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緝 黃色花瓣
別樣的懷念
旅途的列車上,與友人閑聊,無意中提到在鴨綠河農場供職的郭德文先生,竟意外地獲悉他已病故的消息,頓時感到很驚訝。記憶裏,他好像是1955年生人,年歲才剛好知天命,英年早逝,實在是令人感到惋惜。
雖然不在一個農場工作已經多年,但曾經同在宣傳、辦公室部門工作,時常開會碰麵,又都好舞文弄墨寫幾篇小稿,彼此間時有聯係。如今,毫無思想準備地聽說他已仙逝,心裏頓時像墜了一塊鉛似的沉重。
列車前行,車輪在鐵軌上碾動出單調、沉重而有韻律的節奏。許久,我和朋友都沒有說話,相互默默地坐著、沉思著。
印象裏,郭德文有些禿頂,梳得溜光的頭上,稀疏的毛發總是留得很長,而且總是從一側橫著梳向另一側,正好遮蓋住了隱隱發亮的頭頂。見麵時,我常戲稱:“老郭不愧滿腹經綸啊,頭頂都被知識拱得沒毛了!”常常是眾人聽後一番大笑,偶爾,還有人接茬兒道:“這不正對路嗎,要不怎麼成語說‘聰明絕頂’呢?”
說老郭聰明,這話不假。若不,在那偏遠一隅的農場怎麼也不好解釋他曾身兼四職的奧妙。有一段時間,他在就任農場宣傳部長的同時,還兼任黨委秘書、武裝部長和史誌辦主任。不聰明,能一個人一下子做這麼多項差事嗎?但要說聰明絕頂,精明過人,恐怕又不盡然。曾經,在他所供職的農場,他的仕途之路走得很艱難。就因為他的不諳時事和口無遮攔,他曾被去職多年,下放到農場的作業區當黨支部書記,老老實實修煉了幾年,重新返回機關拿起了筆杆子,不料,又天不作美,匆匆作古,不免使人感慨世事無常啊!
如果不是受托主編勤得利農場的《江柳文叢》,如果不是為了那份別樣的紀念,我還真不知德文先生曾經有過的七年軍旅生涯。與他同在一個農場得時候,因為不在一個部門,也少有看到郭兄的文筆,我們接觸和交流得並不多。記得,最初看到德文兄的文章還是在1995年的《農墾日報》上。他的那篇寫家鄉白楊樹的散文,文筆簡潔而又不失細膩,把父子母子間的那種質樸的親情寫得惟妙惟肖,感人至深,以至於後來他發表在《北大荒文學》上的小說《仲秋月》讓我一連讀了多遍。再到後來,我也調離原來工作的農場到局機關工作,業餘時間零零雜雜地總能讀到一些德文兄的作品,如《苦馨馨的蒲公英》、《柳條青青》、《飲者》、《又是金秋落葉時》、《難忘家鄉茅草屋》等,細細品讀,方覺得外表粗粗拉拉的德文兄竟也是個心細的秀才,其觀察生活、體驗生活、描摹生活是如此的真切、逼真和形象。比照同在一個農場機關工作時他的默默無聞,我竟自然生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之感。郭德文,是“一個軀體裏流淌著淳樸農民血液的後生(張新華語)”,他漂筏獨自穿越草甸,蹚雪采訪赫哲漁村,上山狩獵、下江捕魚的生活實踐,給他的創作積澱了濃厚的生活底蘊。他在描寫赫哲族人生活的散文《祭江》中寫道:“一時間,蘇醒的黑龍江咆哮翻滾,鋪天蓋地而來的冰排猶如千萬匹脫韁的烈馬奮蹄奔馳;偌大的冰峰擁擠著,時而塌落,時而疊起,巨大的冰塊甩向兩岸,將胳膊粗細的江柳攔腰砸斷,兩岸頓時鬼斧神工般堆成自然冰雕;激流、冰沫、旋渦在風口浪尖上把冰排撕成一片冰花,然後,又凝聚起來,瘋狂地向前撲去……江水漂泊著一米多厚的冰排,相互撞擊著順流而下,激起排空的白浪,嘎嘎作響的開裂聲在空氣中回蕩,這實在是一幅動人心魄的獨特景觀,足可以與聞名遐邇的泰山日出、蓬萊的海市蜃樓、杭州的錢塘江潮相媲美。”他感言,“如果說開江景觀是洶湧澎湃的,那麼,赫哲人的祭江風情則是深沉、悲壯和豪放的。”在他的筆下,劈啪作響的篝火,半個江麵的映紅,鬥大的香爐,古老的樺皮船,丈八尺見方的祭台,激昂的嗩呐,古銅色臉頰雪白胡須的赫哲老人以及高舉過頭的大碗酒等等,無不栩栩如生,描摹得出神入化,或許,這也是他從事宣傳文化工作的功底吧。於是,我想,人的安身、立命、生存、發展,甚或是嶄露頭角、一鳴驚人,也是需要一個適宜的土壤、環境和氛圍的,就如禾苗、雨露、陽光一樣。
