母親,心魂俱被女兒牽去,一聽到宇治川水嗚咽,便欲跳水而去。那憂傷悲愁無時可解,痛苦不堪,隻得回京去了。因此,右近隻有幾個僧人作伴,異常岑寂無聊。正在此時,時方等人奉命而來。先前警備森嚴的通口,如今卻無人阻攔。時方回想前事,歎道:“真遺憾啊!親王末次抵此卻被擋駕,不讓人內?頓生同情之心。遠在京中的親王卻因這不足道的戀情而愁緒萬般,覺得甚是無聊。但見此光景,又憶起昔日好幾夜風塵仆仆趕來的情狀,以及旬親王與浮舟相擁乘船的情致,覺得其人豐姿綽約,柔美動人。回首往事,眾人頹喪不振,感憾萬千。右近一見時方,便便咽不止,這原屬常理。時方說道:“匈親王再三吩咐我,專程遣我來此。”右近複道:“正值熱喪,我怎好離開去見親王呢?別人看了亦將詫怪,我不無顧慮。即便去見,恐怕亦難稟報清楚,親王又怎難確悉詳情呢?且待四十九日喪忌完畢後,我尋個借口‘我要出門一下’,這才像樣。倘我能意外地存活著,隻要心境稍好之時,哪怕親王不來傳我,我也要親去向他述說這噩夢般的種種經曆。”她今日磨蹭著不肯起身。時方也哭著:“我們都是些不知內情的人,對親王與小姐的關係並不詳悉,但目睹親王對她的忠愛,覺得大可不必急切親近你們,將來侍奉你們之日甚多。如今出現這等傷心事,我們此刻的心境亦極願與你們親近些。”繼而又道:“親王辦事向來細致周到,此次還專派來車輛。倘空車回去,定使他大為失望。事已至此,那就讓另一位侍從代作入京見親王如何戶存近便喚來侍從說道:‘那麼煩你走一趟吧。”侍從答道:“我言語笨拙,且喪服在身,親王府即會不禁忌?”時方說:“府中正為親王患病而祈禱,確有諸種禁忌,然對服喪之人似乎並不禁忌?”況親王與小姐宿緣如此深厚,他亦應服喪。喪忌之日已所剩木多,隻得勞駕你了。”這侍從一直傾慕親王的使美滿灑。她正愁浮舟死後見不著親王了,今日卻有此良機,不禁暗喜,便聽從安排,隨車入京去了。她身著黑色喪服,更增添幾分高雅氣質,清秀俊美。因她已沒有主人,不必穿裳也未將裳染成淺墨色。此日便叫隨從帶了一條淺紫色的,以便參見親王時係上。她不禁感慨:倘小姐在世,此日進京須微服暗行,小心謹慎。對於親王與浮舟之間的戀事,她萬分同情,故一路上想起浮舟的不幸便流淚不止,直至親王府中,眼淚也未曾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