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癡
情癡就是為了癡情。著火了,著火了,快救火呀!我的母親一邊哭喊著一邊瘋狂地衝入室內,她的叫喊頓時給這個平靜的小村帶入到一個惶恐的氣氛中。善良的村民紛紛端著水盆,擔著水桶,一窩蜂似的向一所冒著黑煙的破舊茅草屋奔去。“小龍,小龍,我的小龍,你在哪呀!”母親由哭喊變成了哭嚎,她的手不停地在地上摸著。搖車的拉繩燒斷了,沒有知覺地翻在一邊,一個幼小的生命被無情地扣在地上。
我被救出來了,但我的頭發卻被燒光了,而且一天要死不活的,也不知是因為受驚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為了拯救家中的長子,也是全家族中的老大,我的父母尋遍了附近所有名醫均無能為力。俗話說:“人不該死總有救。”正當全家束手無策的時候,我的一位混跡江湖的伯父從外地趕了回來,也不知道伯父從哪學了幾套針術,每天不停地給我紮呀,紮呀。真是老天不負苦心人,在伯父的精心治療下,我慢慢地恢複了正常,而且,還奇跡般地長出了頭發。可是此時,我已經五歲多了。從此家中便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小龍,你今年都八歲了,應該上學啦。”媽媽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個用白毛巾縫的書包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媽媽,我不想上學,我就想跟著奶奶去玩牌。”我膽怯而又略帶懦弱的說。
“不上學是不行的,不上學就學不到知識,學不到知識以後就沒有出息,就像‘二幹吧’一樣,一天傻乎乎的。”媽媽耐心地說。(‘二幹吧’是村中有名的破落戶。)
校園的生活並沒給我帶來快樂,反而卻因我的學習成績不好,而經常被老師說笨,要不就是被罰站,但更慘的就是在老師家做農活。然而校長對我的青睞卻給我帶來了一點安慰。
“小龍,你回家去看看你爸在不在,要是在就叫他來一下,就說我找他有事。”校長滿臉堆笑,一邊跟我說話,一邊往我的兜裏塞餅幹。
“哼,又是叫爸爸來打麻將。”我的心裏雖然不樂意,但兜裏的餅幹還是讓我跑了回去。我並不知道我的行為是在接受賄賂。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失去親人。十歲那年,一場噩夢猶如晴天霹靂般降在我家,三天之內,也僅僅是隻有三天,我認為最幸福的“樂巢”,爺爺、奶奶那又溫暖又安全的懷抱突然間在人世間永遠的消失了,留給我的隻是經常跪在爺爺、奶奶的墳前痛苦地哭泣和思念。從此,家中的農活多了起來,而我也整天被父親強迫著拎著馬蹄燈去編織起庭院的鐵網柵欄。手上磨的全都出了血泡,掉了肉皮,隻有半夜裏母親從田裏打完夜戰後帶回的粘糕和高梁麵的窩窩頭才能給我帶來一絲安慰,因為當時的農村生活還十分窘迫,隻有在春節或是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麵食,而且還是客人用餐後吃剩下的。
“爺爺,奶奶,你們為什麼要死,你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奶奶,你去了,為什麼還要把爺爺帶走?”任我怎樣的哭泣、祈禱,墳依然是墳,土依然是土,無非給空曠的荒野增添了幾分淒涼。回來的路上我一直琢磨著爸爸、媽媽之間的一段對話:
“媽死時,爸要是不用針紮媽的舌頭,就不會被‘殃’打,也就沒事了。”爸爸說。
“不是那回事,我聽媽活著時說,她要是先死了,就一定得把爸帶走。否則,她怕爸活著整天耍驢脾氣,打罵我們。”媽媽說。
爸爸說的話,我不能理解,但媽媽說的話我卻認為是對的,因為爺爺的脾氣的確是糟得可怕,哪怕是正吃著飯也會突然桌飛碗碎。
