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可愛的精靈(2 / 3)

“什麼是跨欄賽?”我問。

“跨欄,”巴特溫柔地笑了笑,“有點像舞蹈。跨欄賽馬需要經過極嚴格的訓練,馬師必須用四條韁繩來控製馬兒的動作姿勢,那是非常困難的。”巴特凝視著遠方的田野又說,“杜德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跨欄賽馬。”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肯讓你爸爸把它賣了?”我覺得很奇怪。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爸爸會有這樣的打算,”巴特解釋道,“17歲那一年,我就到佛羅裏達開始從事建築營造的工作。我猜爸爸大概以為我永遠不會再騎馬了,所以他連問也沒問就把杜德賣掉了。其實經營馬場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買了一匹馬,賣掉另外一匹馬,理所當然。”

“我常常在想,不知道杜德是否會想念我,就像我想念它一樣。我沒有勇氣去尋找它的下落,因為萬一得知它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怕我會受不了……”

巴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之後,接連好幾個晚上,巴特都沒有再提起杜德。我為巴特感到心疼,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有一天下午,我在田野上漫步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奇特的念頭,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對我說:“羅莉,替巴特把杜德找回來。”

這是多麼瘋狂的念頭!我心想。我對馬根本一竅不通,不要說買馬,我連找都不知道從何找起。馬,隻有巴特才懂。

我越是想忘掉這個念頭,它反而越是纏著我不放,一天比一天更強烈。我不敢向任何人說出我的想法,隻能對上帝傾訴。我每天祈禱,祈求上帝垂憐,為我指引方向。

一個星期六的早晨,距離我初次產生尋找杜德的念頭的那一天已經過了三個星期。那天早上,當我正在花園裏整理花草的時候,一位新來的抄表員派克先生走到我家門口,我們聊了起來。當他提到他曾經向巴特的爸爸買了一匹馬時,我全身好像觸電一樣,突然打斷他的話。

“你還記不記得那匹馬叫什麼名字?”我追問。

“我當然記得,”派克先生說,“它叫杜德。它花了我2500元美金。”

我趕緊拍掉自己手上的泥巴,跳起來,差一點就喘不過氣來。

“你知不知道它後來怎麼樣了?”我問他。

“知道。我後來又把它賣掉了,賺了不少錢呢。”

“那它現在在哪裏?”我問,“我必須找到它。”

“那是不可能的事,”派克跟我解釋,“賣掉它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也許它早就死了。”

“可是,你能不能……你願不願意幫我找到它?”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派克看了我一會兒,最後他答應幫我尋找杜德,而且他保證不會讓巴特知道這件事。

整整一年,每個星期五我都會打電話給派克,問他調查進行得怎麼樣,可是都沒有結果。每個星期,他的回答總是一樣:“很抱歉,我還沒有查到。”

有一次,我又打電話給派克,對他提出另一個請求。“能不能拜托你,如果找不到杜德,至少也要幫我找到一匹杜德生的小馬。”

“想都別想,”他笑了起來,“杜德是閹過的馬。”

“沒關係,”我說,“閹過的小馬也可以。”

“我看你真的對馬一竅不通。”派克跟我解釋說,閹割過的馬是不可能生育的。後來,他似乎更積極地去尋找杜德的下落。

幾個星期後的一個星期一,他忽然打電話給我。

“我找到它了,”他在電話那邊大喊,“我找到杜德了。”

“在哪裏?”我幾乎忍不住想立刻飛到那裏去。

“在喬治亞州的一個農場,”派克說,“有一對夫婦買了杜德,送給他們十幾歲的兒子。可是他們拿那匹馬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認為那匹馬已經瘋了,甚至有危險性。我敢打賭你一定可以用很便宜的價錢把它買回來。”

派克說對了,我打電話給遠在喬治亞州揚鹿市的那一家人,跟他們談妥以300美元的價格買回杜德。那一整個禮拜,我忍住不讓巴特知道這件事。到了星期五,巴特下班回到家的時候,我站在門口等他。

