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魚的回來了。”教授說。我們很好奇,看看打了多少魚。漁民從船上把魚卸下來,早就按大小個兒分好了類,有幾條大魚,大概每條有七八斤重,有一些一斤多重的,大量的是小魚,漁民把它們從袋子裏倒出來,有一些魚還在地上蹦著。教授蹲在地上,看那些隻有一寸多長的小魚。

“這魚是吃的嗎?”

“誰吃它呀,一些用來養鯰魚,一些用來喂雞了。”

教授無言,蹲在地上看了很久……

第二天,沿湖崗南行,乘車朝龍王廟方向行駛。龍王廟,沒有龍王也沒有廟,就是這樣的叫法,地方雖小,但在中國地圖上有明顯的標誌,因為它和當壁鎮連成的一條直線把興凱湖分成兩部分,一小部分歸我國所有,更多的歸俄羅斯所有,龍王廟駐紮著我們的邊防部隊。快到龍王廟的時候,路過一個望火塔,塔上駐紮著三個森警,他們的任務是瞭望保護區的森林和草原,一旦發生火情就要及時報警。他們都認識李教授,見我們到來,很高興。這裏是邊境,常年就他們三人,很難看到幾個熟人,所以極其熱情,他們說,你們先考察吧,我們準備飯菜,在我們這裏吃飯。

從望火塔向濕地裏走,一望無際的草原隻有一棵樹,很大,估計年齡也不小了。我們的目標是到那個樹下,那個樹上有教授人工搭的碩大的鳥巢,直徑大概兩米左右,每年都有東方白鸛在這裏繁殖,教授每次到這裏都要探視它們。大概有二裏路遠,我們卻走了近一個小時。因為這是一片沼澤地,沼澤地是由漂垡構成的,踩上去是動的,水沒到小腿,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我們朝那棵樹走去,教授在前邊帶路,拿著一根棍子,走得很快,我們兩個小夥子都很難跟上他的步伐。他會提醒我們按他走過的路走,哪裏有暗溝、有幾條暗溝他都十分清楚。望著老人的背影,一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為了保護鳥類,教授每年都冒著生命危險來這裏看望這些新生的小生命。

終於來到了樹下,爬上了樹,卻沒有鳥也沒有鳥生活過的痕跡。教授的表情明顯透出了失落,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很久說了一句:“還是沒來呀!”沒有鳥已在教授的意料之中,可他還是要親眼來看看。後來教授說,兩年前,濕地著了一把大火,大火過處,一片灰燼,這棵樹卻頑強地活了下來,但是,東方白鸛,卻再也沒有回來……

回到望火塔,三位森警準備了燒酒、幹炸鯽魚,還有一盤水耗子肉。

短暫的考察很快結束了,在回來的那天,農場的很多人和教授閑嘮,說現在實行種子包衣技術,糧食的產量提高了,病蟲害減少了,可是,大量的鳥吃了帶有種衣劑的種子成批地中毒死亡了,這讓教授感到無比難過。

我們後來又隨著教授考察了幾次,當地人不認識我們,卻認識老教授,但叫不出名字,隻叫他“看鳥人”。

(2005年9月30日)

蓮的情結

我的心中,始終有一個蓮的情結,這種情結在我未識蓮時就有了。說來大概源於宋代理學大師周敦頤,他自號濂溪先生。先生築室廬山蓮花峰下一小溪旁,溫潤儒雅,過著卓然不群的生活,真是讓人羨慕。然而更讓世人交口稱讚的是他的明誌名篇《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樣的句子在我幼小的心靈上埋下了種子,使得我年齡愈長,愈不能抑製我心中那瘋長的蓮的情結。

校園的風景秀麗,清靜祥和。每當清晨黃昏,總有些人在朝陽或霞光裏徜徉,走在校園湖畔,或邊走邊聊,或給湖裏的魚喂食,看著魚在水中搶食的情景,工作一天的疲憊就蕩然無存了。因此,每天傍晚在湖邊散步就成了我的一個習慣。夏天將近的時候,我看到湖中長出了很多蓮葉,初時尖尖的綠綠的,後來相繼展開,漂浮在水麵上。繼而又長出了很多蓓蕾,有白色的、粉色的,還有紅色的。當我第一次看到它們露出水麵,含苞待放之時,我幾乎驚叫起來——蓮,這就是我喜歡的蓮!妻子是畫畫的,也喜歡蓮,於是我們兩個每天晚飯後就會來到湖邊,看望蓮花,期待著它能在我們的關注中漸漸開放。

我們每天傍晚時分來看望它,然而它始終是那副矜持的樣子,從那微微張開的花萼的縫隙中,能看到它白色、粉色或紅色的肌膚,在水波的映襯下,仿佛微睜的眼睛,我們就這樣對視著。我常想,它能讀懂我的眼睛嗎?它能從我的眼睛中讀懂我的心事嗎?我從它的眼眸中,揣測它的心事,想象它的品質,想象它開放時的清麗。

整整的一個夏季過去了,立秋之後,它依然是那副神態,那閃爍的眼波在水光的映襯下,迷離惝怳,我始終沒有看到它完全開放的樣子。

我突然困惑起來,問湖邊的人說:“你們見到過這蓮開放嗎?”

答:“見過呀,天天開呀!”

我感覺有些憤然,這蓮為何對我這樣不公,我就想一睹它的芳顏,虔誠地在每天的同一個時間來看它,竟然沒有看到過一次!

“那是睡蓮!”終於有一天,有人這樣告訴我。

“睡蓮?”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簡直要暈過去了。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在和人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

怪誰呢?怪我?還是怪它?我們都這樣固執地走過了一個夏季,彼此天天見麵而未能相識,豈非無緣?當固執遇到了固執,能怪哪一種固執呢?

我白天也經常從湖邊過,因為有工作,總是急匆匆的,從來沒有停下來去看它一眼。總是等到傍晚閑下來的時候,在我最悠閑、最有心境的時候來看它,就這樣彼此錯過了。加上我是一個夜貓子,喜歡在夜間看書、寫字、寫文章,所以就沒有晨練或早起的習慣,自然也就無緣一見蓮的芳容了。

知道了個中原委,也曾有過早起一天看蓮的閃念,可是一想,世間萬物與人之相遇,皆為緣分,又何必強求呢?

湖中靜靜開放的睡蓮,也許在沒有看到它開放的時候是最美的,就讓它開在我的想象中吧!

其實,我何嚐不是一朵睡蓮呢,隻不過是我在夜間開放罷了!

(2007年9月26日)

別再折騰雷鋒了

華夏民族酷愛造神運動,從古到今,我們的文化中造出無數的神,從盤古女媧到大禹精衛。這些神曆經幾千年,依然在一代代人的頭腦中閃耀,永不褪色。和文化造神不同,還有一種是政治造神。大凡政治造神,都要經過媒體的大力宣傳,而被宣傳的人雖然很優秀,但隻有在他(她)死後才可能走上神位,而這種神位是背靠政治,麵向民眾的。

雷鋒叔叔是一個永遠年輕的神,好像不會老去。因為從稱謂上來看,就幾十年沒有改變過。我小的時候這麼稱呼他,我兒子還這麼稱呼他,有可能我兒子的孩子還要這麼稱呼他。

小的時候,學雷鋒要見行動。班級裏有學雷鋒記事本,不幸的是我從來沒有被記錄過。也曾經想過要做好事,但是總沒有機會,硬把老奶奶攙過馬路的事情也做不來,於是學雷鋒的典型永遠也輪不到我。雖然未成典型,但是雷鋒的精神卻紮根在心底了,沒有做太多的好事,最起碼我不做壞事,那個年代,學雷鋒學得紮實具體。

小的時候還專門背過雷鋒的日記,現在還能出口成章,我們這一代人是看著雷鋒的後背長大的。再後來,雷鋒的名字就漸漸演變成了一個符號。我的兒子很少知道雷鋒的日記和他的先進事跡,隻知道雷鋒是個做好事的典型,甚至有的孩子不知道雷鋒是男還是女。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雷鋒的牌位還要一年一度地被請出來,用以教育現在的孩子,豈不顯得很蒼白!

俗話說吃啥補啥,這說的是身體上的營養缺乏,可是如果用這樣簡單的辦法來醫治一代人在精神上的營養不良,那就不僅僅是把雷鋒牌位抬出來能夠奏效的。時代在發展,價值觀念和取向也在不斷地變化。如今,人們都在追逐金錢的道路上狂奔,無暇顧及路邊優美的風景。可當我們跑累的時候,當我們覺得空虛的時候,在每年一遇的雷鋒牌位前駐足,會有何感想呢?幾十年過去了,雷鋒雖然依然神采奕奕地站在幾代人的麵前,雖然他還那麼年輕,臉上沒有添任何的皺紋,可是,從審美疲勞的角度來說,大家也厭倦了!

幾十年來,中國為什麼隻有一個雷鋒?這十三億分之一的結果是一個怎樣的數值呢?這樣一個數值,在任何人的心裏都無法算得清楚,因為,以零打頭的小數點後麵,還要有多少個零,我們誰也不清楚。

雷鋒微笑揮揮手,三月裏來四月走……

我們同時也要拷問一下媒體,雷鋒的牌位被你們搬來搬去的,你們不覺得疲憊嗎?我想,雷鋒確實是個好典型,既然我們已經把他塑造成神,那麼就讓他安穩地待在他的位置上,別反複地折騰他了。

我想,在中國,雷鋒是最容易被想起來的人,也是最容易被遺忘的人。

(2008年3月7日)

魯侯養鳥和給寵物狗穿冬衣

夜讀《莊子》,見《莊子·外篇·至樂第十八》明確地記載了這樣的一段話:“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禦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

這段話頗值得玩味,同時也能給我們許多啟示,魯侯對鳥可謂尊重,把它供養在宗廟,給它演奏《九韶》這樣高雅的樂曲,用太牢(豬、牛、羊等祭品)給鳥做食物,結果鳥在幾天後死去了。之後莊子發表了一番議論:“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

聯想到時下的一種弊病,有錢的或有權的人,包養情婦,年輕貌美的女子特受青睞,除能“修心養性”之外,還能提高自己的某些“品位”,好像男人如果沒有情婦,那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一樣,如果有就可以在同事和眾人麵前昂起頭來,表明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有魅力且有能力的男人。與包養情婦異曲同工之妙的是用人單位包養人才,無論什麼樣的單位,在招聘人才的時候,都會赫然寫上,招收博士,然後許以優厚的待遇,住房、安家費、科研啟動費、年薪多少多少等等,於是博士趨之若鶩,源源不斷而來,使得人滿為患。

博士來了以後到底幹什麼呢?這個不重要。如果連看大門的保安都配備成博士,單位的檔次豈不是更高?至於博士來了,能否發揮作用,是否專業對口,這個一律不管,反正單位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一次檔次上的提升,將來對外宣傳或迎接評估時,就可以赫然寫著,單位有博士多少名,有很強的科研能力,於是領導的臉上就煥發出無限的光彩,在自己的政績上就可以大書一筆了。

