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呼其名是一種很高的禮遇(1 / 1)

直呼其名是一種很高的禮遇

不知從何時起,稱呼官銜兒成了通行的規矩,官場中固然如此,日常生活中似乎也越來越如此。大到中央領導,小到班組長,統統要稱呼官銜,黨政機關不少領導幹部熱衷於別人叫他“老板”,不僅不覺得庸俗肉麻,反而十分受用,從不製止。企業領導更是心安理得被叫“老總”,誰不這樣稱呼,還認為你沒規矩、不恭敬呢。

流風所至,到處是眼見的森嚴等級,到處是無聊的上下尊卑,哪裏還看得出一點兒“革命同誌”的味道。單位裏新來的年輕人,最犯難的就是對前輩特別是對領導的稱呼。大學裏受了一點平等意識的教育,總覺得稱呼官銜有些庸俗,稱呼老王老趙又有失恭敬,所以見人總是以老師相稱,倒也符合剛離開校門的學生身份。隻是那些被叫做“老師”的領導和前輩就像被北京人稱為“師傅”的芸芸眾生,不知何以教人,何以為師,心中多少總會有一點慚愧吧。

其實,熟知社會生活乃至黨內生活的朋友都知道,能被稱為“同誌”,已是很高的待遇,您不妨想想,“同誌”兩字前麵通常被冠以什麼名字?哪個不是如雷貫耳的大人物?要麼是不需官銜支撐門麵的開國元勳,要麼是盡人皆知的大學者、大專家。即便是普通“同事”,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同誌”,而不是一個隨便的稱謂,又是何其難哉。至於那些也有一官半職而能被直呼其名的,簡直是莫大的榮耀。不僅直呼其名,有時甚至連姓氏都省略了,透著信任和親切。據我觀察,一個單位裏擁有這樣待遇的人其實並不多。它基於三個基本條件:

一是對被直呼其名的人的人格和境界的充分肯定。隻有那些真正擁有平等之心,真正把自己作為普通一員的人,才不會計較別人不稱呼他的官職。不僅不計較,反而認為這是同誌們對自己的一種信任和肯定。相反,那些庸俗不堪的官僚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有一官半職,甚至把那些不值一提的級別身份可笑地印在名片上,怎麼能夠容忍黃口小雀張嘴閉嘴直呼其名呢?

二是對彼此良好關係乃至被稱呼者與廣大群眾良好關係的充分肯定。從來不把自己作為群眾一員的人,群眾當然也懶得帶他玩兒;總是對人一副冷臉的人,人家隻能把它當作冷屁股。任他高高在上找自己當官的感覺好了,誰會親切地稱呼他那早已被人遺忘的鳥名字。

三是對營造良好社會風氣依然充滿信心。一般說來,社會文明程度越高,社會生活中被稱呼官銜的人就越少;社會文明程度越低,等級觀念就越強。如果返回到猴子的社會中,上下尊卑那就絲毫不可動搖。誰先吃,誰後吃,誰必須頤指氣使,誰必須俯首稱臣,都是“天定的”。好在猴子的“天”真的是靠殘酷的實力競爭得來的,倒也無話可說。記得美國世界杯足球賽開幕式上,克林頓總統走向主席台時,一位赤膊球迷大大咧咧地拍了總統一巴掌,笑嘻嘻地說:“比爾,你也來看球啦!”總統居然燦然一笑,算是回應。這一幕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也使克林頓在我心中的形象高大許多。試想,如果那位球迷畢恭畢敬地來一句:“尊敬的總統閣下,您親自來視察世界杯足球賽啊。”那將多麼倒胃口!能夠直呼其名,起碼說明對自己所在的這個單位、這個集體還抱有信心,認為同誌們還沒有庸俗到哪個程度。即便自己偶爾“造次”,也不至於產生什麼嚴重後果,不會被穿小鞋。明乎此,那些被直呼其名的首長真是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遺憾的是,即便是這點可憐的見識,也不是所有領導同誌都有。筆者年輕時就曾冒失地稱呼一位領導同誌“老X”,結果那位同誌瞠目結舌半天,最後總還沒有徹底失態,連說“這樣挺好”。但從他驚訝的表情和不自然的口吻中,我早已看出端倪,心中不禁一陣冷笑。而在我求學的北大和供職的單位,不乏大名鼎鼎的專家學者,他們不僅是老師,是先生,而且是老師的老師,是先生的先生。但無一例外都那麼謙和,那麼低調,那麼平易近人。即便做了高級幹部,同齡人甚至年輕人依然可以“老張”、“老李”地叫著。那樣的風習,實在讓人留戀和向往。

直呼其名拉近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分場合地稱呼官銜仿佛在人和人之間搭起一座難以逾越的高牆。如果我們的黨員幹部僅僅是為自己負責的個體,那麼他願意以何種麵目和姿態出現是他自己的事,與黨和政府無關。但作為黨員幹部,作為人民公仆,就不得不認真考慮這個貌似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因為它事實上直接影響黨和政府的形象。普通百姓不僅通過新聞聯播、報紙頭條了解黨和政府的工作,更是通過身邊具體可感的黨員幹部認識我們的黨,我們的政府。如此說來,稱呼問題就不是一個小問題,就不難理解毛澤東同誌為什麼不厭其煩地號召黨內以同誌相稱。遺憾的是,老人家的號召不僅沒有實現,如今卻是越來越少見了,這不免有些讓人悵然。

(原載《北京青年報》2010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