春天,鄉村的田野四處都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勤勞的人們正三一群、倆一夥的在田間耕耘、播種,健壯的老黃牛正低著頭拉著犁,邁著矯健的步伐向前移動,清脆的鞭聲、犁夫的吆喝聲與人們的談笑聲混成一片,嬌嫩的柳芽正爭先恐後地向外吐露著春光,鮮綠的野草也毫不示弱地紛紛微笑著將頭探出地麵,水池中幾隻嬉戲的鵝也給這沉睡已久的田野增添了幾分生機。
我在水池邊臨溝的地方用腳把泥土踩實,將鳥夾放平,然後再用鬆土蓋上,隻露出嫩嫩的玉米蟲在浮土上麵,原地不動地爬著,弄好後,我又仔細地看了看,便向遠處的樹林跑去。我一邊跑一邊喊,一邊向樹上投著石頭,讓鳥向著水池方向飛,因為那裏有吃、有喝,所以它們一定會去的。鳥兒在我的轟趕下,先在天空中轉了幾圈,然而就疲憊地紮向溝子裏,我急忙尾追過去,小心翼翼地趴在溝底,一邊向前爬,一邊吹著口哨。我要讓鳥兒向著水池方向飛蹦,等著鳥離水池隻有十幾米時,我便停下了,靜靜地趴在溝裏,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小鳥,讓它自由地向前蹦跳,突然,一條肥嫩的香蟲出現在它的麵前,可是它卻不急於就餐,而是先停下來靜靜地看上幾秒鍾,然後再沿著鳥夾轉上幾圈,直到它認為沒什麼危險時,才會蹦上前,猛地一啄,“啪”地一聲,掀起一團黑煙。
“啊!捉住了”,我飛快地跑了過去,迅速地把鳥從鳥夾上取下來,拿在手裏看了看,便謹慎地裝在鳥籠內。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提著鳥籠朝小軍家走去。小軍是我的玩伴,隻因得了糖尿病而全身浮腫不消,不但不能上學,而且還得整天待在家裏打針。因此,他非常希望能有兩隻“紅馬料”來陪他。為了滿足小軍的需要,我整整忙活了近一個月,每天早上天剛剛發亮就出去捕鳥,回家後還得刻鳥籠,而今天終於一切如願了。
“太謝謝你啦。”小軍激動地捧著鳥籠,興奮地說:“對,就是這種鳥,正是我想要的。”
“嗨,客氣什麼,都是好朋友嗎,不過你可得天天給它們喂食,喂水,千萬不要餓著它們,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了就把它們放掉。”我天真地說。
孩童時的友誼是最純潔、最無私的,既天真又不需回報。從此,這兩隻鳥一直陪著小軍度過了他短暫的人生。
夏天,炙熱的太陽像大火球一樣,烤得土地都要裂開了,一片片綠油油的莊稼在熱氣的醺染下正茁壯地成長。隻有那金色的小麥嚐了成熟的喜悅,在微風的吹拂下掀起了一層層麥浪。我蹲在麥穗下順著蟈蟈的叫聲慢慢地向前挪動,我先用雙手分開擋在眼前的麥稈,仔細地向前尋找著,一隻青頭正頭朝上尾朝下的抱在一顆麥穗上振動著翅膀。聽到聲響,它迅速地把頭轉向地麵做出欲跳的準備。我繼續向前移動,慢慢地伸出雙手,做出要捕捉的姿勢,唰地一聲,蟈蟈跳到麥根叢中,而它抱著的麥穗卻在那孤獨地搖晃起來,大地一片沉寂。
“突突突”,我耐心地學習了蟈蟈的叫聲,並用意念告訴它,我是你的朋友,剛從遠方來,想與你聊天,請回話。終於,蟈蟈吱聲了,我的眼光十分犀利,透過麥稈我見到蟈蟈正蹲在一棵麥根下,雙目警惕,觸角直立地扇動著翅膀。
“哈哈,在這呢,我看你往哪跑。”我突然張開雙手,猛地捂了過去……扒開細密的麥杆,我小心翼翼地捏住蟈蟈的一隻前腳,讓它的利嘴在自己的拇指上肆意地啃著,直到它啃累了不再吐漿為止,我才把它挽到褲角裏。
離開麥田,我已是大汗淋淋了。緊接著我又急忙向村口的那個大水池跑去,那是我們男孩子的共同樂園。渾漿漿的池足有兩人多深,可是我們卻毫不在乎。我一邊跑一邊脫衣服,還沒等到水邊,就縱身一躍,撲通一聲紮了進去。孩子們一會兒狗刨,一會兒悶大鍋,一會兒激水,一會兒又跳到大糞箱上劃來劃去。累了,就跑上岸,用泥巴把身上塗得漆黑一片,然後,躺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鬆土上,美滋滋地品嚐陽光的溫暖。