高校是人才聚集的地方,也是人才最浪費的地方,現在有的高校實驗員或輔導員都開始招收博士,好像博士帽一戴,什麼都能勝任一樣,這無疑是一個極其怪誕的現象。首先說,這是人才的浪費,實驗員這樣的崗位是否需要博士且不論,單單就博士本身來講,也未必適應這樣的崗位。一個普通的工人,能爬電線杆,可以是一個很好的電工,可一個學電的博士就未必能夠勝任,原因十分簡單。其次來說,這也違背了常理,我國的人才供需還沒有達到這樣過剩的程度,許多需要人才的地方,因為待遇不好,就無法找到真正的人才,這樣就造成了惡性循環,沒有合格的高質量的人才,區域的發展就勢必落後,落後就更無法招到高質量的人才了。我想,國家在這方麵是否也來個宏觀調控,讓人才發揮應有的作用。

分析產生上麵這種局麵的原因,是由用人單位的虛榮心造成的,他們的做法和魯侯養鳥是沒有區別的,表麵上,對人才是極其推崇和尊重的,實際上是對人才的扼殺。縱觀整個社會,浮躁的心理和虛榮的心理在作祟,從上到下,看重的是形式而非實際效果,考核的標準也是形式化的,用一些死的指標來考核業績,就勢必造成這樣的後果。過去我們用人是看能力,現在變成了看學曆,好像學曆越高,能力就越高,無論你這個學曆是怎麼來的。所以有人感歎,如果以現在的用人標準來衡量,著名國學大師啟功這個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的學者是無法到高校來從教的,因為他沒有高學曆,好在他趕上了注重能力的好時代,也遇到了陳垣這伯樂一樣的國學大師。

博士被包養起來以後,就沒有任何考核機製了,既然博士為我們臉上爭了光,表麵上看起來很光彩,這就足夠了,博士們也欣欣然,因為衣食無憂,出有車,食有魚,何必還要泡在實驗室裏做枯燥實驗,在台燈下寫論文呢?

這也是包養情婦含義的推而廣之,看來我們某些領導的思維中,天生就有這樣的天賦,對包養是情有獨鍾的。

近來又看了很多報道,有一條發財之道頗為盛行,有一個行業也特別的熱,那就是裁縫。給人做衣服的裁縫不是很吃香的,給寵物狗做裁縫,會很有前途,於是惹得許多服裝設計的人才紛紛轉行,既然無法登上巴黎服裝博覽會的T型台,不如為狗實實在在地做點事情,於是寵物服裝店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還頗為興旺。

新生事物倒沒有什麼可以奇怪的,最令我奇怪的是,寵物的服裝日益升級,春夏秋冬各款俱備。冬天來了,北方很寒冷,要給狗狗穿上棉襖,而且麵料越考究就越能顯出狗的名貴,狗既然名貴了,主人也自然就名貴了許多,過去是狗仗人勢,現在倒有些人以狗榮的味道了。狗穿棉襖的事情對於已近不惑的我來說,還是頭一回聽說,狗在進化的過程中,從來是不怕冷的,有天然的皮毛,有禦寒的本能,可是人偏偏用自己的感受推斷狗的感受,套用一句老話來說,子非狗,安知狗之冷乎?甚是可笑。狗穿上棉衣,是無奈的事情,因為狗不能和人類交流,真要交流的話,還要學習“外語”,也沒有人一樣靈巧的雙手,無法自己把衣服脫下來,隻能默許了。因為人的悉心照料和溺愛,狗得病的多了,所以寵物醫院也就相繼紅火起來,保不準,將來為狗服務會成為第幾產業呢。

魯侯養鳥和今人養狗,這二者之間本是風馬牛的事情,現在倒也有了相通之處,那就是,我們往往從形式上出發,為了達到自己的意願,而不注重實際的效果,結果就會鬧出很多荒謬的事情來。給狗穿冬衣不會造成太大的社會影響,頂多幾條狗感冒而已,可是包養人才,會造成全社會的感冒,這樣的問題可就大了。

冬天來了,我在的城市還沒有下第一場雪,天氣倒是很寒冷,有人說今年的氣候很反常,在這反常的氣候裏,還是自己注意保暖吧,我沒有狗那樣禦寒的本領,也沒有人包養,看來冬衣是必不可免的。

(2005年11月22日)

麻木的愛心與阿基裏斯之踵

中國有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似乎是所有善良人用以防身的箴言,但它並不像盾牌一樣,堅不可摧。

生活中的騙術五花八門,稍不小心,就會中招兒。為此,我們時常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可還是看不清楚。為什麼,因為每個人都有“阿基裏斯之踵”。

荷馬在《伊利亞特》中用大量的筆墨描寫了一位戰無不勝的英雄——阿基裏斯,他是海洋女神忒提斯與國王佩琉斯的兒子,他是所有英雄之中最耀眼的一位,也是戰無不勝的,因為忒提斯生下這個兒子之後就經常捏著他的腳踝將他浸泡在冥河斯提克斯中,使他全身刀槍不入,唯有腳踝,即忒提斯手握著的地方是例外,這成了他的致命弱點,以致這位戰無不勝的英雄,最後被人射中腳踝而死。

我的阿基裏斯之踵恰恰是我的愛心和善良,讓我一次次中箭,讓我一次次地在善良和麻木之間煎熬。

沒有辦法,基因裏寫著“善良”二字,在後天的磨煉中無論如何也抹不去。

15歲那年,我到離家很遠的中學讀高中,每次都經過縣城的火車站,等車的時候,總會有乞討的老年人。每當那雙黑黑的手捧著那殘破的碗伸到我麵前的時候,我的手都會不自覺地去掏錢,盡管那時我也是花父母的錢,而且窮得連最廉價的菜都吃不起。每次施舍之後,覺得心裏特別的輕鬆,心想,他們一定比我更需要錢,就是少吃一頓飯也值了。可直到有一天,還是那個車站,還是那雙黑黑的手,還是那隻殘破的碗,還是那樣可憐的眼神,我拿錢的手卻突然收了回來,因為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那個老人的腕上戴了一塊手表。我的心似被毒蠍蜇了一般,瞬間便無比疼痛。在那個年代,手表是貧富的象征,是中國人的“三大件”之一,我的父母,勤勞地在土地上勞作的父母,他們的腕上還沒有戴上手表呀。

純真的愛心受到了褻瀆,我無比憤怒,我厭惡地近乎憤怒地對著那個老人嘣出了一個字:“滾!”這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沒有禮貌地對待一個老人。

之後每當在街頭,看到那些乞討的,總是有厭惡的感覺。後來也看過報道,改革開放初期,一位老太太靠乞討為三個兒子娶了媳婦還當了萬元戶,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悲哀還是榮耀。也有記者到丐幫臥底的報道,也知道大多數的乞討者或許比我還有錢,但善良的本性總是驅使我去施舍,而且施舍之後總會心理很輕鬆。對於那些在街頭沒有手或腳的人在乞討,我總是會把兜裏的零錢掏出來。後來有朋友告訴我,說他們就是乞討的工具,有些人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弄殘了,因為隻有這樣才有人可憐,而真正收錢的人在幕後。每當聽到這些,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人心竟能至此?

前不久,和妻子在火車站附近的商場購物,出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跪在街頭乞討,和我兒子的年齡差不多,她背著書包,地上寫了幾行字,大意是需要35元錢,打個電話吃頓飯。我上前問那個孩子怎麼了,她沒有回答,眼睛裏流露出期待的眼神。我再次動了惻隱之心,施舍了她。我想,這個和我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是讀書的年齡,如果不是碰到了困難,怎麼會放下羞恥心去乞討呢?妻子埋怨地說,你的智商就那麼低嗎?一看就是個騙子,她的臉上還塗著粉,正常的學生會這樣嗎?我說,麵對這樣的孩子,我寧可再上當一次!

如果說麵對那孩子我甘願上當的話,那麼今天的上當卻是讓我有些憤怒了。中午,我正在看奧運直播,妻子聽到外麵有叫賣大米的聲音,一看是一些農民打扮的人在小區裏賣米,問了價格,就讓他送50斤上來。送糧的人滿身灰塵地把米扛上來,說沒有50斤的了,隻有100斤的袋子。米袋放在地上,我和妻子怎麼看都不像是100斤,但米袋上赫然寫著“50kg”的字樣,而且賣米的人還拿著大秤,說你不相信給你稱一下,他讓我親自把秤砣打在100斤處,秤平衡了,於是我們付了錢。等到賣米的人走了,我把米往廚房裏搬,覺得不可能是100斤呀,就和妻子用家裏稱體重的秤一稱,結果大吃一驚,竟然是60斤!兒子哈哈大笑地說:“兩個大人,還整天告訴我這社會多麼凶險,不要上當,結果自己上當了!哈哈哈……”默然!

我是農民的兒子,從來沒有對農民起過疑心。我勤勞善良的父輩們在賣給人家米的時候唯恐不夠都會讓秤高很多,可今天我卻被這些貌似農民的人騙了,不管他們是否是真正的農民,我都覺得心裏痛,不是為了那點錢,而是我覺得社會的道德水準已經到了不能再下滑的地步了,米的分量是可以用秤來檢驗的,可人心的分量用什麼來稱呢?

正是因為生活中有這麼多騙子,人和人之間才被迫建立起一層層無形的屏障,當生活中一顆顆善良的心被蹂躪得麻木了的時候,這個社會是否還有信任和溫情呢?

汶川大地震,我通過官方募捐捐了很多錢(相對我的收入而言),可是街頭的募捐我卻不敢捐,盡管那募捐箱已經伸到我眼前,可我拿錢的想法還是會放棄,因為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是否是真正為災區募捐呢?這時我常常會想起那句箴言——防人之心不可無呀!汶川大地震讓全國人空前團結起來,麻木已久的愛心突然蘇醒了,整個社會湧動著愛的大潮,那些天我時常把自己浸泡在淚水裏,我麻木的心一次次變得純淨,不染絲毫的塵埃,讓我原本善良的心再次失去了“免疫力”。我想,人是不缺少愛心的,關鍵是這社會上總有那些險惡之心,為蠅頭小利,給我們的愛心注入了太多的麻醉劑,讓我們不會再在心裏輕易地產生憐憫的波瀾。

汶川地震過去了,什麼時候,在我們全社會的心裏再來一次地震?讓人們的心靈純淨起來,讓麻木的心不再麻木!但願這不是一種幻想!

