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場浩劫開始了(1 / 3)

第十三章 一場浩劫開始了

一、兩廣之行與郭德潔病逝

一九六六年一月七日,李宗仁偕夫人郭德潔從北京飛廣州訪問,同行者有全國政協秘書長平傑三、劉仲容和我本人。

廣東代省長林李明,廣州市市長曾生、副市長羅培元到白雲機場歡迎,把我們接到廣東迎賓館二號樓住下。林李明說:這是接待外國元首下榻的地方,但對德鄰先生隻收房費一元,表示優待。從此可見,一切都是象征性地收費。

李宗仁要到海南島去看看。林李明說,這個問題要由陶鑄決定,但他到外地去了。我們先去從化溫泉賓館住了幾天。然後去江門和新會,還看了東江之水濟香港的偉大工程。一九六六年春節前夕的廣東,生機蓬勃,港澳同胞回鄉度歲者,肩摩頂接,絡繹不絕。

一月十九日,陶鑄和廣東省委第一書記趙紫陽來廣東迎賓館看望李宗仁,並設宴招待李氏伉儷,參加的還有林李明和曾生。李宗仁說,這十天來,看了珠江三角洲的城鄉建設,發現農村生活富裕,港澳同胞回鄉度歲的逐年增多。人們說,廣東農業上去了,綠化也很有成績,這是值得歡欣鼓舞的一件事。陶鑄說,李先生舊地重遊,應多看一看,並歡迎他去海南島參觀。

一月二十日,是農曆臘月除夕,陳鬱省長在迎賓館四號樓樓下大廳設狗肉宴,歡迎李宗仁夫婦,參加的有馮伯駒、曾生。散席後去觀賞廣州迎春花市。就我所知,這是度過三年困難以後首次恢複春節花市的壯觀,也是政治經濟形勢日趨美好的標誌。

一月二十一日,是農曆正月初一,陶鑄和趙紫陽請我們去體育館看體操表演。之後,我們去了廣州東山向陶鑄和他的夫人曾誌拜年。那時寒潮南來,陶鑄家裏竟不生火,國家領導人的生活如此簡單樸素,使人有肅然起敬之感。

二月九日,李宗仁結束廣州近郊的參觀後,林李明在泮溪酒家內進樓上宴客廳為李宗仁夫婦餞行。林李明說,海南島因越戰關係對外是不開放的。這一次請李先生去看看,充分體現了以禮相待的精神。

平傑三因事返京,改由廣東統戰部秘書長羅理實陪我們去海南島。羅理實原名李實,一九三七年七月初,曾陪同中共中央代表張雲逸去桂林訪問,與李宗仁進行過會談。可惜,這是最後一次與羅理實同遊,及“文化大革命”爆發,他竟不幸地被迫害致死。

海南島也是中國一個寶島,解放以後,開始建築三條貫通南北的公路。從二月十一日起,我們沿著川字形的公路漫遊了一千多公裏。那時祖國東北地區正是天寒地凍,萬裏冰封,而我們還在三亞灣下海遊泳,可見中國地域麵積的廣大。海南島自然條件優越,現在熱帶植物已經遍植全島,工業和交通仍有待於進一步的發展。

二月十八日,我們從海口飛抵湛江。平傑三從北京回來,即在這裏與我們會合。前國民黨第一兵團司令陳明仁現在是此地駐軍首長,他亦熱烈地歡迎我們的到來。雷州半島在過去是所謂“下四府”的地方,意指欽廉雷瓊經濟落後,與“上四府”的廣州、番禺等地不可等視齊觀。可是現在形勢不同了,茂名發現了油頁岩,可提煉石油;海口對岸也適宜種植熱帶植物,真是前途無量。

二月二十八日,我們乘專機從湛江飛南寧,受到廣西當地政府的熱情接待。廣西是我們的家鄉,李宗仁與舊朋友、舊同事李任仁、陳良佐、張光曄、尹承綱、莫樹傑、黃啟漢等會晤,談談別後情況,大家互有隔世之感。南寧與以前完全不同了,邕江上建了一座鋼骨大橋,鎮寧炮台下辟了一所樹池輝映的人民公園,過去的飛機場,現在已成為遊人勝地的南湖。江山依舊,而市區規模已煥然一新了。

此次兩廣之行,郭德潔始終與俱。到了三月八日,她的乳癌宿疾日趨惡化,所以李宗仁就留她在南寧明園飯店,我們繼續去柳州桂林參觀。周總理關照有關方麵把位於桂林文明路的李宗仁私邸修好,並重新設置家具。可是李因郭德潔因病不能回來,頓興發思苦的幽情,所以寧願在榕湖賓館一號樓下榻。

三月十七日,我們還在桂林參觀,傍晚接到南寧電話,說郭德潔的乳癌轉為肝昏迷,這是一個病理上的名詞,意指她的乳癌細胞把膽囊破壞了,以至麵色蠟黃,進入昏迷狀態。她將不久於人世,我們立刻從桂林趕回。十九日,以專機把她送返北京,一到首都機場由救護車送她入北京醫院搶救。這隻是力盡人事而已。

說起郭德潔的乳癌病況,有一個長期發展的過程。郭抵美後,經常托我的好友李濟歐醫學博士注射荷爾蒙針藥。李曾忠告她說,這種藥對保持青春有一定作用,但用久了會冒致癌的風險。但郭不聽,到六十年代初期她果然感到右乳有硬塊的存在,舍命保青春,後悔為時已晚。

郭德潔起初是諱疾忌醫,以後又失時誤事。一九六三年春,她入院診治,醫生主張把她右乳切除。原先已辦好住院及手術手續,但她想來想去,割去一乳,豈不破相?在施手術的前夕,她竟偷偷地從醫院溜掉了。如果她不是這樣,也許不致早死。