“陪我出去兜風好不好?”我使出渾身解數,用最溫柔的口氣請求他,讓他無法拒絕,“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親愛的,”巴特似乎想拒絕,“我累了。”

“拜托嘛,巴特,我已經把晚餐盒準備好了,我們到外麵去野餐。相信我,這一趟你一定不會後悔。”

巴特隻好回到車上。我一邊開車,一邊若無其事地聊一些家裏的瑣事,感覺自己心髒跳得很快,仿佛就快要爆炸了。

“你要去哪裏?”過了30分鍾,巴特終於忍不住問我。

“快到了。”我說。

巴特歎了一口氣說:“親愛的,我愛你。可是,我真不敢相信我就這樣被你拖出來,甚至連去哪兒都不知道。”

我沒有說話。我已經等得太久了,我不想在最後的一刻破壞我的計劃。可是,當我把車子開離公路,轉進一條碎石路的時候,巴特已經開始不高興了。他不跟我說話了。後來,當碎石路變成泥土路的時候,巴特很生氣地瞪了我一眼。

“我們到了。”我邊說,邊把車子停在第三個郵筒前麵。

“到哪裏了?羅莉,你是不是瘋了?”巴特很不高興地大吼起來。

“不要生氣,”我說,“你吹一聲口哨試試看。”

“你說什麼?”巴特的聲音還是很大。

“吹一聲口哨,”我又說了一次,“就像從前你吹口哨呼喚……杜德那樣。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你……你真的瘋了。”巴特下車的時候,嘴裏還是氣呼呼地念著。

巴特吹了一聲口哨,四周沒有動靜。

“老天,”我心裏偷偷禱告,“千萬不要出差錯。”

“再吹一次。”我慫恿他。

巴特又吹了一聲口哨。突然,我們聽到遠方傳來一種聲音。那是什麼?我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巴特又吹了一聲。突然,我們看到遠方草原的地平線上有一匹馬向我們跑過來。我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巴特已經跳上柵欄。

“杜德!”他大喊,一邊衝向他最親愛的朋友。在夕陽的餘暉中,丈夫和他的愛馬隻剩下隱約模糊的身影,遠遠望去,仿佛是電視上某些慢動作的重逢場麵。巴特跳上馬背,輕柔地撫摸愛馬的鬃毛,拍它的脖子。

這個時候,一個棕色頭發,嘴裏嚼著煙草的少年和他氣喘籲籲的爸媽出現在山丘上。

“先生,”那個少年大喊,“你在做什麼?小心點,那匹馬瘋了,誰也拿它沒辦法。”

“不,”巴特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說,“它沒有瘋,它是杜德。”

巴特對著那匹沒有佩戴馬勒的愛馬輕聲說了幾句話,杜德突然揚起頭,開始跳躍,把在場的每個人都嚇了一跳。看著杜德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姿態在草原上飛躍,大家都說不出話來。後來,杜德停下來,巴特從它的背上順勢溜下來。

“我要帶杜德回家。”他說。

“我知道,”我回答,眼裏含著淚水,“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先回家,再回來接它。”

“不行,”巴特態度非常堅決,“我今天晚上就要帶它回家。”

我隻好打電話給巴特的父母。他們開著運馬的拖車趕過來。我們付了錢,載著杜德回家了。

那天晚上,巴特在穀倉裏待了一整晚,我知道他和杜德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坐在房間的窗戶旁邊,望著夜晚的天空,昏黃溫暖的月光瀉在農場上。我不自覺地微笑著,心裏想,從今以後,我和巴特就有了一個很美妙的故事可以說給我們未來的孩子和孫子們聽。

“主啊,感謝。”我輕聲地說。突然,我領悟了一件事。我為了尋找杜德所花的時間,遠比我過去住在任何一個地方的時間都要長久。上帝借著這個尋找丈夫愛馬的過程,讓我重新找回一種信任,對一個比兄弟更親的朋友的信任,對上帝的信任。