(2008年8月11日)

夢醒黃粱未熟時

二十多歲時讀《聊齋誌異》,沒有過多的感受,隻覺得那些故事好淒美動人。二十多年前的書,被我從書架上翻出來,夜裏重讀。讀才子與鬼狐的故事,越讀越清醒,終無美貌女子夜來相會,倒是心情隨著蒲鬆齡先生的文筆上下起伏,從他那動人的故事中,感悟真善美和人生的含義。讀到其中一章,名為《續黃粱》,嗟歎良久。

唐代沈既濟《枕中記》載,盧生在邯鄲客店遇道士呂翁,自歎困窮。呂翁取青瓷枕讓盧生睡覺。這時店主正在蒸黃粱。盧生夢中享盡榮華富貴,一覺醒來,店家的黃米飯還未做熟。這就是成語“黃粱一夢”的來曆。

《續黃粱》就是緣於《枕中記》這樣一個故事而生發開來的。蒲老先生開篇寫了一個人物——福建曾孝廉。蒲老先生筆下的人物多有名字,而此生隻有姓而無名,可看出蒲老先生對這個人物多少有些不屑。曾孝廉參加會試考中後,與兩三個新發跡的人郊遊。偶然聽說毗盧禪院寄住著一個算命先生,於是一同騎馬去問卜。算命先生說他會當20年太平宰相。曾聽了很高興,甚是得意。這時天下起了雨,於是曾和同伴避雨僧舍。遇一老僧,凹眼高鼻,據蒲團之上,也不答理他們。他們上了炕,自顧說笑,大家祝賀曾將來當宰相。曾更加趾高氣揚,指著同來的說:“我當宰相時,推薦張年兄當南麵巡撫,家裏表兄當參將,我家老仆人也撈個小小的千總當當,我心願就滿足了。”門外雨越下越大,曾疲倦地伏在炕上打盹,做了一夢,夢見皇帝召見,自己成了太師,三品以下的官員都由他來任免,權傾朝野。居雕宮,歌舞飲宴。百官求見,送金錢美女,好不幸福。過去有人周濟過他,諫為高官,有人得罪過他,向皇帝彈劾免職。有醉漢撞了他儀仗,將他送京兆衙門問罪,立斃杖下。曾經看上鄰女美貌,也想買來做妾,但是囊中羞澀,而今自不在話下,強買而來。想來人生富貴,莫過於此。時光荏苒,“曾太師”在宮中享受了一年的榮華富貴後,有人開始議論他。朝中偏偏有個不怕死的包學士,以身家性命彈劾他,曆數他的罪狀,如他曾將官位作為牟利的手段,按官職的大小收錢。禍國殃民的罪狀列了一大堆,許多官員也都加入了彈劾的隊伍。曾終被罷官,抄家充公,連美妾都被抓走,隻有發妻相隨,走上充軍之路。路遇強盜,曾口稱無資貨,強盜說我們都是被你迫害之人,不要錢,就要你命!於是人頭落地。還不算完,到陰曹地府,因壞事做絕,上刀山,下油鍋,後來竟淪為乞丐等等。終於夢醒,老和尚微笑地問他:“20年太平宰相的夢實現了嗎?”曾知道自己遇見了高人,就請教老僧,老僧說:“修德行善,陷入火坑之中也有解脫之日,我這山中和尚能知道什麼呢?”於是曾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再也不想當宰相了。

這個故事讓我深有感慨。

許多官場之人,都做過這樣的夢,隻不過處於不同的階段而已。有人剛剛入夢,有人正在夢中,有人夢已醒來。

剛剛入夢之人,不惜手中金錢,進行“投資”,如同做生意要投入本錢一樣,毫不吝惜。因為他們深知,一旦自己美夢成真,錢是要成倍地回來的。而夢中之人已經有了很大的權力就會給更多的人以做夢的機會,自己也會像曾孝廉一樣,利用手中的權力發財。

夢醒之時,為時晚矣,財產充公,還丟了性命。也有人醒得早些,早些退出,尚能自保。可人的欲望偏偏會膨脹,膨脹之後頭腦就不清醒,不清醒那夢就會繼續下去,終至身敗名裂。

記得剛剛參加工作時要求入黨,自己甚為單純。組織派人找我談話,問我為什麼要入黨。我對曰:“同輩皆入組織,我若不入,他人當側目。”後來組織傳話來,說我入黨動機不純。諸君今天看到這番文字,可當一笑,可見我天生就是不會做夢之人。後來發現很多人入黨動機甚純,說要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為共產主義奉獻終身,無不如願。有多少人把入黨當做進身之階,以當初“純純的動機”當官,而後為“為人民服務”之時,聚財斂貨。

參加工作20年,官場眾生相盡收眼底。不惜金錢者有之,犧牲發妻者有之。這二者都沒有怎麼辦?那就要采取非常途徑,隻要拋棄羞恥心,也能如願。比如可以效犬馬,鞍前馬後,無所不為。可以做幹兒子,隻不過多了個爹而已,於己何損?

錢鍾書先生在《圍城》中說,外麵的人想進去,裏麵的人想出來。可這說的是婚姻,對於官場之夢來說,外麵的人想進去是真的,可裏麵的人沒有想出來的。真的出來的時候,是被黨和人民踹出來的,那時,身遭縲絏事小,丟了性命事兒就大了。

人生如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境,而夢中的色彩也不相同。“死去元知萬事空”,當我們走完人生旅程的時候,如果最後那一刻你還清醒,你也許會完成這人生最後的總結。這一夢,於己來說是空的,可對於社會,對於他人,你又留下了怎樣的腳印呢?

蘇軾少有大才,名動京城,做著“致君堯舜上”的夢,但終因過於正直而無法實現。以一個文人的身份去從政,處處失敗碰壁,最後被一貶再貶。官場的失敗讓他早早地從夢中醒來。“人事千頭及萬頭,得時何喜失時憂;隻知紫綬三公貴,不覺黃粱一夢遊。”(《被命南遷,途中寄定武同僚》)

既然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段夢,那就讓它瑰麗多彩一些,明媚陽光一些吧!這樣,當我們走到人生的終點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遺憾和後悔。

(2009年3月18日)

莫讓流弊成時俗

國人曾經強烈自責和反省過我們追求美的曆程,期間我們不乏陋習。曾經讓我們最為陶醉但後來又深刻反省無比醜陋的塑美的方式就是女子纏足。在中國古典名著中,三寸金蓮的描寫比比皆是,成為衡量女性美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標準。男性變態的畸形的審美標準,使得女人對此趨之若鶩,甘願自殘,改變生理結構以適應男性。說到纏足的曆史,明清時代的文人學者有很多考證,且眾說不一。大體上認為起始於南北朝、唐代和五代時期。但從宋代纏足已流行的實際來看,起始於五代較為可信。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纏足”一節中曾記載,後主李煜的一個嬪妃曾經在李煜設的六尺金蓮上舞蹈,以布纏足,令其纖小,甚是可愛。纏足到了宋代已成風尚,如果說五代時,纏足之習大約還隻是在宮廷中流行,至北宋中晚期,在貴族婦女中已較普遍。《南村輟耕錄》說:“熙寧元豐以前人猶為者少,近年則人人相效,以不為者為恥也。”北宋徐積《詠蔡家婦》中有“但知勒四支,不知裹兩足”的句子;陸放翁《老學庵筆記》中說:“宣和末,女子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錯到底。”蘇軾《菩薩蠻》詞曰:“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臨波去;隻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可見,到了宋代,已以腳小為美了。到了元代,已經有以妓鞋行酒的酒文化了,國人的想象力真是非凡。

然而國人千萬別太自責了,以為此種變態追求美之風隻有我們有,歐洲人也不例外。雖然中國古代女子纏足身受其害,但比起歐洲束腰的女子,可謂幸福得多。楚王好細腰,歐洲宮廷也不例外。歐洲女子束腰始於16世紀,一直到18世紀,宮廷中女性都流行著束腰托胸,下擺寬膨的女裝,16世紀英女皇伊麗莎白一世極力提倡束腰,令緊身衣具成為女性服裝的時尚搭配,為了達到細腰和豐胸的效果,當時的女性穿衣時,必須配以束腰豐胸用的緊身胸衣。傳說法王亨利二世的妻子凱瑟琳曾強製宮中的女人腰圍不能超過18吋,而她自己是16吋。為此就曾經有人懇求醫生取下自己胸兩側的各一根肋骨,實在令人震驚。據記載,正常成年女性的腰圍當時達到33厘米,比一個塑料暖水瓶還細9厘米左右,真是“婀娜多姿”之極。束腰會給女性帶來一係列的疾病,如影響發育、呼吸困難、內髒挪位、壓迫神經係統等等,禍患無窮。

纏足和束腰之風的興起有著共同的背景,那就是起於宮廷,是衣食無憂之後而產生的極端的審美標準。這種極端的審美標準應該是因當權者的某種癖好而產生的,飽暖思淫欲,想著想著就走向了極端,當權者的這種審美標準產生後,上行下效,封建貴族競相追逐效仿。在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社會中,女為悅己者容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使得女性在時俗的驅使下而甘願去做,成了自覺的行動,甚至自己是受害者而還要強迫自己的女兒也加入進來。

當流弊成為時俗,那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是任何個人所無法扭轉的。要想廢除這些陋習,就需要社會的轉型,觀念的整體轉變。我們女性曾經很慶幸,纏足之風廢除了,束腰之俗不再了,人們可以按照自然的狀態生長自己的身體了。可令人費解的是,目前,新的極端的審美標準又產生了。當人們生活富裕起來之後,人們的體形日漸臃腫起來,減肥成為時尚。減肥本身無可厚非,但減肥的方式卻值得我們思考。屢有女孩因減肥而暈倒住進醫院的報道見諸報章,令人費解。回顧曆史,唐代的雍容華貴不見了,女性的形體日趨瘦弱,隨著年代的推移而愈演愈烈,弱不禁風,衣帶漸寬終不悔,到了明清,已經成了林黛玉型,病弱而吐綠痰了。

建國初期的健碩的“鐵娘子”不見了,人們對自己身體的審美意識開始轉變。如果說在古代,女人自殘隻是為討男人歡心的話,那麼現代女性多半是自我欣賞。現在女子瘦身多半是在自我欣賞和與他人的攀比中完成的,世風如此,大家都瘦我獨肥,豈不自慚形穢?因此她們也甘願自殘。自我欣賞是對的,但是千萬不能以自己的性命和健康作為賭注,那就大錯特錯了。古希臘有一則神話,美男子納克索斯坐在水邊,欣賞自己倒映在水中美好的影子,甚為陶醉,最後跳入水中尋找他,因而淹死,變成了水仙花。這則神話的結果還是很美好的,但是我們女同胞如果因為太自憐而跳入畸形的塑美怪圈,其結局絕對沒有“變成水仙花”那樣美好了。

近來聽說“削足適履”也有了現實的版本。美國加利福尼亞的學生莎朗尼科爾堅持用彎腳器,使自己的腳減少了兩個尺碼達到了她理想中的蓮花腳。穿上這種金屬製成的彎腳器一次數小時,可以彎曲趾骨使腳踝前移,產生一個特別的拱形,從而減小腳的尺碼,盡管中國在半個世紀前已經根除了纏足的陋習,現代姑娘們仍鼓足勇氣為美冒險。也恕我鄙陋,第一次聽說世界上還有彎腳器,不能不佩服美國人產品的豐富,這比中國的金蓮小鞋要來勢凶猛得多。

