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我說我一定帶給他一把銼子,一定為他帶些吃的東西,哪怕隻能是殘剩粗食。我說明天一大清早我一定會來到炮台前把東西交給他。

“那麼你發誓,要是你不送來,天主就用雷電劈死你。”那人說道。

我照他的活起了誓,他這才把我從墓碑頂上抱下來,並且繼續說道:

“聽著,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該做的事;也不要忘記那個年輕人。現在,你可以回家了。”

“晚——晚安,先生!”我嚇得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夠了,不要再說了!”他說著,用目光掃視著四周一片陰冷潮濕的沼澤灘地。“我真希望變成一隻青蛙,要麼,一條泥鰍也行。”

他一邊咒罵著,一邊用兩條胳膊緊緊地抱住自己發抖的身體,好像一不抱緊,整副身體的骨架就要散掉。他抬起兩條傷腿一跛一拐地向著低矮的教堂圍牆走去。我看著他離開,走進了尊麻叢生、荊棘縈繞、長滿青草的墳堆之中。從我幼稚的想象出發,他好像在躲閃墳中死人伸出來的手,生怕它們一把拖住他的腳踝,把他拉進墳墓同住。

他走到那堵低矮的教堂圍牆前,從牆頭上爬過去。他的兩條腿看上去簡直凍得麻木僵直,不聽使喚了。過了牆頭,他又回過頭來望了望我。看到他轉過臉,我立刻頭也不回地朝著家裏奔去,拚命地邁動著我的兩條腿。然後,我掉過頭,看到他正朝著大河走去。他仍然把身體緊緊地用兩條臂膀裹著,拖著疼痛的雙腳在許多大石塊中揀道而行。因為這裏是一片沼澤地,一遇大雨,或者潮水上湧,就難以通行,所以把大石塊放在沼澤地中可以作為墊腳石。

在我停下來用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時,整個沼澤地已成為一條既長又黑的水平線,而那條河流卻成為另一條水平線,雖然它沒有前者那麼寬,那麼黑。這時的天空已變成一行交織的帶子,怒紅濃黑相間。我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在大河邊上直挺挺地站著兩個幽靈般的黑東西。其中之一是航標燈,水手就要依靠它來掌舵。這航標燈好像是一隻脫了箍的桶,高掛在杆子上。你越是走近它,它越顯得醜陋。另一個黑東西是絞刑架,還有一根鐵鏈懸在上麵。那裏曾經吊死過一個海盜。現在,那人正一瘸一拐地向著絞刑架走去,仿佛他就是複活了的海盜,已經從絞刑架上走下來,現在正回去重新吊上絞刑架。我如此想著。這可怕的想象使我毛骨悚然。吃草的牲畜也抬起頭凝視著他的身影,我真想知道,牛兒所想是否和我的一樣。我環視四周,尋找那個令人恐怖的年輕人,然而連一點跡象也沒有。這時,我驚慌失措,沒命地向家裏奔去,再也不敢停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