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眯眯地和他說:“吃吧吃吧!這都是你奶奶給你帶來的好吃的東西,有你最喜歡吃的油炸洋芋片、紅薯幹,還有爆炒板栗子。”
朝暉把這些吃的抱在懷裏,從爺爺胸前站起身來,匆匆忙忙邁開雙腳朝自己睡覺的房子裏走去。
爸爸難為情地笑著對兒子指教,說:“你這孩子呀,這麼不懂規矩!快把懷間抱的放在茶幾上打開來,和客人一塊吃麼!”
“這是奶奶捎帶給我的東西,就應該屬於我個人所有。誰想吃,誰就來我屋子裏討要吧!”孩子那不是吝嗇,而是冷峭漠視著這樣十分不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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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幾個人抽上煙喝上茶,也就隻顧得上拉家常。兒子親近著朝老子噓寒問暖,“爸爸來看我們,就住在家裏來吧,不要再去招待所了。”
老爺子正在因孫子對自己冷淡態度,那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那麼親熱,回憶著他剛才望對自己的那對冷漠的眼神,百思不得其解。聽到兒子在問自己,才像是艱難地回過神來,自顧不暇地說:“噢!我這次到阿克蘇來,看望你們一家人不假。此行主要的是肩負使命,配合公安機關來抓逃犯的。”
民警也介紹,說:“是呀!我和老太爺是帶著任務來的。這事,還有賴於老弟一家人幫忙來完成,你們可得要鼎力相助哦!”
“這是應該的!”這兒子乍猛的也沒聽出警察這話的根本,以為他這是在應酬而已,寒暄應和照嘴裏打哇啦,“自家人不客氣!何況這是自己父親承辦的事,那就和我分內事一樣,得要盡心盡力去完成,說啥子我也不應該推辭。”
老父親聽了兒子滿口應承這話,可是不停地點著頭,滿心歡喜地笑歪了嘴巴。
“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先休息上兩天。住到家裏來,我們也好侍奉老人家,使他長途奔波消耗的體力盡早得到恢複。完了,再說公差的事。爸爸,看到你這樣疲勞不堪,兒子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也不忍心哪!”
“不行啊!時間緊,任務重,得要及時地把人弄到手裏之後,才能令人放得下這顆高懸在腹腔裏的心。”
民警也說:“這時候,你就是把老太爺按住坐在這兒,他一刻也不會安寧。更何況,逃犯在哪兒還沒個著落……”
“啥案子?就這麼緊張,連個喘息的工夫都沒有嗎!”
“你先莫急著打聽。這事,也可能你們兩個大人一點也不知道。你把小暉喊過來,讓我來問問他就一清二楚了。”老子喜不自禁地隻管照臉上眉飛色舞,神秘兮兮地望對著兒子這樣說。
“兒子,兒子吆!快出來,爺爺有話要問你。”
不見室內應聲,年輕老子皺眉不快,也同樣不以為然忙著替兒子掩飾,說,“這孩子在農村長大,靦腆怕見生人,全不懂禮貌禮節。這離開老家還不到一年時間麼!你就這樣認生,生怕見到自己心裏想著的爺爺!”
“這還得了!躲開在房子裏,連爺爺也不肯認了!”這是母親生氣地在開腔說話了。看她雙手端舉著兩盤菜走出廚房來,喊叫讓丈夫,“快拉開桌子擺放好”。
她這才找機會站住腳,笑嘻嘻望對沙發上的兩人,解釋說,“明天放到街上餐館去,再說給你們接風洗塵。今天晚上來不及,我就在家裏簡單地炒了四個菜,實在拿不出手。邊疆沒啥像樣的好菜,就先將就吃上頓便飯吧!”
“不必了!不必了!這樣就好……”小沈在客氣地作答。
父親對朝暉眨眼間的反常舉動深感納悶,大聲把兒子朝外呼喚,“剛才爺爺進門,你高興地歡蹦亂跳八丈高,轉眼之間就耷拉下個腦袋,鑽進屋子裏就再也不肯露麵了。你說,這是誰惹了你?讓你這樣感到心裏不痛快!”
“快點出來陪客人吃飯,還要喝酒呢!”這是媽媽的聲音。
幾個人這樣連著呼喊了好幾遍朝暉,終久不見孩子應聲動作。這母親可是急了,疑慮裏衝著室內喝問:“你這是咋啦?忽然間說變臉就變臉了!”