今天,我們打開電視,鋪天蓋地的廣告迎麵而來,讓人無法拒絕,時刻在誘惑著不明內裏的愛美女子。一句廣告詞已經甚為流行——做女人“挺”好——不能不佩服此廣告詞作者的創意。最近流行某品牌內衣,束腰挺胸,其原理和歐洲的束腰沒有本質的差別,其強調的僅僅是外在產生的效果,而其對健康所帶來的危害卻隻字不提。如果知道歐洲束腰曆史的女士,就不會重複上演那段愚蠢而悲慘的曆史。我要說的是,我們的媒體,在金錢利益的驅動下,實際上成為了構建新一輪審美陋俗的始作俑者,而我們的女性就自然心甘情願地成了新的受害者。

近來又聞,有女性整形為某女星模樣,這樣的做法就值得商榷了,究其目的,無非是經濟利益在作祟,拋棄自己的麵孔而換臉,借他人的麵孔生財,可以在某娛樂節目中大秀一把,可以在媒體的炒作下迅速走紅,出名了就可以迅速得到自己想要的經濟利益,可謂塑美的“捷徑”,其做法著實令我絕倒。好在某女星很寬容,沒有追究自己的“版權”,世風如此,實在令人深思。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們不妨套用古人的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麼就是,時人愛美,順其自然。凡事都不要打破自然的規律,自然本身就是一種美。

(2007年5月12日)

母親的棉衣

不穿母親做的棉衣已經很多年了。

從小到大,一直到我結婚後的兩年中,都在穿母親做的棉衣。母親做的棉衣比較有特點,很厚,很沉,走起路來,關節活動起來都不方便。我常常和母親開玩笑:“你做的棉褲,不用人穿,立在炕上,絕不會倒!”母親每當聽到這話,都是一笑了之。

小的時候,家裏貧窮,我們都穿空殼棉襖棉褲。說到空殼棉襖棉褲,現在的年輕人多半不懂,那就是沒有內衣,身體直接接觸棉衣。每天早晨起床,因為棉衣涼,總是賴著不起,這時母親在灶間忙乎飯菜,父親就會弄一個火盆,把棉衣褲翻過來在火上烤,我們再穿上就不覺得寒冷了。

高中的三年生活是艱苦的,盡管腳都曾凍黑過半邊,可棉褲和棉襖卻是很溫暖的。母親做的棉衣,穿在身上總是顯得那麼臃腫,像一個棉花包一樣,每當我提出抗議,母親總是罵我不知好歹。到底怎麼不知好歹了,我也始終想不清楚。

參加工作了,結婚了,總覺得母親的棉襖和棉褲穿著別扭,後來幹脆就不穿了,到縫紉店去做。去縫紉店做棉衣有一個好處,你說做多厚的就做多厚的,要什麼樣式的就做什麼樣式的,絕對不會像母親那樣“一意孤行”,聽不進我的任何意見。開始決定不穿母親做的棉衣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母親。冬天來臨,母親照例很認真地把我的棉衣褲做好,然後和我說:“你該換冬衣了。”我說:“不用了。”語氣很冷淡。母親說:“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我已經在縫紉店裏做好了,以後你不用再給我做棉襖了。”母親下意識地“哦”了一聲,再也沒有說什麼,就把棉衣疊好,放進了那對老式木箱中,那對木箱可是母親的寶貝,因為那是她結婚時的嫁妝。

從那時算起到現在,也快有十七八年了。

兒子降生了,母親的手藝又派上了用場,開始給兒子做棉襖。這樣兒子也成了“棉花包”,整日打扮像個球一樣。好在我兒子不會像我一樣挑剔,穿著似乎也很受用。大概是在兒子兩三歲的時候,冬天來臨,我突發奇想,做棉襖有何難,我給兒子做一個。說幹就幹,我照著兒子外衣的樣子,開始了裁剪,這是我此生做的第一個棉襖,大概也是最後一個棉襖。棉襖做出來了,穿是可以穿的,美觀更是談不上。兒子穿上我做的棉襖之後,我突然間發現,我做的棉襖也是很厚的,居然也是一個“棉花包”。我左思右想,沒有答案。我和妻子說:“我沒覺得我絮很多棉花呀,怎麼也這麼厚?”這話母親也是常說的。

今天想來,用親情做的棉襖是不可能薄的,樸實的愛也不會浪漫漂亮的。

後來時興穿羽絨服了,大人孩子都帥氣,也保暖,棉襖從我們的生活中就漸漸地淡去了,如今,母親也穿兒女們買的羽絨服了。

大慶的冬天寒冷、幹燥、風大,剛搬來的時候始終不能適應。這裏的冬天最讓我不舒服的是身上起靜電,隻要手碰到金屬物體就會被電一下,比如說摸金屬門、開汽車門,總是會不經意地就被電到,後來幹脆有了心病,隻要看到金屬的物體就不敢摸。開始不理解,以前沒有這種現象呀,後來搞清楚了,羽絨服光滑的裏子和羊絨衫摩擦,在幹燥的環境下就會產生靜電。於是羊絨衫不穿了,改穿厚版的棉T恤,羽絨服不穿了,改穿棉服。一件棉服穿了兩年,有點不成樣子了,可是就是舍不得扔掉,因為它裏外都是棉的,從來不起靜電。前幾天想換一件,跑遍各大商場選購棉服,都沒有滿意的,都是和羽絨服一樣的裏子,一看就要起靜電,於是沒有辦法,舊棉服雖然舊了點,但是還要繼續穿下去。

懷舊的情懷不禁襲上心頭,還是母親的棉襖實在呀!

很想讓母親再給我做一件棉襖,可看著母親戴花鏡的眼神,這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2008年12月4日)

那一夜,體驗相依為命的感覺

劇烈的搖晃,把我從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的眼睛,看棚上的吊燈在不停地晃動。我才意識到,地震了。

這時,大地已恢複了平靜,我急忙把妻子叫醒,她坐起來,聽我嘮叨地震的事情,一臉的茫然。讓她別睡覺了,起來,看電視,電視中演的什麼已不記得了,隻記得外麵人聲開始嘈雜,人們紛紛逃到樓外麵,在寬闊的地方等待預想中的災難再次到來。

因為家住二樓,覺得無所謂,即使地震再次發生,逃生也來得及。我還向來以為自己是大命之人,不會這樣輕易離去,所以我沒動,依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隻是心中早已沒有了睡意。

兒子在自己的屋裏袒腹而眠,進屋一看,睡得很香,身體放肆地躺成放射狀,睡態可鞠。我幾次想把他叫醒,可妻子心有不忍,就是不讓,沒有辦法,隨他睡吧。

外麵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都在議論剛才地震的事情,站在窗子旁邊,透過紗窗能清晰地聽見他們的議論,但是大家都很輕鬆,似乎沒有恐懼。

妻子單位的一位熱心的大姐,使勁地按門鈴,命令的口氣中充滿關愛:“快出來,不要命啦!”本來我和妻子無意這麼早下去,這樣一來,不下去似乎有些不識抬舉了,於是穿戴整齊,把兒子叫醒,妻子斜挎小包,包中裝的是家裏的數額很小的存折,和兒子逃也似的下樓去了,我回身關電視的時候,政府已經在電視中發出通告,讓大家撤到安全地帶,想來應該聽黨的話,於是決定撤出去。

我下到樓下,很多熟悉的麵孔,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以調侃的語氣在談論剛才大地的顫抖。有的穿著睡衣,有的披著毛巾被,還有的把床墊子拿出來,躺在地上,但不是為了睡覺。貧富的差距這時就顯露出來了,有車的人統統搬進車裏,可以安心睡覺了,沒有車的朋友隻能以聊天打發時光。

兒子和小朋友很快就聚集在一起,說是逃避地震,實則到空曠的地上玩耍去了,我和妻子沿著街道走,看著大家的樣子,想著自己有家不能歸,覺得很可笑。妻子斜挎背包背著全部存折的樣子更是有些滑稽,她看著別人笑,別人也看著我們笑,想來,此時大家都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手機這時派上了用場,隻聽到處一片手機聲,大家都在電話中,叫醒自己的朋友,或是被呼叫。叫醒關愛的人,或是被關愛。有的在向親戚朋友訴說剛才地震的事情,看來,在自己安全之後,大家都會想到別人,彼此很久不聯係的交流了感情,倒也是地震帶來的好處。

商家亮起了燈,在店外麵擺上桌子,於是很多人邊喝啤酒邊吃燒烤,邊談論著……在為大家創造好心情的同時,商家還不忘發地震財,真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和我等背存折躲避地震之人相比,真是兩個境界。

走累了,也沒有坐的地方,蚊子肆意襲來,著實痛苦,沒有辦法,與其如此痛苦,倒不如冒著危險回去一次,於是我和妻子以極快的速度回到家裏,拿出兩個凳子,用塑料袋裝著兩個坐墊再次返回來,此時,大家的談興漸趨減弱,有人幹脆在外麵支起了野營的帳篷,已經進入了夢鄉。

似我等,既無車,又無帳篷之人,辛苦自不必提。無奈,我發明創造,把兩個塑料袋子分別套在我二人的頭上,以抵禦蚊子的轟炸,別說還真是管用,僅僅是聽到蚊子不停碰“壁”的啪啪聲,心中已是十分滿足了。不久困意襲來,二人背靠背,坐在凳子上,用彼此的體溫取暖,用彼此的身體支撐,竟然小睡了一會兒。此時盡管樣子滑稽,倒也無妨,因為套著腦袋,別人無法認出我們,倒也坦然……

這一夜,夫妻間真正體會了一把相依為命的感覺。

已而,東方既白,人聲鼎沸,我和妻子醒來,但是困意猶在,此時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痛苦,不約而同衝進樓內,回家酣睡,天塌了也不再管它了。

電視中仍然播著關於地震的通告……

(2005年7月31日)

難成名士不飲酒

閑來讀書,發現古來多少名士都和酒有著不解之緣,酒在中國文化的傳承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說到名士飲酒,當不能不提到魏晉名士。“竹林七賢”都是飲酒的高手。有幾樣事情是他們每天必做的——清談、服藥和飲酒。酒已經是他們血液的一部分了,在他們來講,飲勝於食,可不食或少食,但不能不飲。阮籍就為了飲酒而屈就步兵校尉,酒飲盡之後就不當了,傳為美談,這是當官為喝酒,和今天的某些喝酒為當官之人是兩種境界。他飲酒於鄰家,美婦人當壚,醉輒臥於婦人腳下而眠。想來那美女也是無奈,誰讓咱做生意了呢,碰到這樣的顧客是沒有辦法的。因為飲酒就能少言,少言就少得禍,既然禍從口出,口又不能閑著,那就飲酒吧!以至後來達到“口不論人過”(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的大境界。嵇康是美男子,有“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嵇康《贈兄秀才入軍》)的雅致,好飲,但脾氣又不好,性格外露,聲稱“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湯武而薄周孔”,終被司馬氏所殺。此二者是為避禍但飲而結果迥異,可見要避禍非僅僅飲酒就能做到的,還要修心呀!至於劉伶和阮鹹的飲酒就要下作得多,其行為乖張的程度也令人瞠目,不足為後世所學也,不提也罷。