“主啊,感謝主。”在臨睡之際,我又輕聲說了一次,“感謝主從來沒有放棄對杜德的關心,或是對我的關心。”

追逐蝴蝶的天使

“想一想你們相遇的時機多麼巧妙,”蓋瑞說,“之前,你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到湖邊去了,而那一天,你心血來潮,忽然跑到湖邊去,就發現達瑪遇到危險,需要別人幫助。你救了它,也救了你自己。它的出現,絕非偶然。冥冥中,上天讓它走進你的生命中,現在,時間到了,它也必須離開你了。它是你的守護天使。”

在那個暖和的九月早晨,我站在湖邊,聽到一聲微弱的貓叫聲,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不理它。“這些日子,我已經吃了太多苦頭,”我心裏想,“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就在三個月之前,醫生診斷出我得了乳癌,此時,我隻有37歲。由於癌細胞已經擴散,醫生建議我把乳房完全切除,手術的時間在那個月的月底。我還記得,當我聽到丈夫蓋瑞在電話裏告訴一個朋友說:“她很可能會失去她的乳房。”那個時候,我內心是多麼震驚,無法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的話像一把利刃一樣刺入我的心髒。“不!不!”我在心中對上帝無聲地呐喊,“我還這麼年輕,為什麼對我這麼殘酷?”

幾個星期之後,我完成了切除手術,傷口慢慢愈合。這個時候,醫生打電話告訴我另一個壞消息:“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結。現在,隻有化學治療才能提高你的存活幾率。”聽完他的話,我一陣驚愕,呆坐在那裏,心裏想:“噢!天哪!我快要死了。”

我對死亡有一種極度恐懼。我有很多朋友相信人死之後,靈魂能夠轉世,投生為另一個生命。他們能夠從這樣的信仰中尋求心靈的慰藉,可是我沒有那麼幸運,我無法盲目地相信那些我看不到、摸不到的事物,我需要證明。我祈求上帝告訴我死亡的真理。

由於我是如此地畏懼死亡,因此我決定接受一項大膽的臨床實驗,包括高劑量的化學治療,以及連續進行五年的“荷爾蒙阻斷”治療。

化學治療幾乎要了我的命。就算吃了抗暈藥,每次做化療的時候,我還是不停地惡心嘔吐。化學治療連續進行了兩個月。每天做完之後,我隻剩下一點點力氣自己穿好衣服。我的先生除了工作,還要盡全力把家裏照料好,還要照顧我。他真的很了不起。那段日子,對我們兩個人而言,都是一種煎熬,我變得暴躁易怒,常常感到孤獨無依。這一次到湖邊散步,是我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跨出家門。

喵!喵!叫聲一直持續著,仿佛在祈求什麼。

“不行,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收養小動物。”當我經過那個聲音旁邊的時候,我心裏這麼想。忽然,我聽到一陣刺耳的尖銳而恐懼的叫聲。我看見四隻藍色的鬆鴉從空中俯衝而下,衝向發出貓叫聲的灌木叢。我把那些鳥趕走,跑到灌木叢那裏,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看見一隻大約三個星期大的橘色虎斑貓站在那裏,四隻腳一直發抖。它有一雙深藍色的大眼睛,閃閃發亮,低著頭,喵喵哀叫。我把它抱在懷裏,向湖邊走去,希望能夠找到它的主人,或是拜托別人把它帶回家。

湖邊的風大,小貓一直發抖,緊緊地縮在我懷裏,驚魂未定。我們坐在湖邊,希望能夠找到一個願意帶它回家的人。問了好幾個人,都沒有人願意收留它。我決定先把它帶回家,直到我找到人願意收留它。每天的化學治療使我累得站不起來,白天的大部分時間我都躺在沙發上,讓小貓伏在我的胸前,呼呼大睡。那天傍晚,我先生要出去開會,我拜托他把小貓一起帶去。“問問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它。”我一邊說,一邊把小貓放進一個盒子裏。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已經愛上了那隻小貓。

