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他的到來一般,身為董卓的近臣,呂布早已能夠隨意出入內殿,因而此刻,就這麼容易
地,站在董卓的麵前。
緩緩地,抬起手中的方天畫戟。
“你,要殺我?”麵對麵前雙眼中盡是殺氣的年輕人,董卓隻是緩緩地問。
“你說呢?”呂布冰冷的聲音中不帶任何語氣。
“就為了那個女人?”董卓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輕蔑的色彩。
呂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眼中,卻浮現了義父丁原死時的場麵,他呂布,不
是隻為了一個女人。
“那麼,就動手吧。”董卓深邃的目光中,讓人看不透藏著什麼。
“你以為我不敢?”呂布冷冷地反問。
董卓隻是緩緩地起身,然後道:“不是不敢,我隻是在想你願不願意拿這一世的前程
與功名來做賭注,若殺了我,你必將成為一個被朝廷追殺的刺客。”
“那就試試。”連生死都已不放在心上,踏進這座大殿的那一刻,他呂布已將所有盤
算清楚,“接刀!”話音落罷,隨手拋起身後兵器架上的一把長刀,落入董卓手中,就是決
一死戰,他呂布也不屑與一個手無寸鐵之人動手。
“你?!”握刀的雙手,驚異的目光,他董卓英明一世,這一次卻失算了。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方天畫戟的利刃準確無誤地刺進他的心髒的那一刻,鮮血如同洛陽繁華街頭盛開的那
一朵紅蓮。
緩緩地,將手中兵器拔出,呂布看到眼前,自己這一生唯一的仇人,正慢慢地倒下,
跌落在冰冷的大殿地麵。
“我隻想告訴你,你是害死我義父丁原的仇人,我殺你,不是隻為了女人。”看著他
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望向自己的目光,呂布冷冷地道。
“你……錯了,貂蟬不過是王允的計策。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眼前的人
越說到後來,氣息越微弱,終於,這個人倒在了自己腳邊,那個害死義父,奪走自己心愛的
姑娘的人,自己這一生中的第一個勁敵,就這麼倒下了,以一個凡人的姿態倒在了冰冷的大
殿地麵。當拖著方天畫戟緩緩地離開大殿的時候,赫然可見地麵上劃過的那一道長長的觸目
驚心的血痕。這一切是結局了嗎?不,從麵前這個雄霸一世的人倒下的那一刻起,呂布便知
道,這不是結局,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一場棋局,一場美人計罷了,而他自己和倒下的這個
男人,恰恰成了這場棋局中的兩個棋子。
一切,隻是一場戲。
“那麼貂蟬,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罷了,就讓這一切隨風散去吧,他呂布隻屬於天涯。
曾經的少年得誌,曾經的意氣風發,而今,他隻能一人一戟,浪跡天涯。
身邊那個女子呢?回首,身旁沒有紅顏似夢,美眷如花,有的隻是那一匹跟隨他踏過
無數刀光劍影的赤兔馬。
“然而,不論怎樣,義父,奉賢給你報仇了。”
當年步入中原逐鹿天下的時候,他孑然一身,而今他血染征袍亡命天涯的時候,依然
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改變,隻有那一世的傷,一身的恨。
浮雲掩月,清風孤影,蒼茫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在奔馳的馬背上,奔向蒼茫的遠方。
走過了荒城古道,踏遍了原野山嶺,終於當前方出現了一座軍營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就
如同當年停在義父丁原的營帳之前一般。
袁術的軍營,這算是一個落腳的地方吧。隻是,這座慘淡的軍營沒有義父丁原帳中的
溫暖與親情,有的隻是明爭暗鬥與處處不可不防的殺機與明爭暗鬥。終究,不是容身之處。
在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再一次執起方天畫戟,騎上駿馬,奔向縹緲無垠的遠方。
茫茫江湖,竟是無處容身嗎?他呂布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落魄的一
天,直到,走進那個叫張揚的人的軍營。溫熱的美酒,華麗的營帳,一時間,竟讓他有種恍
惚的錯覺,以為還是在多年以前,義父丁原的軍營中,張揚,這個名聲並不算響亮的將軍,
竟然以優厚的待遇接待他——這個朝廷通緝的刺客。是惺惺相惜嗎?是愛才之意嗎?在決定
留下來的同時,呂布心中也保留了幾分警惕,他,不會再信任任何人。
不論張揚多麼友善熱情,他,終究是一個逃盡天涯無退處的刺客,紙,到底包不住火
,當營中人知道他就是呂布的時候,刀光劍影依舊暗濤洶湧。誰不想捉拿呂布去朝廷領賞,
誰不想親手擒拿這天下第一武將,留個萬事美名。
“我張揚在此,凡有對奉賢不利者,殺無赦!”大軍帳前,張揚軍令如山。
麵對張揚的信誓旦旦,呂布隻是搖頭無奈地笑笑:“我,不想讓你為難。”
“你這又是何苦?留下來,沒有人敢動你。”
“我呂布一生顛沛流離,早已慣了。患難之際,還能得友如此,夫複何求?我,終究
不能令你因我而軍心散亂。”望著麵前赤誠的目光,呂布的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雪中送炭,我呂布此生無以為報,然終究不會牽連於你。”
於是,在一個連月光都暗淡蕭瑟的夜晚,他依舊如同從前般一人一馬,踏上自己的旅程。幾
番尋尋覓覓,到頭來終落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還是自己打一方天下吧,帶著義父丁
原的舊部。
他不想逐鹿中原,一統天下,他隻想擁有一方和平的淨土,期待著也許有一天,還
能見到那個宛在水中央的女子。
轅門射戟
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人心,誰能左右?