其次就要提到陶淵明了,他因不能為五鬥米而折腰向鄉裏小兒而辭官回鄉,采菊東籬,自己種高粱換酒而飲。寫了22首《飲酒》以明誌,在中國詩歌史上寫下了燦爛的一筆,對後世文人精神的影響甚為深遠。雖然晚年到了挨餓的程度,但是酒是不能缺少的。至於有人說他因飲酒而生出了13歲還分不清6和7的傻兒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杜甫也善飲,但與李白、賀知章和張旭等相比要遜色得多,因此他在《飲中八仙歌》中很羨慕地寫道:“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他寫的這三位確實是唐代的名士,他們的出名與喝酒有直接的關係。賀知章初見李白,呼為“謫仙人”,金龜換酒與之豪飲。李白更是喝出名了,“天子呼來不上船”,可謂史上最牛酒徒。張旭喝完酒,呼號奔走,到處題寫,甚至不顧禮法,在王公貴族麵前脫帽露頂,以發髻蘸墨書寫,將草書狂到了極致。

蘇東坡也可謂一酒徒,烏台詩案後被貶黃州,酒就成了須臾不可離之物。他喝酒多半是為了驅除憂愁和煩惱,以酒之豪氣來驅逐世態的炎涼。“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蘇軾《臨江仙·夜歸臨皋》)是其在黃州時最真實的生活寫照。但也正是因為有了酒,才使得他逐漸調整了心態,在艱苦中尋到了樂趣,因此才有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千裏共嬋娟”的感喟,才有了“大江東去……一樽還酹江月”的豪放,才有了“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的放浪。可見是酒成就了他文學的成就。

李清照晚年淒清寡居,家國之痛時時襲上心頭,“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因此也就墮落成了酒徒,以酒來麻木心靈,喝酒對於她來說,再也沒有了年輕時“沉醉不知歸路”的快樂。在中國文化的曆史上,多了這樣一位美麗的女酒徒,也是快事!

酒徒一詞,在他人之口則有貶義,在己之口則多了幾分狂放之氣。曆史上著名的“高陽酒徒”酈食其求見劉邦,當時兩個美女正給劉邦洗腳,劉邦一聽說是儒者拒不接見。酈食其很氣憤,自稱自己非儒者,乃高陽酒徒。劉邦一聽,很高興地就見了,並且還十分恭敬,可見他深知劉邦的心理,以酒徒自居就和劉邦臭味相投了。和以上諸賢相比,酈食其就顯得過於功利了,是以酒為進身之階。

如今喝酒求官的人比比皆是,因為不喝酒要想當官很難,在今天已經成了一個不成文的定律,然而當上官之後要不喝酒又很難。因此,大凡當官之人,想不淪為酒徒也難,除非你當極大的官。想來這現象也頗為有趣。年輕的時候曾經在機關混過,給領導當秘書,但終於敗下陣來。一來因為年輕而不諳世故,二來因為不善飲。記得一次中午陪客人就餐,不能不飲,不得已喝了一杯啤酒。下午上班,領導似為關切地問:“喝了多少酒呀?要注意身體呀!”本來因酒而紅漲的臉就更加紅了。後來下決心在家裏練習喝酒,總是不成,深恨自己遺傳基因缺失,後天難補。

後來做了教師,很是自由受用,不用在官場上觥籌交錯了,腸胃功能也好了很多。隨著年齡的增長,酒力比先前也增加了不少,但在各種酒場,還是難以應對自如。有時交際飲宴,在他人熱情而強大的攻勢之下,總是敗下陣來,不得不舉手投降。後來就幹脆宣稱自己不能喝酒,無論他人怎麼相勸,都固守自己的尺度,也就贏得了個清高的“罪名”,清高就清高吧,不去解釋,即使解釋也無人相信。總有人說,你既寫文章又搞書法,不會喝酒誰信?於是又把古今飲酒名士抬出來作為例證。我說:“我不能飲酒,所以做不了名人。我也不想做名人,所以大家也別勸我多飲!”

(2008年11月19日)

年畫

今年是我的而立之年,在生活的長河中我已經變成了一枚圓圓的鵝卵石,喜與悲、榮與辱都已能泰然處之了,自然不會再像兒時那樣蹦蹦跳跳,掰著手指盼新年了,但兒時關於新年的記憶卻永遠不會褪色。

小時候家境貧寒,每到年終歲尾,那是大人們難過而孩子們最高興的時刻了,因為對於大人來說,過年就意味著消費,而消費是令大人們最頭痛的事。每當進入臘月,父母就得頗費心計地盤算,怎樣能錢花得少,年又過得好。但無論家裏怎樣拮據,我們過年有兩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新衣服和年畫。新衣服要過年的前一天才能穿,而年畫是要早早貼上的。

我很小的時候總是爸爸去買年畫,等到年畫上牆後,我會大人似的背著小手挨張看,看也看不夠,看那抱著大魚的胖胖的娃娃,看那端莊秀麗的男男女女,那時隻是看,並不知道抱著魚的胖娃娃背後意味著什麼,也不知它寄托了我苦苦維持這個家的父母的“年年有餘”的祈盼。年畫貼了一年又一年,他們善良的願望始終沒有變成現實。後來我漸漸長大了,父親就把買年畫的任務交給了我,我真是高興極了,我可以憑自己的好惡去買畫了!我不再去買“胖娃娃”,我最喜歡的是古裝連環畫,比如《穆桂英掛帥》、《武鬆打虎》、《三國故事》等。我認為這樣花了錢才不會吃虧,因為那許多幅配有文字的畫是那樣耐人咀嚼,且百讀不厭。

在兒時的歲月中,無論家境怎樣貧寒,隻要牆上貼上幾幅年畫,整個屋子就會頓時明亮起來,屋裏就會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在緩緩流動,讓人覺得家變得那麼實在而又具體。但是有一種時刻會讓我既幸福又傷感,那就是當又一個新年來到時,大人們總會用新畫蓋住舊畫或把舊畫撕去,這時我的心中就會萌發出一種淡淡的失落來。

時光流水般過去,我在新畫不斷變成舊畫的更迭中漸漸長大了。現在我們不再愁過年了,但過年的氣氛卻比過去少了很多。煙花爆竹禁放了,我們也不用拿出新衣去換帶有補丁的舊衣了。如今住進了樓房,牆上也不會再有五顏六色的年畫了,就連農民住進磚瓦房以後也很少貼年畫了。我們兜裏有了錢,年也不再是難過的關口,可年畫沒了,便總覺得失去了點兒什麼。

(1997年春節前夕)

秋天的隨想

這是我來到這座城市度過的第五個秋天。

中秋節一過,看著那輪原本圓滿的月亮漸漸地瘦下去,我才意識到,秋天來了。

大街上還流動著夏天的影子,紅男綠女在街道上穿行,戴太陽鏡,打陽傘,吃冰激淩,一派熱鬧的景象,但暑氣卻退了很多。抬頭仰望,天那樣藍,一絲絲的雲在天上遊動,顯得那樣高遠。這不禁讓我想起了童年。

我是從鄉村走出來的孩子,從小就跟著父母在田間勞作,練就了一身強健的體魄,練出了吃苦耐勞的品質。秋天是農忙的季節,每當秋天來臨,學校裏都要放農忙假。提到這個假日,現在的孩子多半不知,這可不是個輕鬆的假日,因為農村的勞動力少,孩子就要幫忙,要到田裏勞作。很小的時候隻能下棒子(就是把包米棒從站立的稈上掰下來)和扒包米,勞動雖然是艱苦的,但是也有樂趣。扒包米時我總是坐在母親的身邊,聽沒有多少文化的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講故事,這樣,手在動,耳朵在聽,就分散了注意力,也就不覺得累了。每天收工前,我總是把沒有長成的青包米攢在一起,晚上帶回家。母親在灶上做飯,我在灶下燒火,順便把青包米燒熟。啃著包米,嘴被柴灰染得黑黑的,心裏卻特別高興,吃得也特別有滋味。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有吃青包米的情結,可我在城裏買的所有的包米,吃起來都沒有了童年的滋味和感受了。稍長,從十一二歲起一直到我二十出頭,幾乎每年的秋天都是在田地裏度過的。早晨3點鍾,父親會準時把我叫起來,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我看到母親已經在灶上忙乎了,父親也已經把鐮刀磨得雪亮而鋒利。割水稻可是個累活,最初的時候,不是割破了手就是割破了腿,不僅要忍受疼痛,還要挨父親的責罵,這時候父親總是會罵我沒用。後來熟練了,居然能頂大半個勞力,活幹得既幹淨又利索,捆兒捆得也有模有樣。在年年對土地的彎腰膜拜中,我漸漸地長大了。勞動之餘,我總是躺在稻捆上,看天上的雲,看它們如士兵的陣列般飄過來,又慢慢地飄走,這時,我的心早已飛向了遠方,我在一遍遍設想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呢?

站在稻田裏向南望,能隱約地看到起伏的遠山。我從來沒有到山那邊去過,山那邊是什麼樣的呢?我常一個人癡癡地想而未有答案。直到我上高中,來到那個古樸的小鎮,小鎮就在山腳下,而那山就是我常常凝望的遠山。當它們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又覺得沒有了神秘感。後來我爬上那山,再向南看,遠處依然有模糊的遠山,依然有我未知的世界。現在,我回憶起當年的情景,會感慨萬分,三十多歲時我常說,向往是人追求的原動力,人生需要有你可以不斷眺望的遠山。可四十歲以後,我卻沒有再說過這樣的話,因為我覺得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遠山已經越來越少了,即或有一兩座遠山,我也會用我的人生經驗去填補想象的空白,而不會再有任何神秘的色彩。

成熟於我來說,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感到悲哀。

人工湖的湖水比夏天的時候更加明澈,荷花已經凋零,那曾經美豔的紅顏,已然不見,而枯萎的蓮蓬早已失去了綠色,曾經青翠的花莖也沒有了往日的鋒芒,殘敗地俯下腰身,將蓮蓬半掩在水裏,一種謙虛的姿態。葉子還青綠著,顯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樣子。水珠在葉子上如同顆顆珍珠,在風中搖曳,倏忽間從葉子上滾落,在水中濺起了一圈圈的漣漪。整個夏天,我不止一次地來看望它們,我曾用我的鏡頭,記錄了它們青春的風采,而現在,秋天來了,我想我應該再次按下快門,讓這一切定格為一個永恒的過程。我在想,其實人生何嚐不是一個過程,何嚐不是在走一條小徑,春天來時開滿了鮮花,秋天來時,落英繽紛,可我們的腳步卻無法停止。

再過不久,雁陣將會南飛,追逐溫暖。它們的身影在淡出我視野之際,我也許會想,何處是它們的家鄉?南方還是北方?無論哪裏,都會有風雨和寒冷,如同人的一生。雁可以逃避,而人生何以躲藏?在人生的旅途上,我永遠是一隻忠誠的候鳥,不避寒暑,隻能適應,熱來揮扇子,涼來加衣裳!