過了一個鍾頭,我打電話給我先生。“你找到人收養它了嗎?”我問。

“找到了。我正要把小貓交給他。”蓋瑞回答說。

“不要給他,”我毫不猶豫地說,“把它帶回來,我需要它。”

當蓋瑞帶著小貓回來的時候,那隻小斑貓立刻跳到我身上,伏在我胸前,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此後的整個一星期,我整天躺在床上起不來,小斑貓一直守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它很喜歡依偎在我身上。有時候,它會試著窩在我的下巴邊。它沒有意識到我的頭發越來越少,也沒有注意到我的乳房少了一個。我愛它,它也愛我,這種無條件的愛,讓我覺得很美好。

我為它取了一個名字叫“達瑪”,因為在印度,這個名字的含義是“貫徹人生目標”。在癌症治療的研究上,有人發現,如果你找到了快樂的泉源,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並努力去追求自己的快樂和目標,不但能夠增強人體的免疫係統,並且能夠大幅提升存活的幾率。對我而言,我內心深處埋藏著兩個渴望:寫作和服務人群。達瑪的名字讓我想起自己內心的渴望,以及更多別的事物。

每隔兩個星期,我都要到醫院一趟,做例行檢查。每次回到家裏,我總是立刻把它抱在懷裏,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好像抱著自己的孩子,甚至連到車庫去洗衣服,我都會把它帶在身邊。我們形影不離,一刻也分不開。隻要有達瑪在身邊,我就不那麼依賴蓋瑞,也不會再對他亂發脾氣。聽,達瑪的叫聲多麼響亮,它正在盡情地表達它對我的愛。它的聲音,聽起來多麼令人欣慰。

當它慢慢長大以後,耍弄家具、咬家具、在家具上磨爪子成為它最喜歡的消遣。我們家有一個後院,每當它在家裏野得太過頭,我就把它放到後麵去,讓它跟鄰家的貓一起玩。

達瑪也很喜歡追著蝴蝶玩。去年春天,我特別在後院裏種了紫波草吸引蝴蝶。這樣一來,整個後院裏飛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蝴蝶,那裏是達瑪的遊戲天堂。我認為它從來沒有抓到過半隻蝴蝶,可是,數不清的午後,我總是坐在後門的門廊上,看達瑪玩得不亦樂乎。它看起來多麼自由自在,多麼無憂無慮。看它的生命活得如此多彩多姿,我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於是,我下定決心,要讓自己活得跟它一樣快樂。

那一年12月下旬,把最後一次乳房重建手術的時間安排好之後,我通知公司,告訴他們我準備2月底回去上班。

動完手術三天之後,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達瑪從後院衝到馬路上,被車子撞倒,當場就死了。我的生命在那一刻似乎也隨它而去。我幾乎崩潰了,連蓋瑞也安慰不了我。我整天坐在那條沙發上,想起我和達瑪曾經一起坐在這裏,分享彼此的愛,不由得悲傷起來,一哭就是好幾個鍾頭。在絕望中,我問上帝:“主啊!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希望時光能夠倒流,那樣的話,我絕對不會讓它跑出去。如果我有力量,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止悲劇的發生。

然而,它還是發生了。

最後,蓋瑞問我:“你要看它最後一眼嗎?”過去,我從來不想看到死去的動物,可是當時我回答說:“好,讓我看看。”蓋瑞把達瑪的屍體包在一條毛巾裏,放到我懷裏來。我緊緊抱著它,淚流不止。我們決定把它埋在後院,埋在紫波草的旁邊。

蓋瑞挖洞的時候,我最後一次抱起達瑪,告訴它,它在我的生命中有著多麼重要的意義,我是多麼地愛它。我回想起我們短暫相聚的這一段時光,它曾經帶給我多少珍貴的禮物:它給了我無條件的愛,帶給我歡笑和心靈的喜悅,提醒我要讓自己的生命活得更充實,認識自己的人生目標。