這時的山彪已經反應過來,忙望對著兒子的臉上,眨巴起眼睛那樣子笑了笑,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自己的身邊來,神秘兮兮地輕聲朝兒子,說:“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講,這其中另有蹊蹺……你先別急,待會兒你自然就清楚了。”
這兒子幫女人把菜盤子在餐桌上擺放好,春風得意地和父親,說:“家裏酒是現成的。明天上餐廳再說上餐廳的話,今天晚上的酒還是要喝的。爸爸這是第一次來看兒子,這位沈老弟算得上是初次見麵,可能也是第一次來新疆吧……”
這裏四個人圍攏桌子,其樂融融吃上喝上之後,爺爺不停聲地在催喊自己的孫子,“快出來陪爺爺……”就是不見朝暉的人影。
這位顧及麵子的兒媳婦,忙著鑽進室內,強行把兒子拽出門來,按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身來。
幾個人停住筷子看時,眼前拘促不安裏坐著這位器宇軒昂的少年,麵部表情嚴肅,隻管拿住勁把背靠牢在椅背上,故作姿態把胸脯高高挺起,態度神色莊重。他拉長了臉,照樣是一句話不說。
朝暉在心照不宣裏勉強坐下之後,心裏別扭著僅隻衝對爺爺這張他不願看到的老臉上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黯然神傷,低眉順眼,再也不願抬起頭來看哪個人了,更不動眼前的這雙筷子。
坐在席上的這位母親,見兒子噘長嘴巴愁眉苦臉的樣子,深恐得罪了遠道而來的老人家和這位初次見麵的貴客。
她那裏奇怪地大聲笑著的同時,也忙著支支吾吾替不懂事的兒子遮掩,說:“你不是連做夢都夢見爺爺來看你嗎?”且朝隔著桌子的公公,道,“這孩子呀!盼望爺爺奶奶能夠來新疆看自己,簡直就跟望星星望月亮一樣在盼望你們……”
她這又耐著性子哄孩子,說:“乖兒子,聽話啊!要講禮貌懂規矩,你向往已久的爺爺今天終於來了,難道你就不高興嗎?”
一旁坐著的父親,可是變臉失色,道:“誰也沒惹你。看把你自己難受的這樣子,給人丟臉哪!變臉比天上刮風下雨還要來得快……”
朝暉見父親母親對自己催得急了,顯得十分不耐煩,也是漫不經心地回應,說:“爺爺進門前,我才放下碗筷。這會兒,肚子裏沒來得及消化的東西撐得人怪難受的,不想來自討痛苦不自在。”
幾個人聽孩子說自己肚子裏憋得正難受,信以為真,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忙著自己的吃喝,交流感情去了。
熱熱鬧鬧的席上,兒子又記起剛才正在說著的話題,不由得和老爺子說:“爸爸!這會兒朝暉就坐在這裏,有啥話你就隻管當麵和他說說。”
不等老爺子來回答,這民警抬起屁股來,從沙發上拿來自己的公文包,伸手扯拉開來取出兩份公文,遞在對麵座上的兒子手裏讓他自己看。這就是那兩張加蓋有縣公安局大印的收審表。
兒子分別把兩張表端在手上,左右仔細看過,喝過酒後紅撲撲的臉上飛起來一朵朵困惑不解的疑團,“這要收審的兩個在逃犯,真地來到阿克蘇這兒嗎?”
“這事,你就問問朝暉吧!怕也就隻有他最清楚不過了!”爺爺望在孫子黑起來拉長吊起的臉上,得意地在嘴裏嘿嘿笑著這麼說。
“我不知道!”孩子不假思索,這般斬釘截鐵地把爺爺頂了回去,終於在忍無可忍中爆發了。他那裏怒發衝冠,“噌”一下從椅子上把腳跳站在地上來,那是不能再裝聾作啞在沉默中表示反抗,更不能聽之任之。孫子在氣極敗壞裏手指爺爺連聲吼道,“你們活在這世上,是不是就隻知道這樣來傷天害理……”
孩子憤怒已極雷鳴般的吼聲,震得門窗玻璃也在發響,也讓屋子裏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全傻愣愣地望著他。其中也隻有這裏的兩口子不明就裏,心裏全然是黑著的。在這猝不及防的山崩地裂間,可是震得他倆同時跳起身來,不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兩人隻可以照大張開來的嘴巴裏喘息著倒灌涼氣。
看這麵部神情依然沉穩著的爺爺,不停哆嗦著手裏的這雙筷子。他可是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沉重著的屁股在椅子上連挪也挪不動了。他也暗自覺得自己做下虧心事,心虛裏忙著睜大眼睛鼓勁望對在怒火中燒的孫子臉上,咧開上下寬厚的嘴唇陪上笑臉,怪難為情地在嘴裏反複吞咽著口水,正想對怒氣衝天的孫子說點什麼,卻又被他的吼聲把話按壓回在肚子裏去了。
聽那孫子照樣在吼天吼地,“爺爺呀!你們這樣來趕盡殺絕,就不怕應了你時常警告孫子所講過的話,‘久走夜路是要碰上鬼的’!”