德文兄辭世的兩年後,在編選勤得利《江柳文學作品選》的時候,我特意打電話給在鴨綠河農場工作的好友,委托她費心幫我搜集他的作品和資料,因為德文兄也曾是勤得利江柳文學社早期的重要成員。盡管在書正式出版的時候,德文的名字也和江柳文學社創始人之一的李吉忠副書記的名字、勤得利中學老校長劉育三的名字、文友小厲的名字一樣,被框上了黑框,但這畢竟是如實記載了一段真實的曆史。也許,這也算是一個文友的一種別樣的懷念吧!
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有些這樣或那樣的不足與缺點,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耳聞目睹中的郭德文兄自然也未能免俗,生活裏、工作中人們對他的指指點點以前也時有耳聞。但他努力“感悟天人合一的寧靜,置身無我忘我的境界,體味無欲、無爭、原始、古樸、自然的美,而遠離‘爭名於朝,爭利於市’的爾虞我詐和充滿銅臭的汙染”,同樣也有令人敬佩的具有文人特質的別樣血性和豪爽大氣。
但願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德文兄依然是一沾酒就臉紅脖子粗但照舊“舍命陪君子”的講究人,依然是天堂裏一個俠肝義膽、粗門大嗓的文弱書生和仗義俠客!
秋寒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有的說,愛屋及烏,想必說的就是朋友之間互相影響互相交融,朋友的朋友也就成了朋友了。
連續在尚書的博客裏看到了兩則不願意看到的消息。一個說的是“解甲歸田”,一個非常有才氣有人氣的兄弟,意外的煤氣中毒離開了,令人扼腕痛惜。雖說是與他親愛的妻子一道去了天國,黃泉路上依然結伴,但這種痛楚卻疼在每一個與他相識與他友好的兄弟姐妹心中。我在大慶博客圈中讀到很多朋友對他的思念和祭奠,句句字字真真切切令人傷感落淚。那時,我就在想,有這麼多人想念他紀念他,這一定是個好人,所以,我在心裏也為這位從未謀麵的朋友送上一束白色的菊花。
還是在尚書的博中,看到了尚書的難過和傷心。他的《秋祭》是寫給他最近猝然離世的戰友李希曾的。“時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病死,按理說,這都是自然輪回的事,無須大驚小怪。但是戰友也是文友李希曾的突然病逝,一時叫我真的難以接受。感歎‘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種無奈的同時,心中充滿了傷感。”
尚書是個性情中人,他對親人、朋友都是一種無私的愛。大氣,善良,熱心,坦蕩,寬容,令他有沸騰的人脈。通過他的筆他的回憶他的敘述他的懷念,我也算認識了李希曾。生於1963年10月的李希曾,是通河縣人。1981年高中畢業後參軍,1985年複員到大慶石化總廠。1989年赴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第五期作家班讀書,同年底到上海複旦大學中文係作家班讀書,從1982年始在《北方文學》、《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民族文學》、《三月三》、《太湖》、《解放軍報》等報刊發表各類作品數十萬字,部分作品被各種選集選入,在中央電視台及省市電視台發表電視紀錄片等幾十部。2003年起《大慶晚報》為他開辟了一個欄目《書衣百影》,到目前已經連載書話150餘篇,許多篇目被《中國圖書商報》、《中國文學網》、中央電視台及報刊或網站轉載。突發腦溢血去世前,他是大慶石化電視台台長。
尚書告訴我們:“希曾的新浪博客叫‘關東大俠’。了解希曾的人都知道,他不是生活中的俠客,在部隊的時候,他的性格是內向的,到地方工作後有所改變。與人交往,除了談書滔滔不絕,對別的話題他常常沉默無語。如果硬往‘大俠’上靠,不如說他是書中的俠客,文字裏的俠客,他淘書、藏書的過程如同行走江湖,他背負沉重行囊跋涉於古舊書攤,那裏是他的最愛,那裏是他的歸宿。於是,朋友間有很多關於他讀書藏書的故事,有人叫他‘書癡’。與他一起聚會飲酒,常看到他因一本好書失之交臂的扼腕歎息,也常常能看到他淘書淘到寶貝般的欣喜若狂。希曾說:‘讀書是一種人生樂趣,收藏一本好書,就是與一個朋友進行心靈的交流。’”
依然是痛惜痛兮!