蓋瑞告訴我:“你知道嗎?我相信達瑪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幫助你度過這一段艱苦的歲月。如今,你已經度過了這一切,達瑪必須回到天上去,等著幫助下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你真的這麼想?”我問他,心裏很渴望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想一想你們相遇的時機多麼巧妙,”蓋瑞說,“之前,你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到湖邊去了,而那一天,你心血來潮,忽然跑到湖邊去,就發現達瑪遇到危險,需要別人幫助。你救了它,也救了你自己。它的出現,絕非偶然。冥冥中,上天讓它走進你的生命中,現在,時間到了,它也必須離開你了。它是你的守護天使。”

“謝謝你。”我說。蓋瑞的話像一股暖流溫暖了我的心。

看著達瑪如此安詳地沉睡在我的懷裏,我忽然領悟到,我曾經向上帝禱告,祈求他告訴我死亡的真理,如今,我已經找到了答案。我領悟到,達瑪將永遠活在我的心裏,就好像我也將永遠活在我所認識的人心裏一樣。我相信,達瑪奉獻出它的生命,是為了讓我得到平靜。當達瑪死去,我的靈魂也蘇醒了。我已經不再畏懼死亡。借著達瑪,上帝讓我明白,什麼都不足畏懼。我們心中隻有祥和,隻有愛。

我們把它埋葬在它的蝴蝶天堂的地下。我在它的墓碑上寫著:“達瑪,我的小天使。”如今,每當我坐在後院的台階上,恍惚中,我仿佛看見達瑪依然在追逐蝴蝶,直到永遠。

勇敢的維吉

阿裏爾?瓊麗斯

我的心顫動著。許多年過去了,簡早已戰勝了生活中的不幸,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至於維吉,我相信它也一定找到了自己的伴侶,並哺育了很多健康的幼崽。許多次,我在地上辨認出了它那獨一無二的足印;許多次,我都在心裏問自己,它不期然地闖入我們的生活,就是為了向我們顯示人生的真諦,教會我們去克服生活之路上那些難以預料的不幸。

那一年,女兒簡12歲時,她的下肢長了一個惡瘤,醫生說除了截去她的一條腿,已別無它法。

小小的年紀,就要經曆人生中這難以承受的重創──和任何疼愛自己孩子的母親一樣,我肝腸寸斷,擔心女兒受不了。然而,一天晚上,躺在病床上難以成眠的簡突然對我說:“媽媽,還記得維吉嗎?”

女兒的這句話使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年冬天,想起了那隻勇敢的狐狸……

我們的農莊位於阿拉斯加地區費爾伯克附近的一條伐木道邊,周圍全是古老的森林。

一個冬日的晚上,我和丈夫喬在房子附近散步。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叫喚。

我們趕緊走過去,看到的是一隻幼小的狐狸。它全身金黃,如同秋日的銀杏葉,在白雪的映襯下熠熠閃光。可此時,這隻狐狸卻慘遭不幸:它跌入一個偷獵者設置的陷阱裏。它將自己的脊背高高隆起,試圖從桎梏中掙脫出來。

“看看它的腿,”喬說,“好像摔斷了。”

喬脫下夾克,小心翼翼地蓋在狐狸身上,我則從陷阱中將它的腿輕輕拔出來。那條滿是鮮血的腿顯然已被壓斷了,拉它的時候,以為它會扭頭咬我一口,但這隻在喬的外衣包裹下的小生靈卻顯得溫馴至極,毫無反抗之意。它那黃色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和痛苦。在回家的路上,我們給這隻小狐狸取名叫“維吉”。

作為一名曾在動物園工作過的獸醫助理,我決定先給維吉進行骨胳複位手術。喬用蘸有乙醚的棉球給維吉消了毒,又給它打了一針麻藥。等維吉一失去知覺,我便開始為它清洗傷口,用鑷子將摔斷的骨頭碎片取出,然後,又將那根斷裂的骨頭附近的毛剃去。

