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童年的情結,我們之所以一遍遍地回憶它,恰恰是因了它的美好。而它的美好之處,就是我們曾經擁有過一份童真。今年春節,回到故鄉,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拿著相機走進了冬天的田野。那收割過的田野仿佛一片平坦的地毯,而那些還站立著的秸稈,仿佛不屈的靈魂。突然間,在曠野上看到那座破敗的“井樓”,那是一個水源地,我童年時候嬉戲的樂園。它對於我來說,無異於魯迅的百草園,它記載了我童年的許多歡樂。記得那時,這裏曾經住著一戶人家,雖然清貧,但很快樂。因為那裏的蚯蚓又大又黑,我就常常去挖蚯蚓,然後用自己製作的魚竿釣魚。現在,它破敗的身影默立在夕陽中,曾經的一家早已搬走了,它周圍的樹上高高地架著一個空空的鳥巢,不知鳥兒飛走了還是今年沒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倒傷感起來,看到它衰敗的景象,仿佛自己的童年越來越遠了,而那個曾經童稚的背影也漸漸地模糊起來。
突然間,想到了冰心的幾句詩:
童年啊!是夢中的真,是真中的夢,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
當童年漸已成夢,我們回憶的時候,眼中隻能飽含著無奈而深情的淚水。
其實,我們為什麼不能再童稚一回,讓自己心中最柔軟的那一份情愫,展現在他人的麵前呢?
成熟的時候,我們何不留一些童真呢?哪怕隻有一分。
附:
讀《為成長留一分純真》
會飛的水果
讀了大河老師的《為成長留一分純真》,想著一群四五十歲的人像孩子一樣邊唱著兒童歌曲,邊擊節、邊暢飲的場麵,心裏好生感動。韶華易逝,曾經沉醉的情懷就此被喚醒了,誰能說我們內心的一些什麼走遠了呢?
由此,想到了這樣一個小故事:一個小女孩畫了一幅畫,題目為《蜜蜂追小熊》。小女孩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猜猜蜜蜂為什麼要追小熊。一家人猜的都是什麼小熊偷吃了蜂蜜,小熊踩壞了花叢,小熊欺負了蜜蜂,小熊打壞了蜂箱……小女孩生氣地說:“你們都錯了!你們別把小熊想得那麼壞好不好?那是因為小熊的裙子像花叢!”是什麼原因使成人對“蜜蜂追逐小熊”不能善良和純真地去揣測呢?是什麼讓我們丟掉了童真與童趣呢?
《三字經》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赤裸裸來到世間的我們最初都是純潔的白紙,眼神一樣地幹淨。然而,這張紙上不可能全是鮮花和春天,會有風和雨——玷汙美好的想象,愚弄善良的心性,蠱惑純真的眼神。漸漸地發現,隻有像那變色龍一樣,需要改變一些自身的本色,才能取得和環境相協調的顏色,才能獲取生命之外的名譽呀、地位呀金錢呀,漸漸地改變、改變,並為其所累,直到有一天忘記了自己是誰。
說到這裏,想到了剛看過的川石大哥參加“春天盛宴”的事情——行走在雨中,宛然一個孩子盡情地享受著雨帶給自己的快樂和遐想,那份純真、那份浪漫真讓人心動(《春天的盛宴》);再比如因為失而複得的鴿子,溪橋老師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小喬蕾”的名字,並且發出呼喚:“小喬蕾啊,我們還要尋找你!”(《淺雨點·小喬蕾》)這樣的現象和事例,如果用世俗的眼光去審視,是不是容易被人誤解,甚或不值一提啊!
然而,這不正是一份超越世俗的純真嗎?也正因為有了這份純真,生活就多了一份美好,多了一些詩意,多了一份空靈,多了一份感動。
但是如果留有太多的天真,難免幼稚得近乎傻氣,會被人懷疑IQ有問題的。我有一個很要好的表姐,在她麵前,我不用偽裝,也不用設防,真實地做自己——對一朵花兒笑,對一片雲想,甚至虛構夢中的桃花源……每當這時,表姐就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妹呀,你真單純得可愛,幼稚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然後重重地在我臉上親一下,以此鞏固她的說辭,天知道是表揚我呢,還是批評我呢。看來,把握好一個度是很重要的。
有這樣一個寓言故事:蘿卜、雞蛋、咖啡豆走進沸水裏,蘿卜由於不肯做出改變而被燙傷了。雞蛋適應了,那呈液體的內髒卻變硬了,而咖啡豆則改變了水的味道。如果將這個故事套用,不難看出,一味地像蘿卜那樣天真地不肯改變,勢必會處處碰壁,最終會傷痕累累;如果像雞蛋一樣,環境是適應了,但是失卻了當初柔軟的心靈,是不是也就失卻了生命最初的本真呢?如此,若像那咖啡豆一樣,在積極生存的時候,不忘記用善良的心態、美好的願望觀照周圍,結果環境改變了——濃香了、美好了,自此也獲得了內心的快樂和安慰,不失為一種理想的生活吧?
文人的灑脫與內心的救贖
文人多雅士,但並非所有的文人都能稱得上雅士。文人的雅自然與非文人不同,他們可以雅得無煙火氣,雅得超凡脫俗,雅得一塌糊塗,毫無目的,讓你無話可說。
提到雅,我們首先會想到“魏晉風度”,雅得毫無功利性的人可以提到幾個代表人物。
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的第三個兒子,他用實際行動詮釋了其父“放浪於形骸之外”的說法。《晉書·王羲之傳》記載:(子猷)嚐居山陰,夜雪初霽,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獨酌酒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逵。逵時在剡,便夜乘小船詣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反。人問其故,徽之曰:“本乘興而行,興盡而反,何必見安道邪”——乘了一宿船拜訪朋友,隻為一“興”字而來,“興”盡可以不見,何其灑脫也。
嵇康,字叔夜,“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鍛鐵洛邑,在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中鍛造心靈,後來獲罪,“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嚐從吾學《廣陵散》,予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晉書·嵇康傳》)其慨然赴死的情懷,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才是真正的灑脫。
與嵇康相比,阮籍是另一種灑脫,由於內心的苦悶,他經常驅車信馬,走到無路,然後慟哭。因此酒就成了他慰藉與麻醉心靈的好藥。鄰居有美婦人,當壚賣酒,他就到人家喝酒,喝醉了就躺在美婦人的腳下睡覺,而美婦的丈夫也不心疑,可見晉人的風度。這樣的灑脫是心靈的救贖與麻醉,挑戰禮法名教,卓然不群。他的侄子阮鹹,留下了一段“與豕同飲”的佳話,雖然令人發笑,但也灑脫不羈,可謂性情。
我相信,魏晉名士是從屈原那裏得到了啟發,把文人的氣質發揮到淋漓盡致。屈原,中國第一個有名的大詩人,頗有自戀的傾向,以為自己血統高貴,長相不俗,又有才華,所以當不能為朝廷所用時,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我們感歎屈原高風亮節的同時,不能不說這人有點死心眼。人生來難道就隻有一個用途嗎?不能為朝廷所用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知道他生命的價值在哪裏?與之相比,李白的心眼則活泛得多,他也滿懷壯誌,他立誌要“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42歲了還賊心不死,不知道幹部都年輕化了嗎?當得到玄宗的召見時,更是張揚狂放得很,“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這樣一個沒有城府的人哪裏能當官,結果仕途受挫。但是老李想得開,“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於是人家攜妓旅遊去了,“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飲中八仙歌》)與李白相比,杜甫就沒有那麼灑脫了,雖然也想當官,當天不遂人願,那就回歸自我吧,可偏偏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自己的草房子壞了不修,還在那裏感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真是操心的命,自己的內心怎能安穩?
宋代的文人可以說受李白和杜甫的影響,也有這樣的兩種類型。
蘇軾,烏台詩案之後,被貶黃州,官職為沒有薪俸的黃州團練副使,相當於今天的民兵連副連長(全當戲說)。生活無依,自己開荒種地,號東坡居士,在逆境中還體現出灑脫的情懷,這點有點像李白然而又不同於李白。李白是在一次政治失敗後就徹底死心了,而東坡先生卻在出仕與退隱之間徘徊,他的寄情山水,可以看成一種韜光養晦,在我看來,隻能有一半的灑脫。直到後來被一貶再貶,貶無可貶,被貶到了海南,臨死的時候對自己做了清醒的概括性的總結,“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在我們哀歎的同時,我們也看到了另一種文人的品格。
辛棄疾和陸遊可謂悲情文人。辛是文韜武略,如果放在金庸的筆下定是武功高強而且有謀略和文采的大俠,多次給皇帝上書,要求收複失地,在當時的政治大氣候下,他逆潮流而動的結果隻能是失敗,到死的時候還大呼“殺賊”。陸遊也如此,愛國之心,日月可鑒,一個86歲的老人,在臨死之前,還顫顫巍巍吟詩一首,囑咐他兒子,等宋朝把東京汴梁收複的時候,家祭的時候可千萬別忘了告訴他。可惜南宋朝廷不爭氣,連陸遊兒子的兒子也沒能等到這一天。辛棄疾和陸遊這樣的文人,心裏裝了太多的社會責任感,怎麼能灑脫起來呢?他們和阮籍、李白相比,就鬱悶得多,鬱悶又不知道找個渠道發泄,實在可歎!
中國是詩歌的國度,我們以上說到的諸位,讓我們看到了中國文人的品格,他們的內心是那樣的純淨無塵,讓我們在讀他們作品的時候,內心也會純淨起來。然而詩歌發展到今天,可謂烏煙瘴氣,貌似繁榮,實則衰敗不堪。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衝在前麵的前衛先鋒絕塵而去,再低頭一看,路上到處是被丟棄的淩亂的旗幟。
詩人是高貴的稱呼,而今讓人不敢“沾染”,某“詩人”在2006年的一次詩歌朗誦會上,穿著拖鞋走上誦詩台,用5分鍾的時間脫掉身上的十幾件衣物,開始朗誦,後被警方拘留。也難為了我們現今的某些“詩人”,女藝人可以一脫成名,“詩人”有什麼看頭呢?也脫得那樣徹底。其自戀的情緒達到如此地步,從此以為自己就是名人了,在後來他求職的過程中,年薪低於80萬的工作不做,實在可笑。竹林七賢的劉伶也脫過一次,可人家是喝完酒,在自己家裏脫的,有客人來訪,怪他沒有穿衣服,他說,我以天當房,地當床,房子就是衣服,你跑到我的褲子裏麵來拜訪我,能怪我嗎?有道理呀!人家畢竟還有“衣服”,可我們的“詩人”們,連最後的遮羞布都去掉了。這樣的人與其說是灑脫,不如說是褻瀆詩歌。他們不需要內心的救贖,他們是內心空虛得到無恥的地步了。我自己也寫詩,可我從來不想人家叫我“詩人”,那樣我會冒出多少汗水呀?李白他老人家如果活到現在,恐怕也會避之不及,無言以對呀!