世上,每一天都有生離死別,這種淒慘和悲涼的傷痛,如秋深的寒露深深浸入每一個與之有關的親愛的人們的身心而令他們痛不欲生。每每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裏都很沉重,為自己所親近的人、所認識的人、所不熟悉的人!
看過尚書的《秋祭》,我按圖索驥,找到了李希曾的博客,重讀他的文筆看他的音容笑貌。我用紙巾擦著眼睛,留言:“斯人已逝,風範猶存。安息,一路走好!”
由一個人想起一個人到另一個人
意外發現了兩幅版畫,是農場一名業餘畫家的作品。
對於版畫,我情有獨鍾。我不懂美術,但我喜歡欣賞。由此,在美術界我有很多朋友。年齡大的,有著名作家王忠瑜,讀中學的時候,我就讀過他的長篇小說《鷹擊長空》,後來,就看他寫的劇本電影《鷹擊長空》、他編劇的電視連續劇《趙尚誌》,再後來就讀他的詩文他的國畫就成為了忘年交。年齡相仿的還有版畫家劉春傑,最初見到並接待他的時候,他剛從學校畢業沒有多久,穿著一件當年頗為時尚的大地牌米色風衣,和一位叫龍貴陽的畫家來農場采風。因為春傑的風衣和我的一模一樣,於是我們有了一張黑白片的合影。那時是1986年。
有人說,藝術與藝術之間是相通的。
所以,我不擅長攝影,但我喜歡看片子;我不懂美術,但我喜歡收藏美圖,喜歡版畫……
沈陽軍區政治部一級作家李占恒曾這樣評價我心目中的美的使者晁楣和張朝陽,他說:“北大荒版畫第一代與第二代的領軍人物晁楣與張朝陽都來自853農場。晁楣1958年辭去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職務,加入墾荒大軍去了853農場,張朝陽則是受晁楣及他的作品所感召,將分配去北京毛紡工業局的通知書撕掉,申請去北大荒,‘晁楣在哪兒,我就去哪兒’,他也到了853。二人走的是同一條路,從事的是同一個畫種,反映的都是墾區的生活。但是從年齡、形象、氣質到審美觀念、藝術風格、內容形式,二人則完全不同:
“步入老年的晁楣依然保留著軍人氣質,時值中年的張朝陽仍然是雅士風度。
“晁楣用他的刻刀進行墾荒敘事,在敘事墾荒中,展示北大荒雖荒蠻,但不失美麗的環境,他的作品,除《第一行腳印》等少數作品,其大部分作品是北大荒風光展現,而人物隻點綴於風光之中,當然他點綴得很美,顧及了墾荒主體人群——轉業軍人勤勞的身影。晁楣用人們熟悉並喜愛的套色木刻,繪製了北大荒的風景畫。他的作品明顯受到俄羅斯風景畫的影響。
“張朝陽則用比刻刀更加多樣的工具,雕琢墾區人物。他把環境推到背景,作為塑造人物的典型環境,留出空間給人物,著力在典型環境中塑造典型形象。在追求視覺衝擊力的同時,強調審美客體的內心感受。
“晃楣的作品,多取材於墾荒的初期,被開墾的處女地,及在處女地勞作的轉業官兵。
“張朝陽則不同,他是延伸晃楣作品反映的年代,向當代靠攏,而塑造人物的重心做了很大、且近乎偏執的位移——張朝陽的作品中的人物全部為女性,是下鄉來的女知識青年……他以唯美的理念,借鑒古西臘以來西方人體繪畫經典,用中國人陌生的、洋味十足的銅版畫,把東方勞動女姓的美推向世界造型藝術的殿堂。”
李占恒先生的評價和賞析可謂入木三分,說出了我的感受。