我驚訝地發現,維吉的骨頭有四處斷裂。我盡可能緊密地將那些斷骨拚合在一起,再用線將骨頭固定起來,最後我給傷口縫了線,將它的整個大腿包紮起來,還給它上了一塊夾板。

手術後幾小時,維吉終於動了動,掙紮著張開雙眼。它抬起頭環顧四周,但沒能站起來。我將一條毛巾被蓋在它的籠子上,並將籠門半開著。

翌日清晨,維吉側身躺著,呼吸均勻,一點也不像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劫難的樣子。更令我驚奇的是,它的頭枕在一塊粉紅色毛毯上。這一定是在夜深人靜時,維吉用重殘之軀費力地從我們的居室裏搬到籠子裏來的。

我期待著它的身體能盡快複原。然而,兩天之後,事情的發展令人沮喪。在那天夜裏,維吉低聲呻吟著,竭力想啃掉那塊夾板。原來,它的傷口已嚴重感染,腿部骨折處正在慢慢壞死,它的生命正處在危險之中。我們已別無選擇,隻得截去了維吉的那條腿。

接下來,是漫長而令人揪心的幾小時。這隻小小的狐狸能闖過它生命中的這一關嗎?

終於,維吉動彈了一下。我趕緊擰了擰剛洗的衣服,將冷水滴進它的口中。那一天,我和喬輪流值班,晝夜不停地守候在維吉身邊。簡與她的兄弟馬克和斯哥特,除了去吃飯和沐浴,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正在和死神搏鬥的維吉。這條小生命牽動著我們全家人的心。

令人欣慰的是,幾天之後,一直未進食的維吉開始吃東西、喝水,漸漸地活躍起來。我注意到它的兩眼老是盯著起居室,仿佛那兒有什麼東西讓它牽腸掛肚。終於,我明白了維吉是想要那張粉紅色的毛毯,前幾天我將它從籠子裏取出清洗後就一直放在起居室裏。當我將毯子拿過來靠近籠子時,維吉迫不及待地將前爪伸出欄杆,一把將毯子拉了進去。

考慮到維吉已經殘疾,我們決定再將籠子打開,給它在房子裏活動的權利。維吉興奮地站起來,卻因失去平衡摔倒了。但它一點也不氣餒,又一次試圖站起來。就這樣,一次次地摔倒,又一次次地站起來。

“媽媽,”簡叫道,“它真勇敢,它一直在努力站起來。”看著這一幕,我的眼睛濕潤了。

在經過多次鍥而不舍的努力後,維吉終於用三條腿站了起來。它得意地站在籠子裏安全的地方,用一雙銳利的眼睛掃視著房間的角角落落,但卻未表現出任何行走的欲望。我不禁有些失望。然而,在那天夜裏,我一覺醒來,卻感到它的柔軟的爪子在我的手心上輕輕摩挲。隨後,我又聽到它拐過客廳,朝孩子們的房間竄去。

漸漸地,維吉已經習慣將那隻籠子當成自己安全的巢穴。它在四處轉悠後,總是要回到這裏。它在那兒“梳妝打扮”,整理自己被弄亂的毛發,還在那兒將我們給它的食物“囤積”起來,藏在那張粉紅色的毯子下。它已將那毯子看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有時候,它還會帶著毯子到溫暖的壁爐後麵睡覺。一眼望去,維吉就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紅色的火焰,給淒冷的阿拉斯加的寒冬帶來了幾許暖意。

現在,維吉已完全行動自如了。如果我們走近它,它會“呼哧”一聲從我們眼前跑開。偶爾,它還會叼著那個它最喜愛的玩具──我的一隻舊手套,昂首闊步跑在房間裏兜圈子,將手套拋向空中,又準確無誤地跑過去接住,宛如“NBA”的高手們在進行投籃訓練。看起來,這隻三條腿的狐狸在我們農莊裏過得還挺快活。

然而,在一個晚上,我看見它蹲在大門口。它將鼻子伸出門縫,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荒野的氣息,又似乎在傾聽遠方森林的呼喚。