文人必定是人文的,如果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文人,那麼你內心的純淨是不能丟棄的,如果你的內心蒙上了塵埃,就不要再自稱為文人了。能救贖我們心靈的隻有我們自己,那就是我們在不能丟棄羞恥心的同時,找到一種真正灑脫的方式,這種方式盡管在有些人看來乖張,但也無妨。因為,文學從你的內心走出之後,作者就成了文學最好的注腳。
(2008年3月17日)
我當油漆工
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當油漆工,現在真真切切地當了一回,感慨頗多。
要校慶了,50年大慶,學校上下都在忙乎。2003年學校從一個偏遠的縣城整體搬到了大慶,開始了新的跨越式的辦學。為了紀念這段曆史,也為了迎接校慶,學校特地從外地花巨資購回巨石,由中央美院設計,製作了一塊遷校紀念碑,我要說的做油漆工的機緣都因這塊碑而起。
因為是暑假,夜裏在論壇玩得太久,早晨沒有起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夢裏拉出來。迷迷糊糊地拿起電話,那端傳來學校某位領導的聲音。意思是說,學校製作遷校紀念碑,很重要,上麵的碑文是隸書,而且石麵是花崗岩的,麻麵,需要把字描出來。我問找我做什麼,他說描字。我說我寫字還行,從來沒描過字。我建議他找個油漆工來做就行了。他說什麼樣的油漆工能做?我笑著說認字的就行。他說那可不行,這樣的活一定要找個會書法的人來做。他說想來想去隻有我能勝任這樣的工作,別人拿毛筆手都抖,更不用說描了,然後許以優厚的報酬。我堅持不做,我說昨天宣傳部長因為這件事情找我我都拒絕了。他還在不斷地勸我,而且言辭懇切。也因為他以前也是我的老領導,有些礙於麵子,我說我考慮一下再說吧。
放下電話,我和妻子開車來到了那塊碑下,帶著毛筆。妻子是學中國畫的,動筆自然輕鬆。我們看了一下,字很小,用毛筆沾水描了一個字,挺困難的,心想,這活油漆工還真做不了。回來就把活應承下來了,也算給領導一個麵子,順便為校慶作點貢獻。
上午開工,由於不熟練,開始描得很慢,一上午也沒幹多少。中午,領導開著車來了,看了看說效果很好,於是要請我們吃飯,我說算了吧,這一身打扮,不協調!一想也沒做飯,兒子還在家呢,就接了兒子,開車跟著領導的車一通繞,來到了一家很豪華的飯店。領導走在前麵,我們兩個“油漆工”和我兒子走在後麵,迎賓小姐滿臉堆笑地鞠躬問好。這時領導已經走進了門,等小姐們直起腰來,看到兩個“油漆工”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那目光把我從上掃描到下,充滿了疑惑和好奇,豪華飯店遭遇“油漆工”,在她們的職業生涯中或許還是第一次。我的心裏倒不由得笑了起來,覺得這世界真是奇妙!進了飯店,領導忙著點菜,我到洗手間忙著洗手,女服務生站在我背後,手裏拿著洗手液和毛巾,看我洗沾滿油漆的手,在哧哧地笑,見我一回頭,馬上又恢複了常態。
豪華飯店我去過多次,但是穿破衣服,衣冠不整,衣服沾染油漆,還是第一次。想必這次一定成了別人眼中不解的風景。
下午繼續工作,這時過來了兩個學生,好奇地站在三米外觀看,一個嘖嘖稱讚,這字寫得真好!不久,另外一個看明白了,說不是他寫的,是在描,字都刻好了。於是稱讚的學生馬上說:“我還納悶呢,他要能把字寫那麼好還用幹這個?”帶著鄙夷的神色走了。
不久又來了位女生,這次她走到我的跟前,和我攀談起來。
“不是直接寫呀?”她睜大了眼睛。
“不是,在描。”我看了她一眼。
“刻好的呀?刻字的人真厲害,能把字刻這麼好!”
“是先把稿謄到石上再刻的。”
“古人刻碑不都不打稿嗎?”
“那不可能,古人也要打稿的!”我覺得自己畢竟是個老師,應該給她灌輸點知識了,這可能也是我的“職業病”。
“你是本校的嗎?”
“是呀!我植科的。”
“社科的呀?那你認識我嗎?”我沒聽清楚。
“不是社科,是植科!你也是老師?”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是老師呀!”看著她滿臉的狐疑,我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形象在她的眼中一定十分滑稽可笑,於是自己先笑了起來。
……
第二天,烈日炎炎,走過來了兩個包著頭巾給樹叢除草的婦女,兩人嘀咕:“這都是文化人呀!”等到看清我們在描字的時候,突然大笑:“哈哈哈,他倆在描呢!”我相信,此時她們的心中會湧起從來沒有過的平衡感。這時文理學院劉院長領客人到碑前一邊介紹一邊參觀,我和他打個招呼。他十分驚訝:“怎麼是你?這不是大材小用嗎?”我調侃地說:“為校慶作點貢獻!”他笑著說:“給錢嗎?”我說:“給呀,不給誰幹呀!哈哈哈……”除草的婦女插嘴了:“原來你們都是文化人呀!你們教書的活我們幹不了,可我們的活你們也幹不了呀!”劉主任哈哈大笑:“什麼活我幹不了,我年輕的時候在磚窯裏出磚,那活你們幹過嗎?”劉主任是個插過隊、幹過所有農活的人,這話一出,婦女啞然,於是詳細地打量了一下那個白臉的教書先生,似有不信。大家又是一通大笑。
用了兩天的時間,我們兩個“油漆工”終於完成了任務。
好在我是農家苦命孩子出身,吃過很多苦,幹過很多農活,所以並不覺得累。倒是這兩天的經曆讓我很有感慨,我們看一個人,有時是否過分看重外在的東西了?看一個人衣著不整,沾滿油漆,就把他定位為民工;看一個人西裝革履,夾著一個小皮包,就會定位為老板;看一個人戴著眼鏡,頗顯斯文,就會認為他是知識分子。可我細端詳自己,自己倒疑惑起來,我到底像是做什麼的呢?
回到家,洗去滿身塵土,把沾滿油漆的破衣服扔進垃圾箱,穿上光鮮的衣著,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妻說:“兩天沒買菜了!”我說:“走,我開車拉你去!然後我請你做個足療,放鬆一下!”
買完菜,我和妻子走下汽車,走進足療店。迎賓小姐一起滿臉微笑地鞠躬:“老板,您來了!”我也微笑著,走了進去。
(2008年8月3日)
我的理想在水中
平生一大愛好是垂釣,從少不更事的農村娃到年近不惑的我,一直喜好此道。
年少家貧,身居茅簷之下,每日粗茶淡飯,嬉笑奔跑於陋巷,卻很快樂。衣雖蔽體,卻綴滿了五顏六色的補丁,這些補丁還是母親翻箱底找出來的。粗茶淡飯久了,也難免思鮮美之味,可是那時哪裏有錢改善生活,一年到頭,難得吃上一回肉,要是吃上了,準是過年了。大人每日早出晚歸,披星戴月地勞作,不會去打魚的,因為農家有句俗諺:“打魚摸蝦,耽誤莊稼。”誰要是沒事打魚,準會有人背後指點,譏笑他不務正業。作為小孩的我卻沒有這個顧慮,因此我最喜歡的事就是釣魚,有時嫌釣魚不過癮,還下河摸魚,每每有所收獲,高興得和過年似的,別提心裏有多快樂了。
記憶中,我的第一支魚竿是燒柴用的樺樹梢加上掃院子用的掃帚上的竹梢,兩節捆在一起做成的。沒有漁線,就用網線,雖然不好使,但也能用。最讓我自豪的是自己做的魚鉤,我把母親做針線活用的針用油燈燒,然後慢慢地彎成魚鉤,雖然沒有倒刺兒,也是不錯的了,自己頗有成就感,為此母親還拿著笤帚追著我滿院子跑,說我敗家。
童年的我常常步行幾裏路,到河邊垂釣,挽起褲腿,赤腳坐在河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河裏的浮漂,顯出超出年齡的沉靜。那時恨父母沒有給我一雙透視眼,不能看到水中魚在幹啥。年少釣魚,為果腹解饞耳!
大學畢業了,工作安定之後,就很快和一些“誌同道合”的魚友打起交道,學校外約十裏,有一水庫,是黑龍江省比較大的一個人工水庫,常去那裏釣魚。雖然也不富裕,但漁具卻置辦得近乎奢侈,經常是帶著玉米和豆餅,騎著單車去釣魚,夏天早的時候兩點鍾就起床,等騎到水邊,天已經蒙蒙亮了,於是喂上窩子,靜候魚兒上鉤。我們的口號是:“寧可自己挨餓,不能虧待魚兒。”那時魚多,每釣上來一條都一斤左右,有時運氣好,釣幾斤重的鯉魚也是常有的事。但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浮漂在水中如罰站的士兵,立正站著,一動不動。於是幾個人就感歎:“這年頭,魚兒也學乖了,給它包餃子都不吃!”