“來女人啦!”也不知誰大喊一聲,男孩們便一個個像小黑泥鰍似的撲通紮到水裏。有的趴在池邊的淺水裏不停地用腳背打著水花;有的後背向上奮力前劃;有的肚皮朝天翹著小雞雞打著漂洋;有的遊到池中間,隻露出一個小黑腦袋。一顆顆純潔的心靈在這混濁的水池中快樂地嬉戲、玩耍,就像天上的白雲一樣,自由而動蕩。
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田野裏到處都是一片成熟的景象,羞紅臉的高粱、深沉的穀子與那高傲的玉米都在大豆的鈴聲中翩翩起舞。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壟溝裏像貓一樣向前爬行。我一邊爬,一邊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下定決心去偷瓜,不怕犧牲往裏爬,排除萬難摸大的,爭取勝利往家拿。”這是我家裏梳妝台上的四句話改版,意思無法理解,但用在這裏可以為我壯膽,而且每次都能成功。我選擇大的發白的用鼻子先聞一聞,若有香味,就摘下來揣在背心裏,一個、兩個,直到背心快要從褲腰裏繃出來了,我才慢慢地退回去。玉米地裏很悶,叫人喘不過氣,玉米穗上的幹屑不停地向下飄,落到臉上,灰突突的。我將甜瓜拿出來,用手將表麵的泥土擦掉,然後再在衣服上蹭一蹭,也不管幹不幹淨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最後我又選了兩個大的、熟的帶回家中偷偷地交給小弟。然而,紙包不住火,一次,小弟沒吃完,把剩下的一個香瓜藏到了放棉衣的櫃子裏,等發現時它已經腐爛了,結果我便被媽媽大罵一頓。
北國的平原,冬天一片銀白,就像被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高大的楊柳樹枝頭也都被包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一群天真的孩子在雪地上盡情地追逐、打鬧。啪,一個雪球打在了我的臉上,涼涼的,辣辣的,我不但沒有退卻,臉上反而蕩著春天般的微笑。累了,孩子們就在雪地裏打滾,捉迷藏,堆雪人,還在雪人的耳朵上掛上兩隻鮮紅的辣椒,真是妙趣橫生。突然孩子們又拿起了鐵鍬,一窩蜂似地跑到大溝裏挖起了雪洞,並在裏麵鋪上稻草,修起了桌椅,安上了天窗,真是置身其中猶如進了仙洞一般。
然而,最讓我開心的還是牽著狗置身於鋪滿白雪的荒草甸子上與小朋友們一起抓捕野雞,追趕野兔。野雞一般都在羊群刨過食的田地裏覓食,隻要用狗一趕,它們就會突突地往前飛躥,而且飛得不高還很慢,如果一直堅持追下去,它就會一頭鑽到柴草垛裏,留下幾隻漂亮的尾翎露在外麵,隻要你大膽的爬上去把它抱出來就行了。但野兔卻十分狡猾,多數情況下都是空手而歸,盡管如此,那種場麵卻叫我感到既興奮又刺激。
大雪過後,我與小朋友們整裝出發。隻要順著兔子的腳印搜尋,就能找到它們。
“大家散開,注意前方。”大雷發現了目標。一隻灰白色的野兔正蹲在一棵小灌木叢下,張著三瓣嘴巴拱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在細長的大耳朵下東望西望地滾動著。
“準備,放狗。”隨著我的一聲命令,幾隻大狗箭一樣地撲了過去,然而野兔更快,隻是輕輕一縱,就躍出了好幾丈遠,藍藍的天空白雲動蕩,幾隻老鷹漫不經心地在空中翱翔,並不時發出幾聲鳴叫。銀色的雪地上,一隻灰色的野兔正拚命地向前躥跳,幾隻不同顏色的大狗在後麵瘋狂地追著。我則與小朋友們穿著用帆布做的大棉襖、大棉褲,戴著狗皮帽子,穿著兀拉鞋,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麵,一個個像球似的。有的陷在厚厚的積雪裏;有的被絆倒在雪地上,正用力地向上爬起。
忽然,野兔戛然而止,猛地掉過頭來,擺出一副迎戰的架勢。群狗被這突發的變化弄暈了,一時怔住了,急忙刹住腳步,喘著粗氣伸出舌頭虎視眈眈地望著眼前的小動物,“怎麼,難道你想拚命不成?”