我曾經希望自己是一棵挺拔的樹,垂直於地平線,站出自己的姿態。春天青榮,秋天靜美。即使葉子落盡,也會剩下掙紮的傲骨。

現在,我這樣想,或許我的生命會如同一枚葉子,在某個秋天凋零,但它終將回歸泥土,在來年的土地上,還會開出一枝花朵,盡管不顯眼。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雨,早晨起來,空氣清新了許多,但分明感覺到了涼意,看來秋天真的來了。

(2008年9月18日)

人類在改變著什麼

在騰訊新聞上看到一則消息,內容是南京珍珠泉野生動物園,為了幫助老虎恢複野性,在“十一”黃金周推出了一項活動,老虎鬥牛。將兩隻老虎趕到隻有一頭牛的圍欄內,讓老虎鬥牛。按照自然的法則,一隻老虎鬥一頭牛足矣,因為老虎天生就是獵手。可是事與願違,這兩隻老虎不但沒有獵殺牛,反而使受傷的牛激發起極大的鬥誌,主動進攻老虎,老虎落荒而逃。

初看這則消息覺得有點血腥也有點可笑,動物園的做法是否合適?心中不禁產生了疑問。試想,恢複老虎的野性就要用溫順的牛作為對象嗎?於理論上可能會成立,但是於情理總覺得有些不合適。老虎的野性是怎樣丟失的呢?老虎天生就具有獵手的基因,但是出生在動物園裏,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就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有專門的人喂養,吃了睡,睡了吃,在籠子裏過著優越的生活,久之,野性全無,即使偶爾有一點野性的流露,也不足以充當獵手的角色,所以牛為了生存,在特定的情況下,背水一戰,激發出一點野性,就戰敗了兩隻老虎。至此,這兩種動物,我不知該為誰悲哀,我想更悲哀的應該是人類!

我們經常打著保護野生動物的幌子從事著賺錢的把戲。

紮龍,是國際重要濕地。紮龍養了一些鶴,每天都放飛兩次,與其說是讓鶴舒展一下筋骨,還不如說是讓鶴表演來獲取金錢。一個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如今成了旅遊的勝地,讓人無法理解,這到底是在保護野生動物呢還是在賺錢呢?紮龍的鶴在懶懶地飛著,如同動物園中失去野性的老虎在悠遊地散步。

既然老虎注定要在動物園度過一生,從事“演藝事業”,那何必要訓練它的野性呢?有了野性又如何?難道動物園要把老虎放歸山林不成?退一步說,老虎野性是因人的“保護”而喪失的,人類已經改變了它的本性,又何必費時費事地再把它改回來?

人就是自然界的一種動物,隻不過智力超群,因此就在用自己的智慧改變著原本自然的東西,破壞著一些平衡,然後又試圖用自己的智慧,再彌補自己的過失。這樣的做法是否有意義呢?就南京珍珠泉動物園來說,他們的本意是否要真的幫助老虎“恢複”野性呢?如果是,那平時幹什麼去了?為何偏偏選在“十一”黃金周來進行?這樣想來,他們的做法不言自明了,老虎的野性是否能恢複他們是不關心的,真正關心的是遊客兜裏的錢。

紮龍也好,南京也罷,如果我們提出疑問,他們會有很多借口,其中肯定會有一條:我們養它們(鶴或老虎)已經花費了很多錢,如果不讓它們充當演員賺點錢,我們怎麼能夠養得起呢?可我們不禁要問,是誰讓你們養的呢?鶴還是老虎?待在籠中肯定不是它們的本意,如果你們不養,鶴一樣會在藍天上翱翔,而老虎也會在山林裏狩獵,它們的本性或野性也不會失去。盡管它們的生活會很艱難,不得不麵對著自然的考驗,即使種群在減少,那留下的總是精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我們比誰都明白,可是人類的插手真的就對保護它們有利嗎?試想一下,這樣保護野生動物,讓鶴和老虎在籠子裏生活而失去了本性,和我們看標本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它們的生命已經失去了華彩,它們不再是濕地上空的精靈和森林中的獵手了。

我常想,自然如同平靜的水麵,投進一塊石頭,必然激起漣漪,等到水波平靜了,已經不是原來的自然狀態了。

(2006年10月5日)

生日·老房·新房

我是個夜貓子,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晨光了。白天上課上班,夜裏的時間就顯得尤為可貴。夜深人靜,是思想最活躍的時刻,看看書,上上網,寫點東西。時間就這樣飛快地過去了……

清晨,一陣電話響,把我從夢鄉中拉出來,揉揉眼睛,拿起電話。

“兒子,祝你生日快樂!”老父親在電話的那邊,聲音有些激動。父親在生日這一天給我打電話,還是第一次,一直以來都是母親想著我的生日。

“是爸爸呀!生日?哦,你不說我都忘了!”剛睜開眼睛的我沒感到今天與以往有什麼不同。妻子瞅著我,不滿地補充說:“我可沒忘!”好像有些嗔怪,也許是她想給我個驚喜,而不巧被老父親說破了。

“今天是你40周歲呀,怎麼能忘記呢?”老父親似乎有些不滿,“你不至於忙到那樣吧?40年前的現在,你剛出生幾個小時,你程叔背著工具,來給咱家砍房架子,那年是1967年,生你的時候,咱家正在蓋第一個房子!”父親的話語中充滿了感慨。接電話之初,我還有些慍怒,誰這麼早就來電話,而現在,徹底沒覺了。

父親說的程叔,是他年輕時的朋友,在生產隊裏當隊長,會木匠活,手藝特別不錯。記得小的時候,我常到他家玩,因為他的孩子和我同齡,我們是玩伴。他家的炕琴(東北農村的一種炕上裝被子的櫃)做得特別的精巧,上麵畫的是連環畫《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是程叔的手藝。在圖書極度缺乏的年代,這幅連環畫讓我看得如醉如癡,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西遊記》,所以對程叔更是崇拜有加。我家的第一個房子,是他第一個來幫忙的。

關於老屋的印象我是極深刻的,我後麵的弟弟就很模糊了。老屋是兩間草房,不大,我出生後就住到老屋中。小的時候,我常常站在窗台上玩,父親就把我的身高不斷地刻在窗欞上,如同水位尺一樣,不斷地往上標,一直長到8歲,上學了,我們家搬離了老屋,住到村東頭外祖父倒出來的房子裏(外祖父是大學的工人,搬進磚房裏去了,這個房子就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了我家)。這一年,程叔因男女間的問題,在生產隊鬧得沸沸揚揚,和人大打出手,覺得麵子上過不去,也遠走他鄉了。

“有時我在想,世上的事真是奇妙。”父親的話把我頭腦中飛速閃回的鏡頭打斷,“1967年,咱家蓋第一個房子,十年後,也就是1977年,咱家接現在住的這個房子。2007年,你40周歲了,咱家蓋磚房。你說是巧合嗎?真有意思!”

父母住的房子,是草房。他們奮鬥的過程可謂艱苦,剛結婚的時候,很貧窮,租人家的房子住,白天上工去了,房東的兩個孩子在家裏玩火,大概是在灶膛裏燒土豆,把房子點著了,等父母得到消息從地裏回來,隻能望火興歎了,所有剛剛置辦起來的家當都葬送火海。他們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孩子,如果那時家裏有個小孩,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後來他們如同辛勤的燕子,靠自己奮鬥蓋起來第一個房子,在那個房子中,我度過了八年快樂的童年生活。我10歲的時候,父母感覺後搬進來的這個房子有點小了,就把兩間土房接了一間,變成了三間。房子接起來的時候,母親高興得什麼似的,仿佛貧窮的農婦一下子變成了公主,住進了宮殿一樣。對這個房子母親極其有感情,一住又是30年。我們都長大了,都成家了,如同燕子一樣,紛紛出巢了,可父母還住在老屋中。隨著歲月的流失,社會的發展,這座經曆了中國農村幾代變化的老房子,在周圍磚瓦化的布局中,尤其紮眼,顯得越來越不協調了。它仿佛一個經曆了世紀的老人,不認識現在的社會,看著總有些別扭。我曾經想讓父母到我這裏住,可是父母不肯,尤其是母親,更是堅決得很,說城裏住著不習慣。也曾經在我們學校搬家的時候,想給父母買個二手的樓房,可母親說不習慣,說自己死也要死在老房子中。深深地理解父母,尤其是我那淳樸的對孩子沒有任何要求的母親。作為農村的婦女,她結婚後從來沒有住娘家的習慣,總是覺得家裏離不開她。她不曾離開過自己家遠行過,因為家裏的孩子還有雞鴨鵝狗需要她。她不曾離開過我們那個小縣城,沒出過也不想出遠門。母親沒有到我城裏的樓中住過一天,她永遠的借口就是不習慣。

我們這些做子女的,都長大了,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勸他們蓋新房子,大家努力,這個房子不難蓋起來的。可父母認為自己的年齡大了,說蓋新房子沒有意義。可是最近,水泥公路修到了家門口,因路基很高,老房子更不協調了,不蓋不行了。母親終於同意了蓋新房子,但是話語中仍然流露出不舍之情。我太理解母親了,老房子中有她的青春,每一個角落中都有她的回憶,老房子不是有多好,而是老房子已經變成了一個符號,它是家這個概念的承載體。對於戀舊的母親來說,新房子肯定是好的,但是話語中還是會流露出對老房子的不舍來。父親在蓋新房的問題上觀點是明確的,他顯得異常地興奮,因為作為男人,如果不蓋起來一個新房子,總是有點缺憾。

遠在他鄉的我,對於蓋房子,能做的就是給予些金錢的支持,但父親還是極力地不要,我把他計劃中不夠的部分補足,父親和母親都在強調,這錢是借我的,我隻能暫時這樣應允,為人子女的,盡這點微薄的力量是應該的,還談什麼借呀!

天氣轉暖了,春天真切地來了,不久,新房子就要動工了,父親在電話中透露出,母親對新房子也開始設想了,設想新房子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對老房子的戀舊情結總是不能免除的,好在我們都說,新房子就是坐落在老房子的舊址上的,這點讓她很覺安慰。

最後父親在電話中說:“你媽說了,房子大了,亮堂了,蓋起來之後,讓你們過年都回來!”