記得相聲中有說釣魚的一段,誰說的忘了,小時候聽的,其中的情節至今不忘:“二他媽,拿大木盆來,我今天釣著了!”說的是某人釣魚手把兒不行,常常拿不回魚來,難以麵對“二他媽”,於是就從市場買魚。這樣的事在我們的身上是沒有的,釣魚並不是為了吃魚,有時還要送給鄰居。
釣魚的人都知道,釣魚和吃魚沒有必然的聯係,就是有那個癮,我最大的感覺,就是眼睛看著水麵,經常設想水下那個未知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因為未知,於是水下便充滿了誘惑,大概在未知事物麵前,人除了好奇就是麵對誘惑了。而每每魚兒逗鉤,就要看準時機,適時起竿,魚便上鉤了,這時最幸福的是人和魚搏鬥的感覺。雖然不是大馬林魚,但是《老人與海》中的老人的感覺油然而生,也甚為豪壯。
後來由於水庫的領導急功近利,將水麵承包給打魚隊,破壞性的捕撈,使得我們釣的魚越來越少了,但釣魚的興趣依然不減,背靠青山,麵對綠水,心情異常地好。
後來工作忙了,釣魚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學校搬到了城市,釣魚的時候更是少了,偶有朋友相邀,到養魚池中釣魚。一分鍾能釣好幾條,魚兒好像幾年沒有吃食一樣,貪婪地咬鉤,於是就憤憤地想,大概隻知道吃的智商多半都很低,連魚兒也不例外。再也找不到以前釣魚的感覺,到後來索性罷手,連漁具都送人了,落得清靜。
2005年,黑龍江農墾總局後備幹部大專班邀我講課,來到了建三江管局,前後去了兩次,最後一次在勤得利農場講課,勤得利農場在黑龍江邊上,青山碧水,景色怡人。我是喜愛山水的人,到這裏仿佛回到了我久違的故鄉,心也活泛起來。本想爬山,可是學員告訴我,山上的毒蛇很多,我是最怕蛇的,一聽這話,幹脆作罷。沒想到竟然有了釣魚的機會,課程本來安排得很緊,全天講課,可是那天,農場的組織部搬家,從住了幾十年的平房中遷出來,搬到樓上去,自然是大事。後備幹部班又是組織部管理,召集學員去搬家,征求我的意見,我怎能說不?班長怕我寂寞,特地找了兩個垂釣的高手陪我到黑龍江邊釣魚,後來才知道,為什麼找兩個人,因為怕我不會釣,晚上回來沒有魚吃,於是就找了兩個綽號“老漁翁”的學員陪我去。垂釣的地點是古城山莊,在黑龍江邊上。我們上午到的時候已經10點了。山莊的人用船把我們送到小島上,島上的蘆葦和草比我還高,人走進去仿佛走進了原始荒原。蚊子很多,我立刻來了精神,心想,這才叫垂釣呢。從上午釣到日薄西山,結果兩個“老漁翁”誰也沒有釣過我,據他們說那天是收獲最少的一次,我們釣了一水桶魚,清一色的鯽魚,我已經十分滿足了。坐船下島之時,太陽紅紅的,整個江麵鍍上了一層橘紅的色彩,遠處的青山蜿蜒起伏,人如在畫中。那次垂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平生的垂釣經曆,使我感悟頗多,為了垂釣,爬山涉水,忍蚊蟲叮咬,風雨無阻。在垂釣的成功和失敗間沉浮,曬得麵部黝黑而不悔。由兒時得魚之狂喜到今天寵辱不驚,心態淡泊,心靈走過了怎樣的一個曆程?我常想,我的理想在水中,模糊而又看不見,充滿了期待和誘惑。理想一個個地實現或破滅,而追求之心不悔。
經常和妻子說一句話,我將來最大的理想,是退休之後找個人少的、有山有水的地方,與漁人和樵人為伍,背靠青山,俯瞰流水,管它魚漂是否沉浮,我心暢然,足矣!
(2006年2月22日)
鄉下的月光
鄉下的月亮是又大又圓的,那月光淡淡的,照著我童年的村落,狗在深巷中狂吠,月亮漸漸地爬上來,沒有任何殘缺,那種美,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
父親總是在月亮爬上樹梢的時候從田裏歸來,肩頭扛著鐵鍬或手中拿著鐮刀,進門就會粗聲大氣地喊:“好飯了嗎?”母親就和著:“就好!”母親在灶間忙碌,家裏不點燈,省電,灶膛裏的爐火把母親的臉映得十分紅潤,母親矮小的影子被無限地誇大,映在牆上。打開房門,月光射進來。灶裏的火光足以代替電燈,母親能借著這樣的光,在案板上忙碌。母親也是勞累一天的了,隻是比父親回來得早些,因為她要打理一家的晚餐。
父親也不進屋,坐在屋外小板凳上,掏出煙鬥,開始吸煙,月光淡淡如水,勾勒出父親的輪廓,父親會把一條腿放在地上,另外的一條腿壓在這條腿上,一隻胳膊支在腿上,身體微微前傾,煙鬥中一閃一亮的火光照在臉上,好像父親心中明滅的心事。有時父親會抬起頭來看看月亮,然後自言自語地說:“明天要起風了!”每當這時,我都很奇怪,為什麼看著月亮就知道明天要起風了呢?疑問驅使著我去問他,他就說:“長大了你就懂了。”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我也會很不快,心想,有什麼了不起的,就會這麼點東西還不告訴我。那時並不理解父親。
那些年,生活異常地艱辛,生產隊裏實行的是工分製,父親個子不高,身體卻很壯,每天早晨3點鍾下地幹活,頭上的月亮明亮著,星星也在遠天閃著熹微的光芒。中午不回來,奶奶給父親準備了一暖壺的小米粥,帶著幹糧,一天的生活就在地裏度過。父親幹活很賣力氣,割地宛如一個小型收割機,總是衝在最前麵,晚上月亮出來以後才回來。一天的勞作,父親能掙兩個人的工分,即使這樣,家庭的生活還是那樣的拮據,他用勞動改變生活的理想,始終如掛在天上的月亮,淡淡的,可看見,卻無法夠得著。
冬天的時候,生產隊沒有農活,就會經常開大會,批鬥黑五類分子。父親從爺爺那裏繼承的唯一的遺產就是一頂“富農”的“帽子”,想摘也摘不掉的。無論你勞動多麼好,你多能幹,但是運動來了,你就是典型,典型就要挨批鬥的。父親上了七年的學,記憶力十分驚人,把毛主席語錄和他老人家的經典篇章背得滾瓜爛熟,每每於會上口吐珠璣,用毛老人家的話反駁那些根紅苗壯的文化不高的人。人家問:“誰的話?”父親答:“毛主席的!”底下就會響起來一片掌聲,往往這一次批鬥就算過了。
那些年的雪格外大,冬天似乎也寒冷,父親踏著雪,頂著淡淡月光回來,往往還故意哼著小曲,母親和奶奶聽到這歌聲,心裏馬上就踏實起來。父親進屋,第一句話準是:“娘,還沒睡呢?”奶奶就會關愛地問:“怎麼樣?”父親答:“沒事!”
我上中學的時候,土地承包了,家裏的生活日漸好轉,雖然還很拮據,可是父親的心情卻很好,依然會在月光下吸煙,煙鬥中的歲月嫋嫋如縷,臉上多了很多的笑意,偶爾也會看月亮,說明天要起風之類的話,每每這時,他的心裏都在盤算著自己第二天的活計。隻是我不會再問那麼幼稚的問題了,我已經明白為什麼看著月亮就知道明天會起風了。
1985年,我考上了大學,我臨走前,父親慷慨一次,在自己家擺了一桌酒席,把親朋老友請到家中,喝得昏天黑地,他說自己太高興了,老馬家終於出來文化人了。他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和朋友大口地幹杯,發出爽朗的笑聲,笑著笑著,臉上竟然有了淚水,我第一次看見父親的眼淚。父親喝多了,上廁所,母親不放心,讓我扶著,我攙扶著他,他仰頭看見了天上的月亮,那天的月亮真的很圓,很大,他說:“月亮圓了!”
如今我們兄弟都長大了,家裏的生活越來越好,在土地上忙碌了一生的父親,心也活泛了起來,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我出差,帶他到北京玩,我姨姨家住在北京,在北京的七天,領他來到了天安門廣場,遊了故宮等地,他十分高興,第一次在祖國的首都遊覽,他的臉上掛滿了笑意。今年年初,他老人家竟然自己到北京走親戚,我聽了以後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很少自己走那麼遠的路,心裏倒擔心起來。他回來的時候我讓姨姨幫他買的臥鋪票,到我在的城市住幾天。他在我家裏住了七天,每天給他買各種各樣的菜改善生活,陪他喝酒,盡管我很忙,也隻能把手頭上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住到第五天,我聽見他在客廳裏偷偷地給媽媽打電話,說:“我就要回去了,城裏有什麼好,連天都看不清楚,還是咱鄉下好呀!”
