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說書的價值。書是人寫的,先要說人。這很難,因為他生逢易代之際,經曆複雜,必致人各有見。與王鐸領銜,在南京投降多鐸的清兵是事實;為乾隆皇帝所恨,人入貳臣傳,書毀版,也是事實。說好,會與人以招降納叛的口實;說不好,也許借了柳如是的光,陳寅恪先生必不同意。隻好放過人,專說書。有公私兩方麵的優點:公是有多方麵的價值;私是我有偏愛,看過不隻一次還想看。

先說公,還是為篇幅所限,隻能長話短說。一是有史料價值,所收約兩千文人,其中不少是不見經傳的。二是敘述簡而得要。三是評論公允,有見識。如說前後七子的複古是“牽率模擬剽賊於聲句字之間,如嬰兒之學語”,“謬種流傳,俗學沉錮”;說公安派“疏瀹心靈,搜剔慧性,以蕩滌摹擬塗澤之病,其功偉矣”,但失之“機鋒側出,矯枉過正”;說竟陵派“所謂深幽孤峭者,如木客之清吟,如幽獨君之冥語,如夢而入鼠穴,如幻而之鬼國”;評竟陵派譚元春的詩“貧也,非寒也,薄也,非瘦也,僻也,非幽也,凡也,非近也,昧也,非深也,斷也,非掉也,亂也,非變也”,尤其可見識之高而語之當。四是筆下不幹巴,充滿情思。五是行文雅,可稱為地道而上好的文言。

再說私的偏愛。文,表達的格調有高低。專就這一點說,我的私見,明清之際,當以錢謙益為第一。從這部《小傳》中隨便抽一篇短的為例:

風翼,字伯起,長洲人。與其弟獻翼幼於、燕翼叔貽,並有才名,吳人語曰:“前有四皇,後有三張。”伯起、叔貽皆舉鄉薦,幼於困國學。叔貽蚤死,而伯起老於公車,年八十餘乃終。伯起善書,晚年不事幹請,鬻書以自給。好度曲,為新聲,所著《紅拂記》,梨園子弟皆歌之。伯起與餘從祖春池府君同舉嘉靖甲子。餘弱冠,與二三少年衝酒闌入其家宴,酒闌燭灺,伯起具賓主,身行酒炙,執手問訊,其言藹如,先進風流,至今猶可思也。(丁集中《張舉人風翼》)

話不多,內容不少,並且都說到點子上。更引人入勝的是語句雅馴而富有感情,說百讀不厭也許太過,念一次兩次,覺得有滋味,所費不過一元四角多,總不會感到冤枉吧?

寫到此,看看文題,真是扯得太遠了。要轉回來總說一句,是希望廣大同病也照方試試,如果碰巧也能以低價買到幾種合意的,就可以變歎氣為揚眉吐氣,豈不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