一晃,七個星期過去了。隨著狐狸繁殖季節的來臨,維吉變得愈來愈心神不定。我知道,它一定在渴望自由,渴望著去尋找新的配偶和新的巢穴。但是,在讓它重返荒野之前我和喬心中都有點忐忑,我們想知道它是否還能靠自己的力量覓食。

一天夜晚,喬將一隻作為犧牲的雞放在廚房裏。維吉看了幾眼,卻沒有擒獲之意。我失望地上床睡覺。翌日清晨,隻見維吉安靜地躺在籠邊睡覺,而在那張毛毯之下,則是一堆吃剩下的雞骨和雞毛。

大地回春,雪融冰消,森林裏又開始活躍起來,維吉也變得越來越煩躁。當黃昏來臨時,它常常在屋裏踱來踱去,出神地望著窗外的世界,在那個熱鬧的世界裏,有它的同伴,它的獵物,還有自由的空氣……

我再沒有挽留維吉的借口了,可幾個月的生活已經使孩子們愛上了這隻小小的狐狸。我怎樣去告訴他們:我們必須還維吉以自由,不能將那些野生動物看成寵物呢!盡管在理智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我應該讓維吉去過它自己與生俱來的那種生活,可是一想到要送走它,卻還是令我心痛不已。

最後,我還是咬咬牙,下定決心讓維吉重返荒野。我真害怕那個痛苦的時刻到來。我將門慢慢扯開,滿以為它會興奮地一躍而出,投身自由。然而,沒想到維吉卻站在門檻上躊躇半晌,又回到它的籠子裏,將那張毛毯卷起來蓋在身上。“媽媽,瞧,它不願意離去呢。”斯哥特歡呼雀躍地叫道。

第二個傍晚,我又打開門時,維吉用鼻子嗅了嗅,似乎在努力感受野外夜晚的氣息和它所包含的全部內容。然而,它卻又一次回到它的籠子裏。

難道小維吉真的已經不再願意重返荒野了嗎?我們滿腹狐疑地等待著。

終於,在第五天傍晚,當我又一次地將門打開時,維吉試探性地走了出來,最後消失在樹林裏。看到這隻找回了自由的狐狸離開了農莊,我們既高興又傷感。喬和我將籠子放在屋外,以防它在晚上回來。簡和兄弟們還帶來了維吉的粉紅色毛毯,以及它心愛的手套和骨頭,還有一些食物。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急切地去查看籠子,看到那些食物已經被吃了一部分,剩下的則被藏在毛毯下,在雪地裏,可以清楚地辨認出維吉那獨特的三足腳印。

將近有三個星期的時間,維吉每天夜裏都要回到籠子裏吃我們為它預備的雞蛋,並且分期分批地將手套和骨頭轉移走。有一天,我們發現了一隻被維吉捕殺的鬆雞埋在它的籠子裏。簡興奮地對我說:“媽媽,它終於能自食其力了。”

接下來的一個晚上,維吉最後帶走了它的粉紅色毛毯。它知道自己不再需要我們幫助了,它要開始真正的獨立生活。盡管我們知道它就在附近,可它再也沒有回到籠子裏來。

當六月來臨時,我們不得不搬家了。在我們喬遷的那天,維吉蹲在一個土堆上一動不動地瞧著我們。它的身上已披上了一層夏季特有的鮮亮的毛,看起來是那樣壯實和健康。

“維吉,你終於找回了自己。”我輕輕呼喚,並停車向它揮手作最後的道別。它尖聲急吠了兩下,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它的高叫。然後,這隻與我們生活了幾個月的狐狸便消失在樹林裏,用三條腿朝著它自己設計的生活走去。

在醫院的那天晚上,簡和我談了許多關於維吉的往事。

最後,她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對我說:“媽媽,我不會讓任何事情阻止我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我會像維吉那樣的。”

我的心顫動著。許多年過去了,簡早已戰勝了生活中的不幸,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至於維吉,我相信它也一定找到了自己的伴侶,並哺育了很多健康的幼崽。許多次,我在地上辨認出了它那獨一無二的足印;許多次,我都在心裏問自己,它不期然地闖入我們的生活,就是為了向我們顯示人生的真諦,教會我們去克服生活之路上那些難以預料的不幸。