(2005年9月14日)
想做孩子
年近而立,回首生活,才覺得有些滋味。我常常一個人冬夜獨坐,煮水品茗,心清氣爽之外,便會回顧自己走過的路。品來品去,就有許多無奈漸漸地從心底滋生出來,好像三月裏的種子,想把自己隱在地下,可隨時間的推移,再經幾番風雨,便不得不鑽出地麵,不能不和其他的草木一樣,麵對世界了。
既如此,便經常有許多奇怪的想法,比如說,不如意時,是否可以冬眠,等到再睜開眼時,窗外便是絢麗而明媚的春天,燕拂柳林,流水如歌,心境便無限美好。再比如說,每當感到世態炎涼之時,便想攜妻挈子歸隱桃源,以求雞犬相聞之樂。種種奇想,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再成為孩子,甚至嬰兒,以真誠的啼哭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自人類發源之始,就漸漸地產生了語言。它能使人相互溝通,相互了解,表達彼此間的意願。語言是心靈的外殼,有時透明如水晶,有時隱諱如黑夜。
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說謊,由於心虛加謊技不高,被大人識破,便挨了打,於是我人生觀的啟蒙教育就是為人不能說謊。走上工作崗位以後,多次因為說實話而“挨打”,於是我又想,人不能不說謊,至少不能不會說謊。由此而推之,許多人其人生伊始本不說謊,後為環境所迫,便不能不說謊……
既然悟懂了這個道理,也曾想學著去扯謊,每每此時,便心虛耳熱,終至大悟,懷疑自己不具說謊的素質。謊言既說不出來,實話又說不得,那麼就隻好去沉默,久而久之,便想重做一回嬰兒,大哭一場,以消除心中之塊壘。哭過之後,回到生活中來,微笑如初,安詳如初,就會有許多人說,“他是個好人,隻是……”隨即相視而嘻。
(1994年2月)
雅士操琴與藝術的審美功用
琴棋書畫曆來是文人雅士的課業,因為有了這些修養,自然就會有雅氣,也因為修養的層次不一,所以也見了高下。
《宋書·陶潛傳》記載說陶淵明不會彈琴:“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晉書·隱逸傳·陶潛》也記載說陶潛:“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但是我們可以在陶的詩歌中找到作者會彈琴的佐證:“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息交遊閑業,臥起弄書琴”(《和郭主簿》),“樂琴書以消憂”(《歸去來兮辭》),“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答龐參軍》),“欣以素牘,和以七弦”(《自祭文》)等等,況且作者自己也說過會彈琴的,他在《與子儼等疏》中說:“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這些和《宋書》及《晉書》的記載看起來是很矛盾的,於是就有學者進行考證,考證陶淵明是否真的會彈琴。這樣的考證我且不說它的學術價值何在,至少是十分可笑的舉動。可以肯定一點,陶是會彈琴的,他絕對不會附庸風雅到如此地步,在自己的文章中撒謊說自己會彈琴。那麼他幹嗎還弄個“弦徽不具”的琴彈呢?真的是賣弄嗎?絕對不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寫史的人不是陶的知音,不理解陶的做法。陶的“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這樣的發問沒有幾個人能理解得了,這充滿了禪意的偈語一樣的話到底應該怎樣解讀呢?對此,宋代的大文豪蘇軾就有深刻的認識。他說:“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琴詩》)同樣是發問,都沒有給出答案,至於答案,那就要靠諸君的悟性了。
道家有“大音稀聲”的說法,陶淵明和蘇東坡的思想都受道家的影響很深,可以說是儒釋道的融合,對此自然有更深刻的理解。二人所言的琴聲都在自己的心裏,外在的琴聲是內在的心聲的體現。藝術的最高境界是“得意忘形”,但得其意,何必拘泥於外在的形式呀!書法如此,音樂如此,舞蹈如此,文學更是如此。
古來雅士操琴的例子太多了,伯牙子期的故事不用我贅述了,子期能夠從琴聲裏讀出高山流水,那是走到了伯牙的心裏。諸葛亮在唱空城計的時候在城頭彈琴,司馬懿就沒有聽出破綻,那是他內心的淡定從容的體現,可謂高深莫測。有人說,諸葛亮一生有兩個知己,一個是女人,一個是敵人,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敵人是司馬懿。如果司馬懿是個樂盲,那麼諸葛亮還會活著出城嗎?因此說,諸葛更勝一籌,在司馬走入他內心世界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司馬的內心世界。
再說藝術的功用,藝術的功用如果感性地界定大概有兩條,一是娛己,一是娛他。娛己和娛他是相輔相成的。創作的初衷,首先是情感的宣泄,那麼也就是說是娛己,娛己是創作的出發點。一部好的作品,首先要感動自己,然後才能感動他人。不可能連自己都感動不了的作品,能使他人痛哭流涕,那除非讀者精神失常。在娛己的基礎上才能娛他,娛他是客觀產生的效果,是不能強求的。陶淵明深諳此道,他在撫無弦琴的時候,是陶醉在內心的旋律中,隻要自己高興就成了。世上能將琴彈出聲者不計其數,而能將琴彈在心裏聽不到聲音的,隻有陶淵明自己,這是怎樣的高致呀!所以那些認為陶不會彈琴的人,未免太實際太功利了。
王維是彈琴的高手,通音律,這無須學術考證。他在《竹裏館》中這樣寫道:“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這是怎樣的境界呢?我說這是至高無上的境界,與陶氏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個人坐在竹林深處的竹寮中,一邊彈琴一邊長嘯,彈給誰聽呢?除了自己的內心感受就是天上的明月了。
有人解釋劉禹錫《陋室銘》中“可以調素琴”中的“素琴”時說是“素雅的琴”,可謂不通古人意。這裏的“素琴”指的就是陶氏的“無弦琴”。有人反對,既然是無弦,怎麼還能“調”呢?這裏的“調”,調適的是內心世界,豈能機械地理解?
由此我想到了現在許多的文藝作品,在極力地使用各種手段進行炒作,生怕人民大眾不買賬,好像自己的一片好心白費了。詩歌如此,一些人胡亂地編造意象,貌似高深,實則空虛得很。如果說你是在娛己的話,那麼幹嗎要通過各種手段給自己人為地扣上“詩人”帽子?桂冠都是別人給戴的,沒有自己買的或者自己做的;電影如此,不在娛己性上下工夫,而在炒作上下工夫,在賺取觀眾的金錢之後,有多少人還會再次想起它來回味一下;書法繪畫本是修心的藝術,可是就有那麼多人不甘寂寞,在獲獎一二的情況下,稍加炒作,即成“大家”,二十多歲的“大家”比比皆是,那我們又怎麼理解孫過庭的“人書俱老”呢?我們不能不感歎,我們這個時代造就了太多的“天才”。
踏踏實實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創作作品的同時,首先要娛己,然後才能娛他,真正能夠娛他了,那麼再回歸到娛己,這是更高層次的娛己了。
用心靈去聽雨
宋人蔣捷,有一首《虞美人》,說的是聽雨,其詞是這樣的: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的這首詞,道出了人生聽雨的幾種境界。人生的況味,通過聽雨表達得淋漓盡致。少年聽雨,在歌樓之上,紅燭、羅帳,“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大有辛棄疾“少年不知愁滋味”之感。那時風華正茂,雄心壯誌,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於是就有人高呼,“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所以聽雨的心情也是豪邁的。壯年時期,是人生最累的時期,經曆很多風浪之後,身心俱疲,很多的壯誌都難以實現了,且人生常常處於奔波的孤舟之中,麵對“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聽江濤在高高低低的起伏聲中從身邊流逝,體會“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的心情,其人生的況味,在點點滴滴之中,無法說清楚。當晚年來臨之時,“鬢已星星也”,在僧廬下聽雨,對人生已經大徹大悟,任雨點滴到天明,也不會產生絲毫的感傷了。
聽雨的境界在我的詩文中多有體現,雨作為意象在不同的時空中,表達了我不同的感悟,喜怒哀樂愁,各種滋味,都是在獨自的品味中體會出來的。
聽雨,聽的是一種心情。雨是不理會你的,無論你喜也好,悲也罷,它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無論你情感的心田是幹裂的,還是過於潮濕,它都不會因你的需要來得多或少些。雨過天晴了,無論你心靈的花園開出了美麗的花朵,還是瘋長出野草,都和雨無關,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在感知雨,而非雨在感知你。
21年前,經過高考之後的焦灼等待,我騎單車,從家到學校,40裏路,去看高考成績,通知書沒到,就在老師家住了三天,這三天,體會了三年的滋味,等待的心路總是漫長的。我獨自住在老師家的小屋,夜晚下起了雨,不大,敲在窗上,點點滴滴,仿佛有人在召喚我,想起了十年寒窗,竟然在雨夜中結束了,想到逝去的已成過去,今後的路還未可知,那一夜我失眠了。
曾經在孤獨無助的時候,在那些遭遇困境許多朋友都有意躲避我的時候,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窗前,看一隻孤獨的燕子在風雨中穿行,雖然是夏天,但是心裏還是泛起了絲絲的涼意,那雨,下在了心裏,悄然無聲,悄悄地來,悄悄地去了,讓我真正品味了“到黃昏,梧桐更兼細雨”的感覺。但是第二天,在人前還要笑容燦爛,沒有人會覺察到,自己雨後心裏萌發出了孤獨的種子。
人到中年,高朋滿座,和一些朋友偶爾茶樓小聚,談詩論道;偶爾在酒樓小酌,推杯換盞;偶爾嘯聚歌廳,狂歌一曲,但過後感到的卻是更深的孤獨,這種孤獨,不是沒有朋友的孤獨,而是對友情理解之後的一種孤寂,於是就靜靜地回到書案前,翻開書,和古人和今人對話,或是在筆墨的黑白世界中遨遊,心底倒有無限的波濤湧動。這時,即或窗外秋雨綿綿,也會覺得無比暢然。
曾經在機關工作了十幾年,終日忙碌而無為,在喧囂中沉浮,到頭來,覺得自己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不僅問自己,我都幹了什麼?我又得到了什麼?我是誰?這一係列的問題困擾著我,後來毅然決然地走到了教師的崗位,三尺講台之上,找到了久違的感覺,覺得自己的心踏實了許多。
走出喧囂的氛圍,突然靜了下來,自己的呼機、手機不再整日響個不停,開始的時候不適應,後來就很愜意,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於是給自己的書齋取名靜廬。每每走進這個隻有九平方米的天地,自己的感覺總是實實在在的,在這方天地中度過了無數個心靈漲潮與落潮的日子,從心底流出的無數文字彙成了涓涓溪流,它們在衝出心靈樊籬的刹那間,朝著不同的方向歡快而去,我分明聽到了它們的腳步聲。後來把這些文字做到博客上,並且給博客取名——靜廬聽雨。
自己的網名是大河落雪,那是在我最繁忙而又無為的時候取的,我希望這種無聲的境界能讓我的心靜下來。現在春天來了,雪融化了,第一場雨還沒來,北方的天空充斥著幹燥的氣息,我知道這第一場雨的到來不會有雷聲,但肯定會給我久旱的心田帶來欣喜。
“留得枯荷聽雨聲”是我最喜歡的境界,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經曆,無論它對也好,錯也罷,都已經是枯萎的殘荷,荷葉雖殘,但不會從心靈中除去,因為我要在未來的時空中,聽那遠去的雨聲,作為一種提醒。
(2006年4月21日)
由殘缺的玉蘭花想到的
一位網友在黑土地文化論壇發表了一組圖片,內容是上海的玉蘭花,看了覺得很美。於是就到網上搜索,搜索其他人拍攝的玉蘭花,真是美不勝收!有些人不愧是行家裏手,那角度、那色調、那構圖及用光,真是好。正看得興濃之時,忽然看到了一個網頁上發表了一組殘缺的玉蘭花,不由得心頭一緊。那位拍攝者的玉蘭花在我看來毫無美感可言,他是人為地將花瓣掰去了幾片,露出花蕊來,然後再拍攝的,那新掰掉花瓣的茬口還是新鮮的。
很震驚!說真的,當時的感覺是心裏在流血。這能叫藝術嗎?這叫踐踏藝術!想來這位攝影者一定是受到他人拍殘荷的啟發,拍攝了這組畫麵。荷花在風的吹拂下,花瓣飄落露出花蕊是很正常的,攝影人捕捉到了,形成了一幅具有殘缺美的圖畫,看後讓人頓生憐惜之情,從而會產生很多聯想,比如青春不會永駐,時光無法挽留等等。這樣,一次審美體驗就完成了。冬天的殘荷在雪白的背景下,在夕陽中,瘦骨嶙峋的樣子更是讓人感歎,這樣的畫麵對人的衝擊往往比那種開得正豔的荷花更強烈,讓人震撼。但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攝影高手,為了拍攝到荷花的這種殘缺美,而下到水中將好端端的荷花瓣掰下來。
震撼和震驚絕對是意義不同的兩種感受。試想,一朵開得正美的玉蘭花,被人為地摧殘了,我們的心裏是何等的感受呢?我想,這一定是畸形的審美心理在作祟,甚至讓人覺得有變態的感覺。審美應該是主體對於客體的一種主觀感受,花開在那裏,我們欣賞時產生了一種愉悅感,覺得它很美,這其中體現出我們的審美經驗和理念。可我不知道那位攝影者在拍攝玉蘭時真實的心理感受,他怎麼就會覺得將一朵好端端的花弄殘了才是一種美呢?