我尤其欣賞張朝陽的《始土》。這幅完成於2001年的銅版畫構思於他在853農場當地號員的時候:大荒片,經犁鏵的開墾,塔頭草翻轉了身子,黑色的腐質土像波浪一樣起伏,翻滾的黑浪直湧向遙遠的天際——富含腐殖質的黑土喲,肥得流油,今日開荒,明天種地,後天就開著收割機來收糧食,那圓鼓鼓的大豆、麥粒,裝滿一車又一車,運往哈爾濱,運往長春、沈陽、天津、北京。——墾荒隊員陶醉了,他們跳進黑色的海洋,擁抱那閃光的巨浪。畫麵,一位青春女姓裸露著她那美麗的身體,仰臥在黑色的浪峰上,她似醒非醒,充滿憧憬,和噪動與蘇醒來的茫茫大地融為一體,達到天人合一之至美的境地——這是張朝陽心底的歌,它幻化出一幅美麗的圖畫,畫的名字:《始土》。
由李占恒先生所提及的張朝陽,自然令我想起大慶的一個人,他就是我的好友尚書的好友——李希曾,新近故去的一位文化人。令人欷歔的是,李希曾生前留下的最後的一篇文章就是評析張朝陽的版畫《歌與夢》,且文題標注為其一,想必他腦海中還有其二或者其三,隻是未曾寫完就匆匆走了,令人痛惜不已。
雖然未曾與尚書的好友李希曾謀麵,然讀文如讀人,但願他在天國依然是一位懂美愛美欣賞美的鑒賞家!
近距離的一次仰視
2009年赴京參加散文年會,不意間的一個偶然,令我與仰慕已久的現當代著名作家劉紹棠先生的墓塚擦身而過,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10月17日抵京,下了火車,又在公共汽車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在北京通州區一個叫太子府的小村下了車。年會主辦方的工作人員接待了我們。因為事先預定的會所有旅遊團下榻,於是,參會中我們年輕的一班人便被安排到了8.5公裏外的“運河人家”別墅區入住。
別墅區位於老京津公路南行的一處路邊,從川流不息的主路拐進一條小路,車行兩分鍾就開到了別墅區的大門前,隻見一棟白牆青瓦的樓的正中上方,十分儒雅大氣地書寫著“運河人家”四個大字。其他,花草樹木,庭院樓宇,竹林曲徑,竟也與一般的度假山莊別無二致了。
在與工作人員的閑聊中,我們方知道這是一塊真正的文學的風水寶地。
這裏就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劉紹棠的家鄉儒林村的地界了。
劉紹棠,現代著名作家。他1936年2月出生於河北省通縣(今北京市通州區)大運河岸邊儒林村的一個普通農家。其代表作《蒲柳人家》一經發表,就以其獨特的創作風格引起當下文壇的廣泛關注,並獲1980年首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就是這樣一篇洋溢著濃鬱的鄉土氣息的小說,像一幅幅風俗畫,將20世紀30年代京東北運河一帶農村的風景習俗、世態人情展現在讀者麵前。無論是何滿子的光葫蘆頭木梳背兒,還是一丈青大娘專門為他準備的大紅肚兜、長命鎖;無論洗三、百家衣,還是何大學問的走西口,大量的鄉土風俗體現出濃鬱的地方色彩,增加了這部小說作品的民族氣息,構成了劉紹棠小說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