“爺爺這是要表揚你……”老人臉色頃刻間變得十分難看,氣呼呼感覺到出師不利,情況不妙,根本就不是這之前自己考慮過的那麼簡單。他也算得上是在匆忙裏急中生智,急忙岔開了話題,壓住氣惱安慰孫子,說,“你不能把這麼重大的事,就這樣不知深淺高低地繼續來瞞哄爺爺!你麼,可是有功之臣,給公安偵查破案立下了大功!”老人在嘴裏吭哧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表達清楚這些話。
那民警這會兒也忙插上話來,滿麵笑容激勵孩子,說:“小暉,好孩子!咱們在案子上可是見過麵的。叔叔知道你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是一個優秀的少先隊員,曾經在老家那會當過中隊長。我和你爺爺不遠千裏趕到這裏來,主要的任務,那就是代表公安機關來感謝你來了,打算要給你請功嘉獎……”
“叔叔,你就不用說了!”平靜下來的孩子,毫不含糊地打斷了警察的話,“我是個‘三好’學生不假,熱愛黨,愛祖國愛人民,牢記著《學生守則》裏的這些話。但是,我的道德品質是非原則標準告訴我,你們和爺爺他們攪和在一起,純粹就是在助桀為虐,為虎作倀。用你們執法機關的權力,來幫壞人整好人,就別來再逼我了!逼我也是閑的,我不會告訴你們的。就算是拚上小命,我也不會背叛良心道義,不能背叛出賣朋友……”
他這樣慷慨激昂把話說完,轉身怒衝衝鑽進室內去了,反手間“砰”的把門摔牢關嚴,撲爬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哭聲裏還能聽得清楚,他那樣在後悔不已,“都怨我這樣不動心眼,冒冒失失成了他人的幫凶……”
在這場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激烈衝突中,這裏的小兩口臉上難為情地掠過種種猜測和不安。兩人在措手不及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能朝老人坐下身來,對客人陪著笑臉,難堪地在嘴裏支吾搪塞。他們這樣在心裏擂鼓般咚咚隻管跳的同時,也想到得要和老父親探詢個究竟。
兩人在驚歎聲裏,納悶著問老人,“這到底是咋回事麼?”
“不怪你們!”老人壓低聲音說起來,“這孩子誆騙了大人,背開你們和逃犯來往,還幫他們往家裏寫信寄錢。”
他再平和好氣得發紫變青的臉部神色表情,慢慢騰騰和小兩口嚴肅地介紹,說:“這個逃來阿克蘇的趙小牛,你們知道吧?就是咱磨王溝裏人稱‘二地主’,也就是當年偽保長家的那個賬房先生,大管家的孫子。雖然說現在改革開放,不講階級成份了,你們也得要牢牢記住階級鬥爭還是存在的,不要忘了他祖上那一輩子就把咱窮人給害慘了!是咱們申家的冤家對頭。真沒想到,你大伯那個啞巴兒子,你們的那個兄弟,他找了個媳婦叫杜娥,就是咱溝裏杜家的姑娘,卻讓趙小牛給勾搭上。去年的6月23日,你伯給啞巴娶親過大事。就在這天夜間,趙小牛潛入洞房,和杜娥裏應外合毒死了啞巴後畏罪潛逃至今,公安局逮不到他們。上次,在朝暉寫給杜娥弟弟杜鵬的信上,發現了這兩個人逃來阿克蘇附近一個農場種地來了。這不是,公安局聞風而動,我倆的任務就是把他們收審抓回去。”
兒子不置可否,那可是一頭霧水,遲疑聲裏問:“真的是在小暉信中,發現他們來到阿克蘇嗎?”
父要點頭稱是,氣恨裏也自欣然,道:“一點不假!”。
這小兩口始弄清根由,驚得冒出兩頭汗來,拉不動身子坐在凳子上,努起睜大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這做父親的終於惱羞成怒,氣呼呼跑過來拿腳踢著兒子的門,喊聲裏教訓,“你也太不懂事了!應該清楚他們殺人危害了社會,是法律所不容的。他們就是潛逃到天南海北,也逃不脫法律最終的打擊製裁。你知道他們的下落,就有責任有義務,協助公安機關盡早地將他們抓獲才對呀!”