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無論文人筆下的人物或景物,還是畫家筆下的花鳥蟲魚,都和生活中的實際形象相差甚遠,因為這些物象集中體現了創作者的審美思想。齊白石先生主張中國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這是絕對正確的。正因為那些物象在文人畫家手下進行了提煉,才顯出美感來。龔定庵先生對這些的理解就不到位,他在《病梅館記》中說:“‘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我們可以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絕對不能倒過來說生活來源於藝術。由此可見,江寧、蘇州、杭州的梅之“病”的根本原因絕對不能落到文人畫家的頭上來。頂多能說畫家們筆下的曲梅之美影響了園丁的種植理念,但那也是因為他們不能正確地理解藝術和生活之間的關係,因而造成了種植理念的錯位和畸形。況且定庵先生隻是拿梅花來說事而已,其“醉翁之意不在酒”誰都知道,因此也不會有人較真深究。
審美理念的畸形必然會造就美的畸形。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宋以後男人喜歡三寸金蓮,裹腳布就在女人腳上纏了千年之久;明清以苗條為美,就有眾多林黛玉病態的身影飄逝於風中。現在社會上很多女性為了美而整容、減肥,多有出問題而殃及健康者,到後來她們才明白,健康就是最原始的美。
那麼到底有沒有殘缺美呢?答案是肯定的。殘缺美有時是無奈的美,是客觀或不可抗拒因素造成的,絕對不是主觀造就的。比如月亮從圓到缺的過程,不同心境下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美。皓月當空,那是不需多言的美;殘月如鉤,那是殘缺的美,於淒涼中或多或少地透出了些許的無奈來;新月如眉,雖是殘缺之美,但是讓人覺出了無限的生機和希望。誰都希望皓月當空,但是“此事古難全”,誰又能左右月亮的圓缺呢?因此,“楊柳岸,曉風殘月”同樣能讓我們產生無盡的聯想。
維納斯雕塑那麼美,我想其最初肯定是肢體健全的,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她的手臂斷了。但是我們今天看來,她仍然那麼美,因為她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她的殘在我們心理承受能力之內,試想,如果維納斯的整個上半身都殘了,你從她殘存的兩條腿上還能看出無盡的美感嗎?
殘缺美有時恰恰是病態的,但是這種病態前提是自然形成的。比如中國的名硯歙硯,其美麗的石眼原本是石頭的瑕疵,可恰恰卻成了一種美。比薩斜塔因設計的缺陷而造成了傾斜,然而也成為了一種美。如果哪一天,誰將它正過來,它還會那麼美嗎?
美是人的一種感受,但無論如何,都要保留其自然的屬性,人不要過多地介入和幹預,殘缺美更是如此。這種美在無奈中形成,長期以來已經演變成為一種自然的狀態,這種自然的狀態更能符合人們的審美心理。比如古羅馬鬥獸場,它已經成為了一個殘缺美的標誌,並不是意大利無錢修複它,而是它的這種殘缺的狀態更有曆史的滄桑感和文化感。曾經看到過一張照片,圓明園殘留的柱子在夕陽中透出古老而神秘的色彩,仿佛在無言地訴說著那段屈辱的曆史,當時覺得這張照片特別美。試想,今天我們將那遺址毀壞,再重造一座圓明園,無論它有多華美,都沒有實際意義。
倒是那副經典的對聯——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更能說明我們正常的審美心態,對於審美來說,我們何不“抱琴看鶴去,枕石待雲歸”呢?
雨中遊拙政園
蘇州,始終是我魂係夢繞之地,想去蘇州的心思由來已久。
今年,終於有到蘇州開會的機會,於是就早早地訂了5月14日的火車票,當我拿到這張車票的時候,蘇州仿佛已經真切地在我的眼前了。
就在我出發之前,四川汶川發生了8級大地震,舉國處於哀痛之中,聽到這個消息,心憂如焚,於是寫了一篇詩歌——《汶川,心靈之痛》發表在自己的博客上,匆匆地捐了款,就上路了。
14日上午6點多從大慶出發,坐火車到哈爾濱再倒車去蘇州,第二天下午5點多到達。火車上這長長的旅程可謂寂寞之極。我帶了一本書,梭羅的《瓦爾登湖》,頭枕隆隆作響的車輪,細細地讀著其中的章節,聊以打發寂寞的時光。這一路,餓了就一個人拿出吃的喝的,吃飽了再看書,看累了就睡,醒了再吃。直到車過南京長江大橋,我的精神才振奮起來,我知道,我馬上就要到江南了,離蘇州近了,近了。
兩天的會議平淡無奇,5月18日,黑龍江代表團組織活動,首先參觀了北大方正在蘇州工業園的生產基地,然後參觀AMD生產線。
中午吃飯的時候,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我們計劃的行程是下午遊蘇州最大的園林——拙政園,於是有人開始感歎:“到蘇州三天了都沒下雨,偏偏在我們遊園的時候下起雨來了!”
聯想到汶川的大地震,我不禁感慨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呀!”不過我倒覺得,雨中的拙政園才更顯江南的本色。
進園卻下不了車,因為雨還沒有停。一個老太太上車兜售雨傘,雖然傘的質量很差,可還是供不應求,她笨拙的身影穿行在雨中,往返取傘。在我眼中,這老太太真是極聰明的人,能在天氣的變化中迅速地捕捉到商機,自愧弗如。
打著傘,隨著隊伍穿行在拙政園的回廊曲榭中。我旅遊有個習慣,很少聽導遊介紹,我喜歡靜靜地看,靜靜地聽,靜靜地思考,靜靜地拍照。因為我每到一地,這裏的背景知識早就了解過了,而導遊介紹的無非是些通俗的故事或牽強附會的東西,隻能幹擾思路,故不聽也罷。
蘇州的園林可謂巧奪天工,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及審美理念。
拙政園始建於明正德四年即公元1509年,為明代弘治年間進士、禦史王獻臣棄官回鄉後,在唐代陸龜蒙宅地和元代大弘寺舊址處拓建而成。其園名取晉代文學家潘嶽《閑居賦》中“築室種樹,逍遙自得……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為徵也”句意。王獻臣在建園之初,曾請吳門畫派的代表人物文徵明為其設計藍圖,形成以水為主、疏朗平淡、近乎自然風景的園林。孔子曾說過:“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王獻臣將山水之清氣集於一園,足見其心思。拙政園設計之巧與名字之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見拙者不拙,倒有些過於精明了,從大智若愚的觀點來看,確實還是拙了點。同樣是退隱,陶淵明倒令我更加欣賞,因為他寄情的是真山水,體現的是真性情,和陶相比,王獻臣倒顯出了幾分矯情。陶能不為五鬥米而折腰,退隱之後躬耕壟畝,可謂精神人格典範。而王獻臣在官場失意退隱之後還建了這樣偌大個園林,不能不讓我深思。看著眼前這些美景,我用簡單的直覺把它們換算成白銀,就會想到,王必也是個貪官吧!
精心的構思,曠世的經營,使王氏這座園林幾近完美。可曆史往往和人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建園後不久,王獻臣就去世了,將這樣一片家產留給了子孫。可子孫偏偏不爭氣,他兒子在一夜豪賭之後,把園子輸給了徐氏,從此此園不再姓王。如果王獻臣地下有知,一定會很後悔,有這樣的財力和精力,把自己的子孫教育好,豈不是更大的財富。後來園子幾易其主,拙政園中現有的建築,大多是清鹹豐十年(公元1860年)拙政園成為太平天國忠王府花園時重建,至清末形成東、中、西三個相對獨立的小園。
雨打在傘上,叮叮咚咚的,漫步在水榭上,看遠處迷迷蒙蒙的亭台,仿佛置身在水墨畫中,真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此時我倒慶幸起老天給了我這樣的機會,雨中的拙政園才是最美的!很難想象,人們也是打著傘,但卻是走在暴烈的陽光下,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雨天漫步拙政園,確實別有一番風韻。因為下雨,也因為現在不是旅遊的旺季,整個園子的人並不多,遊客大多是靜靜的,隻有導遊在喋喋不休地講解著。沒有了往日的嘈雜,沒有暑氣,倒感覺到了另一番美。我想,拙政園本來就應該是靜靜的,即或是有聲響,也隻宜絲竹古琴,白天撫幽幽之流水,夜晚伴曉月與清風,才有拙政之情韻。
5月19日,因地震設為全國哀悼日,舉國同悲,遊興頓無。此次蘇州之行本來還想坐小船環城一遊,聽聽蘇州評彈,然後再到寒山寺、滄浪亭以及周莊看看,現在隻能取消了。
滄浪亭的流水看來隻能下次看了,寒山寺的鍾聲,也隻能響在夢裏了。不過這樣也好,蘇州,在我的意念中畢竟還留有了懸念,因此它會更美。
(2008年6月12日)
遠去的背影
記憶中有很多的形象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地模糊起來,然而有一些背影在遠離我視野的同時,會逐漸在心裏清晰起來,反而如同刀刻在心,想來竟有隱隱的痛,這痛,是遺憾?是感激?
1982年,初中畢業,考試失常,重點高中沒考上,自己又不想重讀,造化弄人,來到了縣裏的一個民風古樸的叫知一的小鎮讀高中。
學校的艱苦是出乎我想象的,到校的第一天,我發現整個學校隻有兩間宿舍,一間男宿舍,一間女宿舍。宿舍是能住60人的南北上下大通鋪,從初一到高三都住在這裏。由於我去得晚,沒有地方,隻能在校警(就是管宿舍的工人,當時我們都這樣稱呼他)的強製下,把人往兩邊分,中間露出二尺寬的地方,沒有床墊,隻有稻草,我的行李一放,高中生活就算開始了。
宿舍是冬冷夏熱的,早晨起來洗臉,發現毛巾凍在臉盆中,怎麼也拿不下來。洗臉用的是涼水,供水的時間是很有限的,大概隻有半個多小時,所以很少有賴在床上不起的,因為起來晚了就有洗不上臉的危險。每到夜裏的時候,屋裏就開始了“交響樂”,打呼嚕、放屁、咬牙的聲音交織成一片,真是熱鬧極了,每每到第二天早晨,就有同學到處喊:“誰看到了我的褲衩?”