一九六五年初,郭德潔發現情況不對,再度入院,這一次割治以後,發現她的癌細跑已經擴散,至多隻有八個月好活了。她返國以後,經過北京醫院及廣州中山大學附屬醫院采取中西醫分治合療的方法,至少延長了她六個月的生命,直至一九六六年三月二十一日零時三十分在北京醫院逝世。

周恩來、彭真和夫人張潔青參加了郭德潔的遺體告別儀式。這表明她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歸宿。

二、聽劉少奇傳達“文革”情況

郭德潔逝世後,周恩來示意統戰部,他以為李宗仁晚年喪偶,可能觸景傷情,不如邀一些老友陪他去江浙一遊。借此轉移環境,休養身心。於是李宗仁便於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偕黃紹竑、黃琪翔、郭秀儀、劉斐、陳此生和我乘火車去南京,統戰部負責人宋堃和尹冰彥同行,到時受到江蘇省委負責人江渭清、彭衝的盛情接待,邀我們到中山門外原蔣介石公館住下。這是大屋頂宮殿式的三層樓建築物,後麵有石欄環繞的平台。蔣在南京時總是在黃埔路官邸辦公會客,到了周末才陪宋美齡到此休息。

南京曾經是國民黨的政治中心。李宗仁今重臨江南故都,一些往事不禁泛起腦海:一九二七年蔣介石被迫下台,他同何應欽、白崇禧緊密合作,打退了孫傳芳的突襲,取得龍潭戰役的勝利,使南京轉危為安,建立了寧漢滬三方合作的特別委員會。但這個局麵轉瞬即逝,到了一九二八年一月蔣介石複職,形勢就為之一變。最值得他感慨的是一九四九年一月蔣宣告下野,他出任代總統,以和談號召天下,然而他以後屈於阻力,沒有接納和平協議。所以他在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日發表的聲明中,對此引為歉疚,這一切,俱往矣!他企望國共重新和談,實現祖國統一,要看將來“形勢比人強”,這是周總理對他說過有關台灣問題的話,但願如此吧。

經過十六年的建設,南京已成為一個工業城市,這裏有汽車工業、化學工業和紡織工業,洋洋大觀,不勝枚舉。南京長江大橋的橋墩已在滾滾急流中矗立起來,從中山陵遙望雨花台,滿目青翠,迄無涯際,這是多麼壯觀的景色。中山大道的兩旁的梧桐樹枝葉交織,構成一個綠色長廊。行人從這裏走過,不會看到烈日,南京成為江南三個綠化最好的城市之一,果然名不虛傳。

五月下旬,我們經無錫到上海,住錦江飯店,受到曹荻秋市長的接待。上海在舊社會,是一個冒險家的樂園,到了今天,已成為社會主義建設的一個重要基地。它支援全國經濟建設,顯示出無比的威力。最令人驚異的是解放前上海娼妓之多,全國第一,解放後經過教育改業,娼妓已經絕跡。這充分體現了中國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

六月一日,我們在上海看到當天《人民日報》發表的題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編者注:這篇社論係經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授意、修改及審訂,內容大致是號召把所謂資產階級的“專家”、“學者”、“權威”、“祖師爺”打得落花流水,使他們威風掃地,目的是要煽動對廣大幹部和知識分子進行迫害和鬥爭。)的社論,它指出:“一個勢如暴風驟雨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高潮已在我國興起。”從此在全國範圍內出現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動亂局麵。當然,我們在那個時候還沒有看到這一點,對於形勢的認識總是要逐步深化的。

六月二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的社論,號召人們“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同日,《人民日報》在第一版刊出了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把陸平領導的北京大學稱為“‘三家村’黑幫一個重要據點”。

李宗仁感到政治氣候有點異樣,特在錦江飯店邀集同行舉行一次座談會,談談報上所稱“文化大革命”問題,談來談去,談不出什麼結果。以陳此生的政治水平,他隻能說共產黨在解放前搞的是“政治革命”,後來土改及工商業社會改造是“經濟革命”,現在進行的是意識形態改造的“文化革命”。從此可以理解,大家都對此茫然無知。我問一位中共黨內的負責人,“三家村”是指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從這時候開始,黃紹竑、黃琪翔的麵部表情都有點不很自在,因為他們對國內政治運動都富有經驗,對報紙上出現的報導和言論,一天比一天激烈,感到一場災難又將到來了。

六月十日,我們方到杭州,便被招回參加“文化大革命”。但返京後,無所事事。直到六月二十八日,李宗仁和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才被邀到人民大會堂安徽廳聽劉少奇的講話。劉少奇當時主持中共中央工作,他在講話中介紹了這場“文化大革命”發生和發展的經過。

劉少奇指出,這場“文化大革命”是由一篇文章引起的。他說:“去年十一月十日,上海《文彙報》發表了姚文元的署名文章、《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引起了各報的不同反應。十二月二十二日,毛主席對彭真、康生等人說:《海瑞罷官》的要害問題是‘罷官’。嘉靖皇帝罷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彭德懷也是‘海瑞’。”《海瑞罷官》曆史劇是曆史學家、北京副市長吳晗(1909—1969,浙江義烏人,字辰伯,原名春晗。曾先後擔任清華大學、雲南大學和西南聯合大學教授。1943年加入民主同盟。建國後,曾任清華大學曆史係主任、文學院院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全國青聯副主任、北京市副市長、全國政協常委、北京市曆史學會會長、民盟中央副主席。195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著作,彭真要把這個問題局限在學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