醜陋的“小霧”

我們把它小小的身體用比爾的紅色圍巾裹起來,放在一個小孩子原先用來裝鞋的紙盒裏。我想起,我們曾在最鍾愛的小霧身上學到許多事情,我們領悟到什麼是信任、什麼是感情。我們領悟到,當每個人都說你注定要失敗的時候,你要如何與命運搏鬥。小霧仿佛在叮嚀我們,告訴我們不要忘了外在的一切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我們的內在,我們的心靈深處。

第一次見到“小霧”的時候,它全身都是火。我們住在亞利桑納州的一個小鎮上,小鎮的四周是綿延不盡的沙漠。那一天,我帶著三個孩子到鎮外的垃圾場,把我們家裏堆積了一個禮拜的垃圾拿去焚化。我們到達垃圾場的時候,堆積如山的垃圾正慢慢地悶燒。忽然,我們看見煙霧彌漫的火堆裏有一隻小貓在哀嚎,那真是我聽過的最淒涼的哀嚎。

這個時候,一隻捆滿了繩子的大紙箱忽然起火爆炸。那隻被困在火堆裏的小貓發出一聲又長又尖銳的哀鳴,像一團火球一樣被彈到半空中,掉到堆滿了灰燼的土坑裏。

“噢,媽媽,它好可憐,想辦法救救它好不好?”三歲的傑米哭著說。他和六歲的貝奇跑到那個冒著煙的土坑旁邊。

“它一定活不成了。”14歲的大兒子史考特說。可是,那堆灰燼裏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動。然後,我們看見一隻很小很小的貓咪,全身被燒得焦黑,幾乎無法辨認。它奇跡般地從土坑裏掙紮著爬出來,感覺得到它正承受著很大的痛苦。它慢慢地向我們爬過來。

“我去抱它!”史考特大喊了一聲。他站在深及膝蓋的灰燼裏,用我的大圍巾把那隻小貓小心地裹起來。這個時候,我心中忽然納悶起來,為什麼它沒有因為痛苦而不停地哀嚎?後來,我們發覺從幾分鍾前,它在火堆中發出痛苦的哀嚎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聽過它的叫聲了。

回到農場,我們開始為小貓咪療傷。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先生比爾也回家了。為了修理農場的圍欄,他忙了一整天,已經筋疲力盡。

“爸爸!我們發現了一隻燒傷的小貓。”傑米很得意地宣布。

比爾看了看我們的小病人,臉上又出現那種熟悉的表情,好像在說:“老天,你們又來了!”因為我們把受傷的小動物帶回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雖然比爾開始的時候總不免會抱怨兩句,可是,他其實也是一個心腸很軟的人,不忍心看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受傷害。因此,他也會幫忙做一些籠子、鳥窩、圍欄或是夾板,好收養我們帶回來的鼬、兔子和小鳥。然而,這一次可不一樣了。這一次我們帶回來的是一隻貓,而比爾偏偏最討厭貓。

更何況,這隻貓還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它身上的毛大半被燒掉了,光禿禿的皮膚上長滿了水泡和黏黏的黑色膠狀物;它的耳朵不見了;它的尾巴被燒得連骨頭都露出來;它的爪子也不見了,就算碰到老鼠也無可奈何;它的腳趾也不見了,因此,它以後大概也不可能會在我們家的轎車和貨車的引擎蓋上留下足跡。它的身上幾乎已經找不到任何看起來像貓的特征,隻剩下那一雙大大的、如海洋般湛藍的眼睛,流露出求助的神情。

我們該怎麼辦?

我忽然想到,我們農場裏種的一種蘆薈好像可以治療燙傷。於是,我們把蘆薈漿裹在小貓身上,然後把它安置在傑米的複活節籃子裏。小貓咪全身包滿了紗布,隻剩下一張小臉露出來,看起來仿佛是一隻幼蝶,裹在銀白色的繭裏,等著蛻變成美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