食堂賣飯的都是老師們的夫人,人憨憨的卻很善良,一看體形就知道是賣飯的。偶爾也有年輕的苗條俊俏的二十出頭的女師傅(當年特有的稱謂),買飯的時候往往會多看幾眼,也算悲慘飯食中的佐餐。我是班級有名的窮學生,從來不排隊買飯,一來沒有錢,不用擠,二來擠了也沒有好菜。食堂通常會有兩個菜,“亂燉茄子”和“凍白菜燉大豆腐”,前者為貧民菜,後者稍微奢侈,家庭條件好的同學,能吃豆腐,像我,茄子都是不買的,每次等別人吃完飯,自己也學習累了,才夾著飯盒去食堂。班任施老師的愛人,人長得胖胖的,在食堂賣飯,認識班級的很多同學,每當開飯的時候,她像點名似的說:“下一個,×××。”因為學習好,且每次都不買菜,師母對我的印象特別深。問:“吃什麼?”答:“四兩饅頭。”“還有嗎?”“沒了。”每當這時,師母臉上都是一臉的慈愛,說“給你一勺茄子吧”,還左顧右盼的,怕別人看見。後來時間長了,感覺自己像在討飯,往往拒絕,她就會十分不高興,臉就會紅到脖子根,一把搶過我的飯盒,使勁把這勺菜扣到裏麵。每每此時,我都不言語,低著頭,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品著茄子的滋味。久而久之,這樣的救濟行動發展到全體售飯師傅,我隻需交飯錢就行了,感覺到自己倒像一個孤兒院中受救濟的孩子。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三年,三年中,對於師母,我除了心存感激以外,沒有在語言上表達過一次,甚至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過,我想,這些善良的女人對我的照顧,不僅僅是出於憐憫,我最好的報答就是把自己的學習搞上去,這樣才能對得起那些關愛我的人。
班任老師姓施,人高高的,瘦瘦的,賣飯師母的先生,體形和師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戴著一副眼鏡,一看就覺得很有學問,大大的喉結,凸出在向前微探的脖子上。他教數學,題講得很好,板書也很工整,高一的時候給我們打下了很好的基礎。他不苟言笑,十分嚴厲,誰要是不做作業,他會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批評,誰要是有了進步,他就會很高興地在全班級表揚。我的數學在班級向來很好,他批評我的時候也少,不過,因為他嚴厲,我也很少和他說話。後來分文理班,我上文科班,學校是重理輕文的,而他教得好,自然就被分到理科班,他的課就聽了一年,以後再也沒有聽過他的課,但師母對我的關愛卻一如既往。
文科班的數學老師姓盧,歲數很大,耳朵不很靈便,教課極認真,我經常把他和施老師對比,總覺得不如意。我數學很好,解題的方法也特別,我的思路往往和盧老師的不一樣。有時盧老師大概因為年齡大的原因,在黑板上推理,往往把自己推糊塗了,每當這時,我就會舉起手來,說老師講錯了。老師很生氣,問什麼地方錯了,讓我去講,我就登上講台,從頭到尾做一遍,老師背著手在旁邊看,做完以後,老師冷冷地說“回去吧!”然後就宣布下課了。下午的時候,往往是上自習時間,盧老師會再次出現,問同學們有沒有不會的,見大家不吱聲,就說:“同學們,上午的題我再講一遍。”於是就寫了很大一黑板,和我講的思路竟然一樣,但卻不會提到我,於是我心裏就有些憤憤然。我的解題的思路向來和老師的兩樣,每次模擬考試的時候,我的方法和同學們都不一樣,但結果是一樣的,盧老師就會把我和他不同的解法用紅筆畫上斜杠,無一例外地每次成績都是60多分。但高考的時候,我數學考了很高的分數。今天,我當了老師,站在大學的講台上,想自己當年的事情,才知道,自己當年多麼不諳世故。老師講錯了,不見得隻有我一個人看出來了,但站起來指責老師講錯了的隻有我。如果我能再見到我的老師,我會和他說一句:“老師,對不起!”
語文老師叫李明孝,李老師三十出頭,微微連鬢的胡須,臉很圓,胖乎乎的,很慈祥,從來不批評我們,課講得出奇地好,可以說此前我沒有見過這樣好的老師。字寫得漂亮,最擅長講古文,他能把古文講得讓學生們非常愛聽,學識也淵博,不用講稿,一本書,幾根粉筆,就開始講課。講到一些實詞或虛詞的時候,往往順嘴說來,某篇某章某句中的某詞和我們講的詞的詞義或詞性是相同的,往往一舉例就超過五個,大家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李老師最賞識我,說我是奇才,一本唐詩三百首可以隨便提問都能背下來,這在他教的學生中我是第一個。我的作文,李老師加上評價極高的評語,大致是“精鶩八極,心遊萬仞,縱橫捭闔”之類的話,於是我的寫作的積極性就空前高漲起來,寫完就送給他看,他就單獨為我批改。還把我的作文大量油印,當做範文,從初一到高三發到每個同學的手中。他的評語中有一句,至今不敢忘,“吾輩當拭目以待”,可是今天我倒是有負師望了。
李老師看我的語文學得極好,上課從來不提問我,因為我偏科,老師特批我,在他的課堂上,學什麼科目都行,不用看語文,我成了班級裏的特例,同學們都覺得老師太偏愛我了。即便如此,我在高考的時候,語文的成績在我們地區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們班級的語文平均成績一躍而為全縣的第一,對於一個末流的學校,取得這樣的成績,在縣裏是極其轟動的。那一屆,我們班級破天荒,考了六個本科生,這在小鎮文科升學史上是沒有過的。因為這樣的成績,李老師在我們畢業以後,被調入市重點中學當學年組長,後來據說去了南方,以後再也沒有見到,於今天想來,心裏總是覺得很失落。
後來我練書法,走上這條道路和老師的鼓勵也是分不開的。記得有一次,小鎮的文化館搞書法展覽,老師帶著我去看,我入迷了,問老師我能否也寫一幅,老師問我練過嗎,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自己小的時候因喜好,獨自塗鴉,今天想來太可笑了。老師看了我的字,沒有說什麼,隻是示範性地為我手書兩個大字——神趣,蒼勁有力,這兩個字我練習了三天時間,怯怯地拿給老師看,老師說不錯,就在鎮裏展出了。從此我成了班裏的“書法家”,一直到今天,我都覺得老師的恩情是多麼深呀,如果那時他看了我寫得很不像樣的字,哪怕露出一點蔑視的笑,我今天大概都不會再拿起毛筆的。這樣的兩個字,是一麵旗幟,在我人生旅程的前方招展,是寫在我記憶中的永遠的路標。
高中似乎很短就結束了,我考上了大學,在我的報考誌願上,我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師範大學中文係,我選擇了這樣的一條人生之路,和李老師的影響是分不開的。我常常想,人生中,教師是引航的燈塔,盡管它的光芒不能和太陽相比,但是對於那些在暗夜中行駛的夜航船來說,是何等的重要。當這條船從黑夜走到了光明,那燈塔會如同記憶中注視著你的眼睛,陪你走完所有的旅程。作為教師的我,今天同樣站在三尺講壇上,我時刻以老師作為自己的榜樣,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座在學生記憶中不滅的燈塔。
記憶如同一條大河,逝者如斯,盡管我今天順流愈行愈遠,但我經曆過的河兩岸的風景都不會模糊和忘卻。
三年前,我走在老家縣城的大街上,遠遠的街道對麵的一個胖胖的婦女在喊我的名字,那樣堅定地朝我走來,我一看,是賣飯的師母,我快步走上前去,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隻說了一句:“胖了!”我說:“是啊,師母。”說完眼中竟湧動著淚水。
這淚水,十幾年後才流出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可那些在我求學生活中曾經鮮活的而現在遠去的背影,卻在我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2005年9月5日9月6日修改)
遠去的鶴鳴
去看丹頂鶴,是我心中一個美麗的情結,這種情結從小到大一直伴隨著我,讓我揮之不去,欲罷不能。
在我很小的時候,讀唐詩,每當讀到崔顥的那首赫赫有名的《黃鶴樓》時,“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的句子就會給我無盡的聯想,那空空的黃鶴樓留下的空白,隻能用想象去填補了。後來讀的書多了,知道河南鹿邑老子的故裏有一個老君台,相傳老子在此騎鶴升天。想象著老子那仙風道骨,騎著白鶴的樣子,很快就和動畫片中太上老君聯係了起來,後來鶴在我心目中,真正就成了仙鶴了。而後讀《詩經》,讀到《小雅·鶴鳴》中“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的句子,於是仙鶴的鳴叫就常常響在夢裏,醒後不能釋懷。
這種大型的涉禽往返於南北,追逐著光明和溫暖,從春天到秋天,不惜千裏遷徙,在中國的版圖上做往返的運動。她們是多麼的執著,多麼的可愛!她們的翅膀馱來春天,她們的羽翼又飛出秋天的視野,在這來和去之間,季節在悄悄地變換。
偶然看到一本書上寫著,世界上隻有2200多隻丹頂鶴了,這個驚人的數字,讓我越發覺得自己應該見見丹頂鶴了,她們已經瀕危,能和我同處在這個時代,應該是多大的緣分呀!我必須尋找她們,親眼目睹她們飛翔的姿態,聆聽她們悅耳的鳴叫。
大概是1998年,這個願望實現了。我隨同鳥類專家李文發到興凱湖考察,我們用照相機和攝像機記錄了考察的情況。第一次去看到了大量的雁鴨、鷗鳥、蒼鷺,卻沒有看到丹頂鶴,不免有些遺憾。後來,我們同牡丹江農墾分局電視局合作拍攝製作李教授考察興凱湖的專題片,那次確確實實地拍攝到了丹頂鶴。
丹頂鶴,這濕地上空飛翔的精靈,想一睹她的風采絕非易事,想要拍攝到像樣的鏡頭,也很艱難。野生的丹頂鶴是怕人的,遠遠地看到了人或聽到了人的動靜就走開了。這真是人類的悲哀,人類在鶴的眼中應該是無比醜陋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天敵了。我們一行來到興凱湖濕地的腹地,中俄邊界的交會地帶。在望火塔上,我們遠遠地用望遠鏡看到了幾個白點,那個時候正是丹頂鶴孵化的季節,我們能看到的都是一隻丹頂鶴在覓食,很是奇怪。李教授是十分有經驗的,他非常熟悉丹頂鶴的習性。老教授說:“別急,等到下午兩點多,它們就要換孵了。”第一次聽到“換孵”這個詞,很新鮮。教授解釋說:“丹頂鶴的責任感是很強的,雌雄24小時不間斷地孵化後代。每天有固定的時間交接班完成孵化任務。”聽了這樣的話,既吃驚又感動,覺得這真是天地間最重感情最有靈性的動物了。果然,下午兩點多,覓食的丹頂鶴飛起來了,她在空中盤旋著,不久就落了下來,這時,另外一隻鶴站了起來,剛飛來的那隻蹲下去,站起來的這隻飛走了。教授讓用望遠鏡標注好這個位置,因為這裏就是丹頂鶴的巢了,就是我們要拍攝的地方。
從望火塔到鶴巢不過二裏路,中間是沼澤地帶,我們一行人拿著相機和攝像機出發了,直奔鶴巢而去,塔上的人用竹竿跳著毛巾指揮方向,這短短的一公裏,我們走了近一個小時。因為中間有漂垡和暗溝,必須十分小心。快到鶴巢的時候,鶴鳴叫著在空中盤旋了兩圈,飛走了,我們拍到的隻有比鵝蛋還大的兩枚鶴卵。隨行的人把小數碼攝像機捆在巢邊低矮的灌木上,四周用草偽裝起來,裝了一本120分鍾長的帶子,開機攝像以後我們退出了鶴巢。在鶴巢停留的時間很短,因為教授說,如果時間長了,這兩枚卵就有孵化不出的危險。撤出大概20分鍾以後,飛走的丹頂鶴回來了。後來從鏡頭中看到,她在空中盤旋之後回到了巢中,想要蹲下來,她注視著鏡頭,突然又站了起來,然後再蹲,再站起來,如此反複了幾次,飛走了。後來我們把機器取回來,研究為什麼鶴會有這樣的反應,終於明白了,原來我們忽視了一個細節,那就是攝像的時候,紅色的指示燈始終在閃爍,而鶴恰恰是看到了這個紅燈才飛走的。鏡頭是拍到了,遺憾的是,那兩隻小丹頂鶴在我們無意的打擾中,可能永遠不能出生了……
從興凱湖濕地回來,丹頂鶴那優雅的飛行姿態及呦呦的鶴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裏,她們是我心中濕地的魂靈,是我永遠的夢中的精靈!