孩子的哭聲,隨著一腳又一腳梆梆的踢門聲,也就變得更加劇烈,越發傷心。這使望門而站的父母手足無措,心頭和眼前同樣茫茫一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兩人聽到孩子在哭喊聲中從床上翻身坐起,氣咻咻在哽咽嚎啕聲中嚷叫:“你們不知道啊……這內情,你們根本就不明白!要說,公安機關就應該實事求是去調查辦案,不該這樣無根無據地冤枉好人!我知道他們沒有罪,就是一直和他倆在一起,要保護他們!不會對任何人暴露出來的,喔……”
孩子躲在室內哭的時候,耳畔不斷傳來爺爺那得意忘形的冷笑聲。在那發狂變瘋的笑聲中,一幕幕重演的鏡頭也便從孩子淚眼朦朧裏閃過,那是眾人抬著杜勞成的靈柩在出殯;一身孝服的杜娥哭著坐上花轎;還有被捆在牛圈柱子上的小牛;挺屍一樣被捆住雙手昏迷在床上的杜娥……
聽爺爺愛憐地說:“你這孩子,我從小把你抱到現在這麼大。咱爺孫倆可是胳膊沒離過手腕子,也是無話不說,誰也沒騙過誰。在這麼大一件大事大非麵前,你非得要瞞住我嗎?”
母親也在門外喊著鼓勵,說:“小暉,你快告訴爺爺吧!小孩子家,可不敢背著大人去幹那些見不了天日的事……”
嘩啦聲響中,隻見哭成淚人一樣的孩子拉開門來,怒不可遏地衝站在爺爺麵前,責問:“你們怎麼知道,小牛和杜娥來在阿克蘇?”
爺爺奸獰詭詐地笑了笑,反問:“這,難道你自己還不清楚嗎?是你告訴我們的……好孩子!我已經說過,你可是立了一大功,公安上還要表揚獎勵你哩!”
朝暉嗚嗚縱聲痛哭起來,邊哭邊向爺爺質問:“你們憑啥敢私拆我的信?目無國家法律,私拆他人信件,這是違法的!嗚……”
客人主人全不好意思再動盅筷,一直看著這傷心動肝哭聲不已的孩子。
經過片刻沉默過後,爺爺終於端舉起酒杯來,想用吃喝來改變一下這令人不痛快的氣氛,故作姿態高喊聲“一起再請吧”!且得意忘形地把杯子湊近在對麵孫子的眼前,問,“你真得就不歡迎爺爺到新疆來嗎?”見對方連眼皮也不曾抬動一下,更沒有吭聲,他自覺沒趣,這又明智地給自己找台階下,冷笑道,“這孩子怪了!你騙爺爺做啥呢?”
同時,也就在他的眼前,出現了洞房床單上麵那把打開刃子的軍用小刀;坐在民警對麵接受詢問中,朝暉拘促不安在講假話的神情;麵對自己不停追問時,朝暉狼狽萬狀的可憐相……
這裏夫妻倆,照樣是丈二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無意吃喝,睜大了眼睛看著這爺孫倆,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事。
小沈趕緊介紹,說:“啊!是這樣,老太爺剛才說了,你們大伯那個啞巴兒子新婚之夜被人毒死。這事你們肯定是知道的。公安上在偵查破案中,發現新娘杜娥和以往的情夫趙小牛嫌疑重大。這兩人一直在逃,偵破工作一時深入不下去,案子一直就放在那兒。這不是,你大伯和你爸無意中從小暉寫給杜鵬的信中發現端倪,這兩個重大負案在逃犯,逃來阿克蘇躲在這裏來種地,我們這就追過來了。”
這兩口終於在深感吃驚不安中聽明白後,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隻見惱恨中痛哭流涕的兒子,轉身離開桌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朝爺爺哭喊起來,“你們抄砸趙家,打傷趙奶奶,最終導致其死亡;你們逼債搶婚,氣死老村長;你們綁架趙小牛,關押在牛圈裏;你們強逼還沒有長大成人的杜娥,要她嫁給一個啞巴……你們就好好想想,哪一宗哪一件不是在違法犯罪?”
深感受到傷害,憤怒已極的朝暉,這吵鬧聲很大,驚動了左右鄰人,趕過來探頭探腦是在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