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程思遠四赴京華(3 / 3)

一九六一年六月,周恩來要我到北京一行。他對我說:“李德鄰先生對肯尼迪所抱的期望太高了。目前展示在肯尼迪麵前的問題太多了,權衡輕重,對華政策的修訂還不會擺到他的議事日程上來。”周公要我寄語李宗仁,不要對美國過早地抱有幻想。他重申:要我到歐洲去同李宗仁談談。

一九六三年七月十四日,李宗仁在米蘭出版的《歐洲人報》發表了一篇談話,全篇內容貫穿了一種強烈的愛國主義的精神。

當該報女記者奧古斯托?瑪賽麗向李宗仁問道:“西藏和鄰近地區(意指印度)不久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宗仁說(由張歆海任翻譯):

“西藏一貫是中國的領土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所謂‘特殊的’國家。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去年冬天中印邊境發生的事情。中國地圖向來總是把邊界劃得比所謂麥克馬洪防線(中國從來不承認這個所謂麥克馬洪防線)更靠南邊一點。直到一九五一年為止,所有世界地圖都把該地區劃為中國領土。甚至尼赫魯的《印度的發現》一書中的地圖也表明中國是正確的。如果該地區是中國的,則中國自可在那裏行使主權,而不是侵略。”

“現在讓我們來談蔣介石吧。”

“我不能談論蔣,說他的壞話是絕對不禮貌的。”

“那麼就說點好話吧。”

“關於蔣,我隻能引用史迪威(1883—1946,美國佛羅裏達州人。全名約瑟夫?W?史迪威。1904年畢業於美國西點陸軍軍官學校。曾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1935年任美國駐華大使館陸軍武官。抗日戰爭爆發後,赴抗日前線視察並向美國政府提出援華建議。1941年任美國第三軍團司令。1942年任中印緬戰區美軍中將總司令兼中國戰區總司令蔣介石的參謀長,同時負責監督美國對華《租借法案》的實行。曾派部下考察延安和部分抗日敵後根據地,並向蔣介石建議裝備八路軍、新四軍。因同蔣介石發生矛盾,1944年10月被美國政府召回。後任美國陸軍地麵部隊司令、第十集團軍司令等職。)將軍常說的話——他有許多缺點。就我個人來說,我很同情他,因為我們都是失敗者。”

“許多年來,蔣一直在領導台灣政府,但他的常識還沒有一個村長多。他不懂曆史,不會總結經驗教訓,每年他總是重複著這樣一句話,‘我們一定要光複大陸’,這完全是絕不可能的一樁事。”

“蔣對我沒有像我對他那樣的友誼。自一九四九年以來,我一直沒有打擾他,我一直沒有開口,而蔣則想些可怕的事情。蔣說我是一個共產黨,我回答說我不是共產黨,但是我不否認今天共產黨為中國所做的事情,中國從來沒有像現在組織得這樣好。我怎能抹殺事實呢?什麼時候我們曾經有過像我們今天有的這樣一個中國呢?”

以後經過反複商量,李宗仁同意在一九六三年冬去瑞士同我會晤。我得此確訊,即於十一月中到北京向周恩來請示。我到京的次日,周公即約我到紫光閣吃晚飯,在座的僅國務院副總理陳毅和國務院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羅青長。飯後周公托陳毅陪我在國務院禮堂看電影。到時,見陳毅夫人張茜已在座,她穿著軍服,顯得很年輕。當晚看的是兩部紀錄片,一部是反映當時華北大雨成災軍民奮力救災的情況;一部是黃山的風景介紹。陳毅先生為人風趣,又健談。他對黃山的奇峰異鬆,解說得非常深入細致,談來頭頭是道,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這次到北京,已不像上次那樣住北京飯店,而是住在東總布胡同臨時設置的一個招待所,這表明保密得十分可以。十一月十七日深夜,我在酣睡中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看手表正指著零晨三時二十分。打開房門一看,赫然是羅青長副主任,他說:“快穿衣服,總理在中南海等你。”

那時正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三屆第四次會議在北京開會,周恩來日理萬機,宵旰勤勞,隻有在深夜才能抽出時間來接見我。這充分顯示出他的政治生活緊張忙碌,在當代政治家中有誰能同他媲美呢?郭德潔後來譽他為“鐵人總理”,十分中肯。

周恩來要我帶“四可”“四不可”的原則去歐洲同李宗仁商量。由於不便筆記,我口誦多次才能把它背下來。這“四可”原則是:

一、李德鄰可以回國看看,以後仍回到美國;

二、李先生返美以後,仍可以隨時回來,祖國永遠向他開著大門。

三、李先生可以離美住歐洲一個時期,以後再回來看看。

四、李先生可以回國定居。

至於“四不可”現在事過境遷,不必再提它了。

李宗仁於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四日便從紐約飛抵瑞士蘇黎世,住Savoy Hotel,受到他的一位親戚K先生的接待,我因為簽證延誤,遲一星期趕到。正因為這樣,才能躲過聯邦調查局特務的發現和追蹤,及今想來,還引為大幸。

原來李宗仁於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日從Englewood Cliffe七十七號出來到新澤西州的紐華克移民局,由該局副局長維斯活出來接待。李宗仁對他說:“我想在年底前到歐洲去旅遊一次。”兩周以後,該局便把簽證手續辦好,看來一切順利。

郭德潔有一個侄女郭瓊芳住在舊金山,她的一個鄰居是聯邦調查局特務。據他對郭瓊芳說,李宗仁於十二月中飛蘇黎世時,聯邦調查局曾派兩個特務,當然沒有惡意,隻想知道他這一次赴歐有無進行什麼政治活動。但這兩個特務在Savoy Hotel住了幾天,隻見李宗仁同K先生往來,此外沒有任何接觸。此後,他們便到日內瓦去了,因而對李宗仁不疑有他。

我於十二月二十日到蘇黎世晤李宗仁,彼此久別重逢,看到世界大勢起了很大的變化,不僅感慨萬千。李宗仁那時已經七十三歲,人到古稀之年,久居異國,總有落葉歸根之想。所以他對“四可”原則,還是著重回國定居。對於政治,他已經不很熱衷了。但認為國家隻能保持長治久安,前途就是很光明的。至於郭德潔是否會同他一起歸來,他還不能肯定。我說:“兩個人回來,比一個人回來對外觀感好一些,否則夫妻在最後分道揚鑣,對外怎樣解釋呢?”他亦以我的意見為然。

十二月二十四日,李宗仁回到紐約,他對來到機場迎候的親友說:“好險,幾乎趕不上回來過聖誕節。”

我也同時回到香港,參加二十四日晚上在九龍美麗華酒店舉行的餐舞會。由於我長期以來在香港《正午報》寫《政海談秘》專欄,每日一篇,從不間斷,所以我有時離開香港幾天,日常同我飲下午茶的朋友們也不知道。當然有一半還是歸功於我妻石泓,她給我掩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