再次見到丹頂鶴是一個月前,我們一行去齊齊哈爾大學考察申辦專業的問題,回來的時候路過紮龍自然保護區,大家說一定要進去看看丹頂鶴。一進濕地,我最大的感覺,這裏是旅遊區而非真正的如同興凱湖那樣的濕地了。男女老少,人很多,都在忙著拍照,放鶴的時間還不到。說到放鶴,這真是紮龍特有的名詞。我的想象中,鶴都是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飛翔的,後來才知道,紮龍的鶴是人工喂養的,被關了幾大籠子,每天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放鶴的時間是上午10點和下午3點,其他的時間是看不到鶴的。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就來到鶴籠前等待放鶴,這裏聚集了很多的人,都在等待放鶴時刻的到來。將近10點鍾,放鶴開始,經過訓練的鶴有固定的跑道,有固定的飛行路線,當鶴從籠子裏麵出來以後,隻有幾隻鶴沿著訓練的路線飛了一圈,其他的鶴都懶懶的不動,在水邊逡巡。此時一片快門聲,遊客都近距離地和鶴留影,我的鏡頭始終在拍鶴。她們靜靜地在水中尋找著食物,因為已經吃飽,也不迫切,倒顯得很悠閑,也很安靜,很少有動作。
在從紮龍回來的路上,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突然間,我覺得這些鶴很悲哀,她們本來是天地間自由自在飛翔的精靈,可是在人的精心養護下,他們失去了很多本能,我想,是否有一天,他們也會退化成和母雞一樣,雖然長有翅膀,卻無法再飛起來呢?
《莊子·養生主》中有這樣的話:“澤禽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意思是說,草澤裏的野雞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走百步才能飲一口水,然而它並不希望被人畜養在樊籠裏。被養在籠子裏的神態雖然飽滿,但它並不自在。
丹頂鶴呀,我心中的精靈,在人們精心的“保護”下,你生活得那樣安逸,你那呦呦的鳴叫,在我夢的世界裏漸漸遠去了,漸漸地模糊起來……
中國文化的悲哀
原以為作為一個教師,心裏會很安寧,上完自己的課,就可以很輕鬆地搞自己的事情了,可恰恰事與願違,當教師的時間久了,心裏反而越發覺得沉重了。
作為一名大學教師,一名理科院校的中文教師,注定很無奈。所教的課程是大學語文與寫作,大多數的院係都將此課“斬首”了,給理科專業課讓路。偶有個別的理科學院開設此課,也是選修,學生也沒有正確的態度,大多數都是在混學分,老師講你自己的,他在下麵依然睡覺(“特困生”從第一堂課就開始睡覺,無奈,昨夜在網吧奮戰了一夜)、聽音樂、學外語。每每看到酣睡的倒不讓人來氣,畢竟是生理需要,有時無法控製。隻是聽Mp3的和學外語的讓人很不舒服。聽音樂者,將教師的聲音屏蔽在耳外,在他們耳中,教師的講課是噪音,音樂還可愉悅身心,何樂而不為?大有蔑視之勢,這樣的學生每每是要管管的(當然也不能排除我講課不精彩的可能)。可學外語的,盡管心裏不舒服,想想也是在學習,也就忍了,誰讓國文教師遇到這樣的大環境了呢?國語敵不過外語,因為外語過不了四級拿不到畢業證,考研、考博都是硬指標,而國文不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考古典文學、現當代文學和藝術類(如書法專業),外語也是當然的硬杠。所以,學外語在中國是頭等重要的大事,沒上學的孩子還不會數學和寫字的時候就開始學外語了,直到博士畢業。國語不重要,作文寫錯字或不通順,總不至於拿不到證吧?
提倡素質教育許多年了,可成效如何?我們都看到了現象,在呼籲,可是沒有實質的成效。寫到這裏多說兩句,一個和我學習書法的上小學的孩子,已經寫得不錯了,很有模樣了,因為最近要上新開設的外語班,和書法班衝突,家長和我說,隻能忍痛割愛,我笑著說理解,因為高考不可能考書法!
記得前年,我到首都師範大學考書法博士,我和老師探討一個問題:“學書法的為什麼要用外語的硬杠來衡量,書法是我們的國粹,難不成要到美國和英國去學習書法?”老師調侃地說:“你的思維有問題,你怎麼沒有想到到美國和英國去教書法呀?”我哈哈一笑說:“國外重視書法還沒有到我們重視英語的這個程度!”
每次上寫作課的第一堂課我都會讓學生寫一篇介紹自己的文章,前提是我不要個人簡曆。我說要寫600字以上,這時底下往往會起來一片驚呼聲:“哇!600字?太多了!”我說:“你們是大學生,初中生寫作文還要600字呢!”後來了解到,學生之所以認為字數多,是因為這樣的文章不能到網上下載,介紹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後來作文交上來,還有一些同學寫的讓我憤怒,說是憤怒也不為過。有同學這樣寫,文筆十分“簡練”:“×××,男,23歲,×××專業2003級學生。”完畢。作為教師,真的覺得既憤怒心裏又沉重。還有的學生連最起碼的邏輯都搞不清楚:“我叫××(與日本人名字相似,恕我隱去了這個學生的真實姓名),但絕不是一個日本人,我是地地道道的黃種人。”驚愕!無言!
常常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中文教師很悲哀,試想,如我等這樣的一些教師,在社會的大潮流下畢竟是少數,盡管在這個潮流中逆水撐船,搖旗呐喊,但是畢竟聲音甚微,而這些微弱的聲音,也隻能淹沒在浩蕩而去的時代大潮中。
我們自己傳統文化的精粹被拋棄了,周國平先生把哲學比作既是棄婦又是夢中情人,我想,我們的語言文學,我們的國粹,在這個大潮中何嚐不如此呀!很難想象,一個不注重自己母語的民族會有多大的作為。
最近《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提出將在有條件的小學開設書法、繪畫、傳統工藝等課程,在中學語文課程中適當增加傳統經典範文、詩詞的比重。在大學教育中麵向全體大學生開設中國語文,真是讓人欣喜。因為我們畢竟看到了一些中國文化發展的曙光,但是這個設想能否順利實現?能實現到什麼程度?有什麼樣的政策作為保障?如何檢驗開設的成果?這一係列問題都在困擾著我們,是否這樣的綱要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而類似中國語文在大學會成了新的華而不實的點綴?
作為一個教師發這樣的感慨似乎有些不自量力,沒有辦法,誰讓咱是教師呢?不當之處,還望大家原諒!
(2006年9月26日)
中秋,升起了一輪月亮
城市的路燈還沒亮,月亮已經掛在了東邊的天際。它輕柔的光芒,籠罩著這個城市的心情,不久,那萬家燈火,就會將城市渲染得無比溫馨。
今天是中秋節,一個團圓的節日,麵對著一個在人們心中永遠不能圓滿的月亮!
騎著電動車,穿行在車流中,月亮在樹梢之上,在樓房之上,清晰而圓滿,月亮山都隱約可見。不僅吟了一句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雖然於此景不合,想是那時,一種思鄉的情緒已然爬上了心頭。
我穿行在城市的大街上,那一輪明月已經幻化成我心中的一個符號。轉眼間,到這個城市已經三年了。剛來的時候,每每在夢中爬上了故鄉的山極目遠眺,或者是打著雨傘穿行在故鄉的街道上,感受故鄉的花在春雨中漸次開放……就在我們習慣了這個城市的節奏,逐漸把這裏當成家鄉的時候,今夜,那一輪圓月,又將我的思緒流放了……
月亮是變化無常的,正如我們的心情。它周而複始地從虧到圓,再從圓到虧,不斷地讓我們的心情在漲潮到落潮間起伏,這中間的落差是永遠無法消失的。想想我們自己,為什麼眷戀故鄉?都說“人生無根蒂,飄若陌上塵”,“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可是當我們在特定的環境下,看到那輪遠天的圓月,為何又會產生無盡的思鄉之情呢?那輪月亮掛在故鄉的樹梢和掛在他鄉的樹梢有何不同呢?“千裏共嬋娟”——我們麵對的是同一輪月亮,沒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是我們的心境罷了。我們的心是有根的,從我們呱呱墜地開始,那一方土地就是我們的根了。我們睜開眼睛看到的,首先就是父母那溫柔而慈愛的目光,這目光如同那月亮的清輝一般,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無法割斷的情緒。
記得我的散文詩《月光下的土地》中有這樣一句,也是我無比鍾愛的句子—— “今夜,我仰望月亮,月亮卻在注視,我故鄉的土地!”——當它們從心底流出來的時候,我知道,此生,我將永遠無法割舍下我心中的那片土地了。那片土地上不僅有故鄉的山、故鄉的樹、故鄉的小河、故鄉的天和雲,更有我兒時的足跡、父母的目光以及那淳樸的鄉音。這一切,都融進了我的血液。每當我在異鄉的土地上奔波疲憊之時,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打開窗簾,讓月光灑在臉上,讓那血液流動在心裏。
今夜,有多少人,注視著這輪滿月,想著心中的缺憾!