我在電話中爽快地答應了。

(2007年4月23日)

四十年來子成父

一直以來,不願揭開心靈中這個隱蔽的角落,因為每當我觸及那些往事,心中總會隱隱地痛。

父親在我的眼中是嚴厲的。

我的童年是在巴掌和喝罵中度過的。我家是滿族八大姓中的馬佳氏,在清代是貴族,到了我爺爺那輩,已經沒落了,土改被分了田,分了家產,無以為生,無奈舉家從遼寧遷到了黑龍江,爺爺後來得病癱瘓了。父親18歲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支撐起這個家。父親從爺爺的身上繼承的唯一的遺產就是“富農”的帽子,文革期間是“黑五類”之一,我記憶中,我家門口曾經有荷槍的民兵站崗,原因是怕壞分子串聯。也許是遺傳,也許是生活的重壓,父親的脾氣異常暴戾。記憶中父親用祖母的拐杖打母親,將拐杖打斷為三節,母親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我則抱著母親痛哭……我恨父親!母親是中國農民中典型的善良婦女,自己挨了打,也不說。外祖父知道了這件事情,想為女兒出氣,要我母親和我父親離婚,父親一副很男人的樣子,母親就是不離。父親曾經問我:“我和你母親離婚,你跟誰?”我無語,獨自在沒人的地方流淚。我曾經這麼想,如果我是我母親,早就和他離了!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長大了,和母親談起這些事,才明白母親的心情,母親是怕離婚後我們這三個孩子心靈受到太大的傷害。

我從小到大,挨了父親很多次打,有三次記憶最深刻。

六周歲上學,大概是小學一年級,數學不開竅,作業不會做。祖母和父親說,你教教他。父親粗粗地給我講了一遍,因為這樣的題在他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所以就問我會嗎?我說不會,父親就狠狠地一巴掌摑到我的臉上,我弱小的身軀如同一枚樹葉,從北炕沿旋到南炕沿,眼前一片眩暈,臉上留下了五個指印。祖母一邊罵著父親,一邊替我擦眼淚,揉著我的臉。我的內心忽然間叛逆起來,從那一巴掌之後,我學習上不會的題再也沒有問過他,我內心暗暗地說,我不稀罕問你,我能行!

也是在小學,“六一”兒童節,學校要開運動會。老師要求統一服裝,白襯衫、藍褲子、白鞋。這下我發了愁,我一樣也沒有,這些在我來說是太奢侈了。我知道家裏困難,很難啟口,想要一件白襯衣的想法在心裏憋了好多天,直到老師催我,我才回到家裏,在吃中午飯的時候,囁嚅地說:“爸,我……我……我想……”話說了一半我用餘光瞟了父親一眼。“有屁就放!”父親吼道。我終於鼓足了勇氣:“老師說,每個同學都要有一件白襯衫!”說完這番話,我立刻覺得自己的心裏輕鬆起來。父親二話沒說,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我的左臉上:“你太不懂事了!到外麵站著去,不要吃飯了!”那年月,一件白襯衫,用公社商店買來的白漂布做,成本不到兩元錢,可在我來說,擁有一件白襯衣,隻能是個夢想。我站在窗外的細雨中,反思著我的“過錯”,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在心中發狠,我再也不穿白襯衣了!到了六月一日那天,運動會開幕的時候,老師不讓我站隊,因為我衣服的顏色和大家不同,我隻能遠遠地站在觀看的人群裏,看別人過兒童節。直到現在,每當我從衣櫃中拿出雪白的襯衣,都會想起這段往事。

29歲那年,我和父親下棋,連贏了三盤。父親的臉紅紅的,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在自己的兒子麵前栽了。我還在不知趣地說,你的某步棋走得不對,否則你不會輸的。父親說:“小兔崽子,你都教育起你父親來了!”說著到外麵找來一個木棒,追得我滿院跑,身上挨了幾棒子,鑽心地疼痛。後來妻子知道這件事情,說了幾個字:“你就是不懂事!”

這三次挨打,是我無數次挨打中的裏程碑!它們排列在我的心裏,揮之不去。

大學畢業那年,在省城哈爾濱聯係了工作,女朋友在阿城,離哈很近。父親知道了,來到學校和我吵鬧,說你必須回去。我的家是黑龍江東部的一個邊境小城,父親的想法是我如果回去,我的弟弟們就能高飛了。父親說:“你如果不回去,你分配到哪裏,我就穿著開襠褲到哪裏鬧,說馬××不養活他父親!”我毅然地說:“爸,你別鬧了,我回去!”我拋開了女友,獨自回到了那個小鎮。談了三年戀愛後,我們要結婚的時候,父親說什麼也不同意,他不是看不中兒媳,而是怕兒媳拐走了他的兒子。在我結婚的三天前,父親把兒媳大罵一頓,他的想法是想拆散這段婚姻。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下跪,跪在了我父親的麵前,我說:“爸,我求求你了!”父親背過身,大聲地說:“別求我,求你媳婦吧!你不是男人!”妻子拿起包,直奔火車站,我攔住了她。妻子是很孝順老人的,這件事情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永久的陰影。我用多年的時間才將他們之間的關係緩和下來。

父親平生的一條真理,常掛在嘴上——老子就是老子,兒子就是兒子,從上麵吃飯,在下麵拉屎,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道理!

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出遠門回來,總是和母親喋喋不休地嘮,父親的身影一出現在我麵前,我馬上就收住了話題。為此父親曾經很失落,關於我的很多事情,他都是從母親的嘴裏知道的。陪父親喝過無數次酒,喝酒就是喝酒,彼此很少說話。後來父親問我:“你怎麼有話就是不和我說呢?”我說:“我不敢,我不知道我哪句說錯了你會生氣。”父親歎息。

直到我有了兒子,我開始理解父親了。其實父親不是不愛我,是表達的方式出了問題。我有時對兒子也很嚴厲,也打過孩子,過後自己心疼,還暗自掉過淚。我開始覺得當父親太難了,對孩子太寬鬆了,他會養成很多毛病,可如果太嚴厲了,又會產生隔閡。父親在這些方麵顯然是做過了頭,我想,他的心中也一定難受過。

我對父親的定位是農村人裏的文化人,文化人裏的農村人,正因如此,他的性格才那麼複雜。近十年來,父親開始研讀易理,對《易經》很有研究,也許是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的脾氣幾乎沒有了,也不再暴躁了,說話也開始笑嗬嗬了。盡管如此,我們最愉快的交流也總是在電話裏,往往是一嘮就半個小時,我自己都吃驚,我怎麼會和他有這麼多話題?大概是電話聊天的緣故,彼此有地域上的距離,反而覺得沒有隔閡了。

2003年,我們隨學校搬遷到了大慶,回家也不方便了。今年春節,由於孩子學習緊,我們決定不回父親那過了,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二個春節沒有回家。和父親說,父親也同意了,他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年三十是在嶽父家過的,用手機給父母拜的年,父親說一切都好。初一早晨,我們準備往大慶返,這時候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你們回來吧!都走那麼遠了,也不在乎這點道了!你們的過路費我出!”聽著父親懇切的話語,我心頭一熱,臨時決定回家過年。我們三口人,驅車跑了500公裏,回到了父母家,父母弟弟弟妹早已在門口迎候,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開席,父親舉起酒杯:“來,你大哥大嫂都回家了,我們共同過個年!”我的心裏感覺熱熱的,一飲而盡!父親又說:“這麼多年了,我始終想說,以前我做的很多事情很過分,對你們尤其是在誌芹(我夫人)麵前,我太過分了,你們原諒我吧!”父親蒼老的麵容中透露出慈祥,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40年來,我第一次聽到父親承認錯誤!

40年來,我也早已成為父親。

我在想,在兒子的眼中,我又是一個怎樣的父親呢?

(2008年2月26日)

談談散文詩

先說說理和抒情的問題。

首先說散文詩,散文詩創作理論相對於創作本身來講是十分落後的。我們國家有很多作家或作者創作了大量的優美的散文詩,但都是在各自對散文詩理解的基礎上進行的。什麼是散文詩,很多人都不清楚(在學術界也沒有明確的界定)。許多人遇事非要問個明白,會說你說它到底是詩歌還是散文?抑或是詩歌和散文雜交的產物?我個人的理解,散文詩創作到今天,既非散文也非詩歌。它是一個逐漸走向自覺的相對獨立的文體。在文學創作中,詩歌和散文都是正規軍,我們不能排除散文詩和詩歌和散文有血緣關係,在它產生之初,可能的確是介於二者之間,但是現在,它應該獨立地、以自己的麵目出現在世人麵前了。我試著對散文詩的內涵做個界定(我的界定)。散文詩是以短章的形式,用輕靈而富於內涵的意象、簡練有韻律並且富於節奏的語言,自由抒發內心世界的一種文體。它是文學隊伍的輕騎兵。毋庸諱言,所有的文學形式都不長於說理,詩歌尤其如此,散文詩也不能例外。文學是講情而不講理的。隻要符合抒情的要求,可以不符合常理。舉例說明:“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蘇軾)“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晏殊)“重過閶門萬事休,同來何事不同歸?”(賀鑄)。蘇軾質問月亮,你為什麼偏偏在我們(和他弟弟子由及蘇轍)離別的時候圓了?講理嗎?沒有道理!晏殊寫怨婦思夫之情,說明月你怎麼就不理解我的離愁別恨,一整夜都照在我的屋裏,煩不煩?本來明月朗照,很美的,可因為心境的原因,反而產生了惱怒,也不講理。賀鑄悼念亡妻,說我再次走過閶門,一切都別提了,為什麼上次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走過的而現在就我自己了呢?想不通。還能舉出很多例子,以上的三個例子在創作的時候因為情感的需要,達到了不講理的地步,但是卻從另外的角度上把抒情達到了一個極致。至於有些人寫哲理詩,那固然是詩歌園地的一種花,但是量很小,因為詩歌不長於說理。如果講哲理,何不用隨筆,或者哲學更適合說理。讀文學作品,讀者的心態是要審美的,你可以讓他哭、可以讓她笑,但是你要給他(她)講理,那就大錯而特錯了。作者不應該以老師或智者的形象出現在讀者麵前,作者的使命不是拯救讀者的智商,作者要用自己的筆,抒發自己從生活中得來的感悟,抒發真摯的感情,使讀者在讀後和自己的感悟契合起來,產生心靈間的碰撞,這樣,創作就完成了使命。