那一日,劉備和袁術麾下大將紀靈鬥得你死我活,分別來請呂布相助。若說多年前初出茅廬
的呂布隻是一個獨有一腔赤誠心、一身英雄膽的無畏少年,而此刻的呂布已是一個見過戰場
風浪、生死離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滄桑流浪客。
殺戮,隻是無謂的犧牲,在經曆了風霜雨雪之後,他終於領悟到,隻是,身不由己。
那麼,能不打就不打吧。戰爭,隻會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熱。
“我若能射中畫戟尖端,你二人就聽我一言就此罷手,如何?”淡淡地看著劉玄德和
紀靈。
無言的沉默,沒有異議。
彎弓,搭箭。
呂布有這個自信。
一箭出,百步穿楊,正中畫戟之端。
霎時,座下皆驚。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隻有呂布自己知道,他隻是要他們無話可說,他隻是要兵家罷
手。
劉備與紀靈無言以對,而呂布知道,自己阻得了一時,阻不了一世,那麼就盡量地在自己手
中少一些殺戮吧,紅塵硝煙,已看透。
隻是,征戰卻不會放過他,連年征戰的喧囂,兵臨城下的絕殺,他抵擋著,廝殺著,
隻是因為還念著那一點點的企望,戰亂紛飛中,或許,還能見到她,見到她如水的目光,見
到她婀娜的倩影,見到她再一次執起他的手,道一聲相守天涯。
無論怎樣頑強地抵抗,他,終究隻是一名武將,他不是運籌帷幄的君主,亦不是深謀
遠慮的謀臣,他,這個年輕的將軍,隻會以自己的勇敢和堅毅奮勇地拚搏著,直到流盡最後
一滴血,這,是他用最單純的方式來證明自己,他呂布,從來都是簡簡單單的,隻有一顆赤
心,一身傲骨。
大軍壓境,終於已無路可退,恍然間,終於明白了義父丁原在自盡之前的絕望,一種
無路可走的絕望。
隻是他呂布不會自盡,他隻會戰鬥到最後一絲力氣。
終於,倒在了被無數將士的鮮血染過的早已冰冷的土地,身後是來捉拿自己的人帶著
長長的繩索。逃不開的牽絆,這一世的情,也如這繩索一般,剪不斷,理還亂,就讓這一切
了斷吧。
人生長恨水長東
白 門 樓
眼前是宿敵已久的曹孟德和那亦敵亦友的劉玄德。兩個梟雄,落在他們手裏,呂布一點也不
覺得冤枉,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殺還是留?
對於這天下第一武將的處置,一向英武果斷的曹孟德猶豫了,作為敵軍的俘虜,常理當殺,
可是此時此刻,麵對這樣千載難逢的將領,愛才之意卻油然而生,猶疑著看著眼前五花大綁
的年輕人的曹孟德,心中萌生了一個想法:收為己用。
早已將一切看在眼底的呂布自然知道,自己的生死,隻在他們一念之間,然而他卻清
晰地聽到了劉玄德好整以暇的一句話:“孟德,莫忘了他殺了他兩位義父。”
一句話,如同一道咒語。
曹孟德頹然坐下,揮揮手,隻有一個字:“殺。”
誰都知道,曹孟德若得呂布,則得了半個天下。
誰都知道,劉玄德怎肯看他坐享江山?
所以,他寧可讓曹孟德殺了呂布,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戰國風雲,孰是孰非,拚的不僅僅是那一腔熱血,還有那無盡的智謀。
早已將一切看透,因此當聽到劉玄德的那句話時,呂布隻是冷冷地笑著,這本就是一
個弱肉強食的天下,小人,早已司空見慣。
隻可惜,自己是被這個劉玄德,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害死的。
然而,死在誰手裏還不都是一樣?
隻是想念,想念洛陽城內蓮花池旁的那一抹倩影,一池柔情。
怎樣的盛世煙花,弦歌天下,怎樣的凝眸相思,攜手天涯,到頭來終究是鴛鴦瓦冷,
夕陽西下,翡翠衾寒,老樹昏鴉。
看遍了舞榭歌台,走過了荒蕪戰場,撫過了凋零飛花,聽過了戰鼓的絕響,貂蟬,你,究竟
有沒有愛過我?
斷頭台的刀斧明亮,遠處,似乎隱約可見那一抹飛舞的霓裳,似曾相識的身影,柔情
似水的目光,似遠還近,似有還無,宛在水中央。
貂蟬,我沒有你……不行。
利刃的寒光劃破相思,一切在刹那間歸於永恒,唯留一杆畫戟,一池碧血,一腔柔情。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