城市的燈亮起來了,川流不息的車流彙成了流動的河,在這條河中,我如同一尾小魚,並不輕鬆地遊動。黎明湖的燈光亮了,燦爛無比。那燈光和月亮的眼神一同蕩漾在波光裏,如同我思鄉的心情連同對這個城市的依戀一起在晚風中交融,在這樣的夜晚,我們穿行在城市的人流和車流中,心卻隨著那輪月亮漸漸浮起來。我想,今夜所有想起我的人,隻要注視著這輪月亮,我們的心就會穿越遙遠的時空相遇,盡管在這深秋的夜裏,也不會覺得清冷。
在這秋天又有這圓月的節日裏,在這川流的人流和車流中,拿出手機,不想打電話,隻用短信敲出幾個字:“遙祝你們節日快樂!”
(2006年中秋夜)
重看《紅燈記》為樣板戲說幾句
三天前突然接到一個學生的電話,說要給我送些票來,看中國京劇團重排的樣板戲《紅燈記》。學生很熱情,我自然也很高興,雖說有一個階段我們批評樣板戲,但是我還是想再看一次《紅燈記》。
《紅燈記》是1964年誕生的,我是1967年出生的,說來它比我的年紀大。我看《紅燈記》的時候還很小,對它的情節可以說是記憶寥寥。但我從小就有樣板戲情結(姑且這麼說)。父親是個京劇愛好者,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每天勞動之餘的文化生活就是拉京胡,其中的段子多半是八大樣板戲,什麼《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等,我可以說是耳濡目染。家裏沒有女孩,父母常把我扮成女孩的模樣,頭上紮個小辮子。父親就教我唱《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唱段,我當時唱得有模有樣,直到今天還能熟練地唱出來。記得小時候不僅唱,還要加上身段動作:“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那稚嫩的嗓音和動作,常常會給家裏帶來快樂的笑聲。這些唱段,至今回憶起來,仍有餘味。
來看戲的人以中老年居多,當然也有很多80後90後的年輕人。我是和夫人帶著兒子來看的,兒子是90後出生的,可以說對樣板戲一無所知。我想,聽著周傑倫歌曲長大的這一代讓他們看看樣板戲,了解一下那個年代也很好。戲開場了,中老年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很多人隨著那熟悉的旋律在底下打拍子或跟唱,唱到高潮處不時抱以掌聲和叫好聲。我相信,今天來看戲的中老年觀眾,多半是源於一種情結,想要重溫一下那個年代。
兒子開始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特別是當演員唱到很長的唱腔時,私下嘀咕說“真磨唧”(東北話,意為拖遝),可漸漸地我發現他也投入起來,並且很賣力氣地鼓掌,想必是被劇中的情節感動了。
看戲前,我覺得這次自己就是來看熱鬧的,因為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接受的教育都會說樣板戲毫無藝術性可言,是政治的說教作品。可當戲開演之後,慢慢地我竟被感動了,眼中浸滿了淚水,這讓我自己也很吃驚。拋開政治看《紅燈記》,竟然會感動?後來我發現,我是被劇中的親情所感動的。其中有幾幕印象特別深,演員演得也好。比如第五幕“痛說革命家史”,還有母子刑場相見、父女刑場相見那一幕,都讓人深深地感動,此時我發現全場是安靜的,隻有李奶奶、李玉和和鐵梅的唱腔在回蕩。可每當唱到那些政治意味很強的詞的時候,我的心情又會漸漸地平複起來,就在這樣的心情起伏中看完了全戲。看來無論是什麼藝術作品,以情感人都是作者和讀者或觀眾溝通的唯一橋梁。
樣板戲作為一個時代文藝的標記,將永遠寫入中國的文藝史,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許多人批判樣板戲,是因為它帶有那個時代痛苦的記憶。今天我們懷著一顆平常心重看樣板戲,就能更多地看到它的藝術性。我想,無論一個什麼樣式的文藝作品,能夠在一個時代產生巨大的影響,拋開政治而言,都是有它藝術生命力的,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以我的觀點來看,《紅燈記》在今天來說,也不失為另一種經典。
一個時代的情結讓我走進劇院去看樣板戲,當我走出劇院的時候,當許多從那個年代經曆過的人走出劇院的時候,我想他們仍然無法走出那個情結,因為那是和他們的生命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情結,如同人和血液的關係一樣。人的一生,心裏何止一個情結呀!應該有無數個情結,無論哪個情結,讓我們回過頭來,都會產生情感的波動。
不要再把樣板戲看成是政治強奸藝術而生產的怪胎了,因為它是那個時代的兒子,必定有那個時代的基因和印記,盡管它和我們今天的藝術不一樣,但是它的精髓仍然是藝術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的觀眾。
(2008年8月5日)
走在詩意的風雪裏
早年,讀過老舍先生《濟南的冬天》,曾經無比羨慕,恨自己不是濟南人,無福消受那樣的冬天。而今,年過不惑,對東北的冬天反而欣賞起來。也許是經曆的多了,反倒認為北方的冬天才有個性,才更可愛,才是真正的冬天。於北方肅殺飛雪的冬夜,處溫室之中,手捧古詩一卷,讀讀冬天,讀讀冬天的雪,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冬天是四季中不可逾越的季節,是人生輪回中不可不經的環節。草木自春而冬,從蘇醒到凋零。人生自春而冬地輪回,從生命的萌動到青榮,從人生的豐實到回歸來處的小徑,無可回避。何喜哉?何悲也?
冬天,仿佛前世曾約,在人生不經意的路口總會相逢。倘若此時,你的人生恰巧走入了低穀,麵對這肅殺的嚴冬,會作何想?
翻開書本,柳宗元靜靜地坐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人生走入窮途,鳥絕,人蹤已滅,皓首老翁,獨釣寒江。即使有一葉孤舟於腳下,又何能泛行於江海?在這天地間死一樣的寂靜中,他的心中自有湧動的江海,自有一份淡定與從容。麵對人生的困窘,靜而處之,獨守信念是最好的辦法。處逆境中,不奢求有朋友,更不奢求有知己。“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世態如斯,何苛求也!“千萬孤獨”之情,不言自明。每每讀到柳的這首詩,我都會想到蘇軾。“烏台詩案”後,蘇軾被貶黃州,可以說是“親朋無一字”,昔日的好友都怕受到牽連。他在《黃州寒食詩》中寫道:“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患難之中見真情,他的好友馬正卿專程從揚州不遠千裏趕來,不避舟車奔波之苦,前來看望老友。馬特地找到昔日同窗,黃州太守徐君猷,為他要了一塊荒地,在無俸祿的情況下,蘇軾和妻子王閏之在山坡上揮汗如雨,解決溫飽的同時,也造就了“東坡居士”,這自是人生不幸中的萬幸。然而,有多少人能有蘇軾這種萬幸呢?“溪深難受雪,山凍不流雲”,麵對人生窘迫風雪,清人洪昇無奈了;“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在雪落無聲的靜夜,白居易也失眠了;“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杜甫也滿麵愁容地苦苦吟誦。然而,無論人生有多大的風雪,心靈都需要有一個歸宿。劉禹錫說:“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高適於“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的境遇之下,吟出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隻能說是一種理想,如困窘之時倘能有知己相伴,“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那是何其幸也?
個人際遇不同,時代背景不同,自有人在嚴冬的風雪麵前有豪邁的感受。元人黃庚在詠雪詩中寫道:“片片隨風整複斜,飄來老鬢覺添華。江山不夜月千裏,天地無私玉萬家。”這又是一種怎樣豁達的胸懷呢?人生遲暮,鬢添霜華,還有如此之大氣魄,實在讓人佩服!
雪,生於穹廬,灑遍四野,乃自然之景也。其於冬,除有肅殺之氣,亦不乏審美之情。古來有多少人,曾以審美的眼光來看待風雪。元稹說:“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鬆蘿萬樹雲”,何等地恬淡?而陶淵明的感受是“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這無垠的潔白,通過那深邃的眼眸,已平展展地鋪到了心裏,是那樣的聖潔和寧靜。唐呂溫麵對雪更是充滿了哲學的思辨色彩,“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讀了這樣的句子,你怎會再津津樂道雪萊那“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詩情呢?韓退之寫李花更是奇妙,“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每讀至此,我都會想起王維的妙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如果他們胸中不經曆人生的崎嶇坎坷,焉能有如此大智慧?
衣食無憂,無凍餒無羈思之人,對雪自有愜意的情懷,李世民端坐在大殿上說,“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共歡新故歲,迎送一宵中”;羅隱則在潔白的紙上寫著:“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哀民之生多艱,眉宇間流瀉著淡淡的落寞;白居易在不同的心境下對雪的感覺也不相同,當他萬事不關心的時候是“兩重褐綺衾,一領花茸氈。粥熟呼不起,日高安穩眠”,此時,天塌下來都與己無幹,先酣眠再說,可當他在驛站中聽到外麵的風雪時,卻是“邯鄲驛裏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可見人的心靈是多麼的善變和脆弱;謝安在天下大雪之時,給子侄輩講文學,問雪何以比?侄說“空中撒鹽差可擬”,而侄女說“未若柳絮因風起”,謝爽朗的笑聲今猶在耳;而岑參則在冬天的夜晚發出了“澤國龍蛇凍不伸,南山瘦柏消殘翠”的感歎;宋人張元見雪無比興奮,隨口吟道“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手中無劍而胸中自有殺氣;而祖詠麵對終南山的積雪,在城中就已感到了絲絲的寒意。
身為東北人,深感冬天在南方和北方之間有天壤之別。北方的冬天是關西大漢仰天長嘯,而南方的冬天則是十八少女,於風中瑟瑟地低吟。岑參在從軍路上還一路豪邁地說“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盛唐氣魄撲麵而來。而李白則小題大做地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倘若他能來到東北,又會做何感想呢?江南的冬天,畢竟溫柔了許多。雪在江南,更是少見,因此文人見了心中不免甚是驚喜,吟起詩來也輕聲輕氣的,生怕驚走了這來之不易的祥瑞。南朝的吳均在《詠雪》中寫道:“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這樣的雪,在我這個北方人的眼裏,又何足道哉?遍觀古今,寫北方的雪,無有出毛澤東之右者:“千裏冰封,
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臘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這是一種怎樣的大氣魄呀!在這寒冷的冬夜,於暖室書齋之一隅,翻翻古人的箱底,把我這番對雪的情思,寫於此,謝君莫笑也!
(2007年11月2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