至於有人用詩歌和散文詩來敘事,那就更錯了。敘事可以用散文,也可以用記敘文體,詩歌的語言形式和散文詩的語言形式都是不適合敘事的。我讀《王貴與李香香》的時候,沒有覺得有多少美感,反倒有種說不透、道不明的感覺。《木蘭詩》也很難說在文學史上有多少價值。如果敘事是為了抒情,那另當別論。曆史上敘事和抒情結合得最好的是白居易,其《長恨歌》和《琵琶行》如果純粹地敘事,那麼我想不會有多少人感興趣。它們之所以成功,都是作者把自己的感悟加到敘事中來了,把敘事、描寫和抒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再說散文詩的語言,散文詩的語言是要有節製的,所以我界定它的時候是說以短章的形式出現的。如果寫得太長了,那就成了散文了。散文詩和散文在語言上最本質的區別就是散文詩的語言有韻律、有節奏,如同音樂的疾徐,如同詞的長短句。而散文的語言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沒有太節製的必要,不需要你惜墨如金。散文詩的語言不能用長句子,長句子有壓抑感,讓讀者有喘不過來氣的感覺。所以散文詩的語言既不像詩歌那樣精短,也不像散文那樣鋪陳,她是縱而有斂,奔放而不囉唆。它所有的語言隻是在敘述意象(意象是什麼?意象就是浸透主觀情感的物象,我們要把抽象的情感形象化,即物化的過程,隻能用意象,別無他途,這樣才能創造出意境),而在敘述意象的同時又要把握內在的節奏,讓讀者感覺到一種韻律,這種韻律既是內心情感的律動,又是外在句子長短的結合。形式和內容的高度契合,才是散文詩語言最本質的功能。

散文詩和散文都是長於抒情的,但是有區別。大家都知道,在文學創作中有直接抒情和間接抒情。有些情感不吐不快的時候必須直接抒情,而有些情感就可以間接抒情。直接抒情有痛快淋漓的感覺,間接抒情深沉委婉,可謂各有千秋。這兩種方式在散文中是常見的,但是到了散文詩中,間接抒情應該為主。如果非要直接抒情的話,那你選擇散文好了,幹嗎非要用散文詩這種文體呢?“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艾青)“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舒婷《神女峰》)這樣的抒情如同優美的音樂,能讓你長久地回味,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何等優美?情動於中而發乎外,在散文詩中的表現不是火山爆發,而是山間溪流,清澈而婉轉,在情感的落差中,表現出極度的美感。

再談談散文詩意境的創造問題。

形式和內容是散文詩的兩大翅膀,缺其一而不能飛翔。華麗的詞語猶如華麗的衣裳,但它的下麵一定要有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這樣才能讓人感到真實而優美,否則就如同把華麗的衣裳穿在稻草人身上。我不主張散文詩過於詩歌化,有人把詩歌的每一句連綴起來,認為就是散文詩,那是大錯特錯的。我的理解,散文詩是要有詩般的(注意不是詩歌的)語言和意境,有散文一樣的筆法和散淡的情懷。她率性、純真,讀來感覺清爽無比,或有所思、有所感,或給人以心靈的震顫。好的散文詩讀後有餘韻,如同琴不在而韻猶存。語言是創作的媒介,是架起讀者和作者心靈的橋梁,是從此岸到彼岸的橋梁,這座橋是作者架設的,應該是穩固而暢通的。走在橋上能欣賞到河兩岸的美景。如果這座橋梁不通,作者和讀者的心如何契合在一起?總不能讓讀者自己泅渡過去,弄得筋疲力盡,還能有心思欣賞你的所謂“美”嗎?散文詩是在創造美,不是設謎,不是智力遊戲。我曾經有個比喻,鏡花水月是美的,意象如同蒙著輕紗的美人,隱約可感其清秀眉目而賞心悅目。然而萬萬不可蒙上牛皮紙,那樣任你是西施還是東施就無人知曉了。你創作的東西,讀者是沒有能力給你揭蓋頭的。

任何一個偉大的詩人都是屬於人民的!

(2006年11月19日)

同落葉一起感受秋天

北大荒的秋天來得早,來得突然,仿佛季節不經意間轉了個身,秋天就到眼前了。

感覺昨天還汗津津的,搞不清怎麼一下子就進入了秋天,早晨出門上課,還穿著夏天的衣服,可人卻不得不在風中打寒噤了,不禁自語道:“秋天真的來了。”

本想回去加衣裳,可是轉念一想,老一輩人常講,春捂秋凍,似為養生之法,不妨試一試。可當我走進教室,同學們都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我時,我倒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另類了。有同學問我:“老師你不冷嗎?”我隻能解嘲地說:“人嘛,總要適應環境!”

兩堂課下來,回到家裏,不自覺地打了幾個噴嚏,看來不行,適應環境是要付出代價的,還是穿厚點為好。不想,這一冷一熱,自己倒真的有點感冒了。到了晚間,覺得有點頭暈,就早早地躺在床上,捂著厚厚的大被,呼呼睡去了。

第二天起來,似乎病情沒有惡化的跡象,覺得清爽了許多,照例就又站在了講台上。在這個季節交替的過程中,我就這麼自然地過渡過來了。

這幾天已經是北方的晚秋了,早晨起來向外麵看去,真是“昨夜西風凋碧樹”呀,門口的樹葉子一夜就黃了,倒給人以早春鵝黃的錯覺,隻是他們在風中傳出嘩嘩的聲響,讓人感覺到了秋的況味。

昨天又下了一場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呀!樹上的葉子似乎越來越少了,倒讓人生出一些憐惜。傍晚時分,一個人在電腦上聽班德瑞的《秋葉》,那低回的薩克斯聲不免讓人感到有些淒涼。此時夕陽正紅,即將落山,突然間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看看那些葉子怎麼樣了,於是就拿著相機衝下樓去,我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小區前麵的樹五顏六色的,柳樹的葉子還是那樣的綠,泡桐的葉子已經枯黃,還有一種說不出名字的樹,葉子被秋天染成火一樣的顏色,靜靜地點綴著這個秋天。我拿起相機,把這個美妙的瞬間拍了下來,於是一張張精美的照片產生了。我突然間覺得她們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燃燒,而這種燃燒是那樣的安詳和靜謐,美麗得似乎沒有任何痛苦,於是給我這組片子取了個詩意的名字——《更有秋葉浴斜陽》。即使是即將飄零的秋葉,也能在這個秋天的黃昏,麵對桑榆之晚的斜陽,依然能享受那最後的安詳。

門口有一叢紅色的菊花,在這個季節中開得正豔,她自然也進入了我的鏡頭,她那美麗的倩影,永遠定格在了我的鏡頭中,我想,即使她凋零了,她曾經的美也會開在這個秋天,開在我的記憶裏。每天早出晚歸的,都能聞到菊花的芳香,真有身在東籬暗香盈袖之感,菊花給這個秋天增加了無限的美感,心中便不會再滋生出傷秋的情懷。然而,愛美的絕對不可能僅僅我一個。一日,我忽然發現,鄰居的大媽用一個黑黑的塑料袋子,將開得正豔的菊花套了起來,乍一看去,仿佛被塔利班分子綁架的人質,頭部扣了個黑黑的麵罩,滑稽中透出一絲恐怖。於是早晨出去看到的是黑黑的麵罩,因為大媽怕菊花夜裏受凍,還沒摘下來。晚上又早早地被扣了起來,想必這樣她的花期能更長久一些。眼前這一切,讓我再也沒有那身在陶家之感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深深地理解鄰居大媽,我們都愛花,但愛的方式不同。我用欣賞的眼光,愛在心裏,大媽用實際行動,愛得似乎更實在。我總在想,菊花就是淩寒之花,如同隱逸的君子,無論世

間有多少嚴霜,都能散發出自己的清香,在這個天氣漸寒的季節裏,她們昂首怒放了,美麗過了,即使凋零了,也不會有絲毫的遺憾。萬物生長皆有時,人類豈能強求?落葉也好,菊花也罷,在這個秋天,她們以自己獨特的感受在品味著……突然間產生了一個極傻的想法——門口的那叢菊花,會不會也像我一樣而患感冒呢?

(2008年10月20日)

為成長留一分純真

年過不惑,突然想起了“純真”這個話題,自己都嚇了一跳,反問自己,你內心的深處是否還有一分純真呢?

朋友小酌,男男女女凡十餘人,席間推杯換盞,各行酒辭,無非是祝願與感謝的話語,大家舉杯之時,總覺得隔了一層薄薄的麵紗。酒到半酣,麵紅耳熱之際,忽有一人提議,每人唱一首兒時的歌曲,不唱者罰酒,於是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每個人唱的時候,大家都為之鼓掌打節奏,沉浸在對童年的回憶之中。唱完之後,所唱之人提議幹杯,於是大家一飲而盡,無一人打酒官司,好不盡興!是什麼使得大家都赤誠相見,仿佛剝去了所有保護的外殼呢?僅僅是一首首的童謠嗎?一群四五十歲的人在唱兒童歌曲,引來了服務生的好奇,在這幫年輕人的眼中,這群人簡直就是瘋了,太幼稚了!於是服務生們便指指點點,哧哧地笑。

那一天好不高興,高興之餘,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其實童真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筆與生俱來的財富,可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她。

小孩子做很多事情,都會被大人譏為幼稚,於是一代代的孩子在大人的教誨下,逐漸“成熟”起來,不知不覺地用一層保護罩將自己罩起來,蹲在暗處笑那些“幼稚”的人。這層保護罩是社會和自己雙重戴起來的,目的是使自己不再受傷害。

記得很早以前讀《伊索寓言》,其中有一個牛和青蛙的故事,至今記憶猶新。小青蛙兄弟在河邊玩,其中一個被牛踩死了,小青蛙回去向它母親報告,說哥哥被一個很大很大的怪物踩死了,青蛙媽媽於是鼓了鼓肚皮,說有這麼大嗎?小青蛙回答說還要大,於是青蛙媽媽又鼓了鼓肚皮,又問道有這麼大嗎?小青蛙說還要大,最後的結果大家都知道,“嘭”的一聲響,青蛙媽媽的肚皮爆了。小的時候讀到這裏隻是覺得好玩,青蛙媽媽居然能把肚皮吹爆了!長大了,知識也豐富了,有一段時間,凡事都願意總結中心思想,那時再想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就有了一些不屑,認為青蛙媽媽太幼稚了。而今想來,青蛙媽媽的心中留有最原始的純真,因為它沒有像我一樣讀過這麼多的書,於是就肚皮爆了。看來,純真也會使自己受到傷害的。

正是在別人和自己的一次次的受傷中,固有的純真被逐漸地拋掉了,我們把自己柔軟的心靈罩上了一層厚厚的保護膜,不再輕信,不再輕易同情和流淚,不再有一絲看似不著邊際的幻想。

其實,在童真麵前,故作老練的成熟往往是可笑的。同樣是另外一則寓言故事——《皇帝的新裝》,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兩個騙子不僅騙了大臣,而且還騙了皇帝,於是皇帝就在自欺欺人當中當了一回人體模特,展覽了一圈,最終還是被童言無忌的孩子揭開了騙局。看來,在童真丟失了的現代社會,童真也許就是最大的智慧。蒙蔽我們眼睛的不是假象,有時是我們故作高深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