“傻子,上當了!”我朝著群狗大喊起來。一切都那麼迅速,就當群狗愣神的時候,野兔突然一縱,便在高大的敵人麵前斜下裏竄了出去,隻留下濺起的雪花和一道彌散的輕煙。
“嗷!”一聲鷹鳴,劃破長空。隻見一道銀光快似流星自天而下直衝野兔。太精彩了,簡直就像是看電影一樣。隻見野兔一個前滾,四腳朝天,猛地向老鷹蹬去,老鷹一慌,急忙張開雙翅,收起雙爪,隻是輕輕地一振,就又向上升去。緊接著野兔一個側翻,迅速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而老鷹依然獨自在那裏低空盤旋。
遺憾的是這種美好的場景在我讀完中學後就再也不複存在了,留下的隻能是對往事淡淡的向往和回憶。
能進初中對我來說還得感謝黨的普及教育,否則累死我也考不上,隻是每天都要走十幾裏的路,好在我已習慣了運動。我的同桌叫廣誌,長得很憨厚,而且學習又好,自然而然地我的作業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而愛玩的天性又令我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行為。一次,我因發動全校吹花片大比賽,結果,被老師大罵一頓,而且還給罰了。一百張新買的花片連同原有的都被老師一同扔到了廁所,為此我十分痛恨老師。
初三到了,同學們開始進入了緊張的學習階段,而我卻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你還是退學吧,就你這樣混下去,到頭來也是白搭,還不如回家幫家裏幹點活,否則對別的同學也是個影響。”老師開門見山,毫不留情地說。
回到家中,我越想越沒麵子,便執拗著不再去學校了。可通過一段勞動改造後,我又終於有了點改變,這時爸爸又深情地對我說:“這回你知道種地的滋味了吧,在今後的經濟社會中,知識越來越重要,沒有知識就等於落後,就得受窮。何況,咱們家曆代都以耕地為生,我真的希望在你這一代能有所改變,更何況,在農村唯一的出路隻有一條,那就是讀書。”
重新回到學校,我決定一切從頭開始,可是談何容易?課堂上聽不懂,課下裏又看不懂,而這時學校又出了一項新的政策。為了追求升學率,把兩個好班合到一起,並把上屆的落榜生中優秀的重讀生也編了進去,好做重點培養,而把剩下的兩個壞班和不好的落榜生合到一起,任其自然。
“真他媽的可惡,剛有點學習的意思,就被打消了。”我一邊罵著,一邊狠命地敲打著教室的玻璃,我感到徹底絕望了。
寬容的愛和深情的信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動力。女班主任是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一雙大大的眼睛閃著靈光,金色的長發打著卷卷披在肩上,在紅色夾克和乳白色的牛仔褲的映襯下,散發著青春般的活力。學校也太惡毒了,竟把這樣一堆亂攤子壓到了女班主任的身上。盡管她滿肚子熱情,苦口婆心地規勸,可是半個多月過去了,不但沒有什麼起色,她被氣得一天不知要哭多少場。真誠終於感動上帝,英明的決策不但挽救了我也挽救了這個班。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女班主任平靜地說。一天剛進教室,我便被女班主任叫了出去。
“還能有啥,挨訓唄。”我不屑一顧地說。對於去辦公室,我早就習慣了,就像吃小菜一樣,倘若是幾天老師不批評我一頓,我反倒覺得不太自在。
“這次不是批評,而是我想讓你幫助我。”女班主任誠懇地說。
“幫你?幫什麼?”我語氣生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