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的雙手被他們捆綁在胸前,想去擋他也來不及了……”姑娘懷著負罪感,深表遺憾地這樣在補充,那是在懺悔,說,“這都怨我啊!陪上了我二爹的一條老命不算,又讓啞巴把命搭賠上。”
朝暉憎惡憤恨地喊道:“啞巴這樣死了,死在罪惡的犯罪過程中,死在我爺爺他們手裏,全是我那大爺爺他們作得孽呀!他們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一定得要他們負法律責任。”
杜娥歎口氣,不得已轉變過話題。因為,她心裏正七上八下在嘀嘀咕咕,表現出過多地擔憂和難耐,不得不問,“朝暉,我還沒顧得上問,你今天是咋來的?”
“難哪!我欺騙了父母,撒謊說自己和一幫子同學去塔裏木河畔郊遊野炊,這樣就來了。”
“你沒有向他們提說到我們?”
“不敢!起碼是現在不敢,時時處處都不敢馬虎,不能放鬆警惕,不能把你們來在這裏的事過早地暴露,讓他們知道。”
杜娥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瞅望在朝暉臉上,多少顯得有點急了,不明就裏地這樣,接著問:“你這話是啥意思?也就是說,將來或遲或早你得要告訴給他們知道這事。”
“好姐姐,你聽我給你說麼!剛才我已經把我爭取他們的打算說了,那就再把我的意途來解釋說明白。自從我們在這裏見了麵之後,我就一直是寢食不安,腦子裏不停地在想,你們這樣躲躲藏藏絕不是長久之計。那就跟飛行在天上的一對鳥一樣,必須落到地上來才能夠生活。剛才我已經說過,不妨再把我的想法詳細重複一遍。那就是想到,我應該做些工作,先把父母爭取站到我們一邊來,和我一條心來救援你們。所以,這就把你們的遭遇編成故事講給他們聽,想得到他們的同情支持。當然那是在講故事。我清楚,你們是不沒有罪的無辜受害人。爭取到父母,或許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替兩位哥姐申訴,解脫冤情委屈,使真相大白於天下。我想,這時間也不會要得太久,應該是越快越好,到那時姐姐還很年輕。我今天來麼!一是探望你們,二就是商量這件決定你們一生的長遠大計。”
靜謐的環境,良好的氛圍,最易煥發出美好的向往。兩人仔細聽罷,深感吃驚的同時,也被他的真情實意所打動,各自鼻頭發酸;因手裏有筷子,忙不停地舉高膀子來抹開止不住要往下淌落的淚水。
“想不到!想不到!真的沒想到,你這般小小年紀,反倒替哥哥姐姐費了這麼多心思!想得這麼長遠,這麼縝密周到啊!”小牛激動地在說。
“應該提醒你們的是,不要喪失信心。尤其是對姐姐來說,這時候更應該堅強起來,增強信念,不得放棄人生之夢。從時間上來講,你還來得及,自己的學習基礎又好。我設想過,利用這相對穩定下來的環境,不妨靜下心來繼續攻讀高中課程,準備好將來走出去再參加升學考試。書,我給你借。人隻有這幾十年光景,活著就應該對這個養育我們的社會感恩戴德,付出奉獻,千方百計尋求舞台來表現自己,實現自己所憧憬的人生價值!我不知道,麵前的姐姐,是不是以前那個我心目中的那個胸懷大誌的姐姐!”
“這讓我倆想到一塊來了,我也這樣說過。要論人生價值,它是以付出奉獻的多少來計算的,而不是以自己獲取的多少而言。就眼前的困難而言,那也是會過去的。”小牛緊緊跟隨著這樣來表述。
杜娥止不住淚水嘩啦啦從臉麵上流下,哭聲裏說:“我的好弟弟,難為你了!我行!我一定按你說的這樣鼓起勇氣,放下思想包袱,努力拚搏奮鬥去爭取……”
她又像是耐不住那樣子,忙著問:“還有一件事,我就等得是和你見了麵好來說。我知道,你如期幫我們向家裏彙了錢,也寫過信。就是不知道,家裏把錢收到了沒有?杜鵬他給你回信了沒有……”
“我也正為此事著急苦腦,過去這麼多天了,就是等不來他的回信。”
“可能是他學習太忙了!”小牛這樣安慰兩人,問,“你那彙款單上的地址和姓名是咋寫的?有沒有寫誤或者是寫錯什麼的……”
“寫的是我們學校的地址。名字,我用的是假的,填寫的是‘神少仙’三個字。杜鵬十分熟悉我這字跡,一目了然就清楚是我。”
剛剛還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小屋子,霎時跌落在沉默無聲中。小牛為了改變這種令人擔憂的氛圍,還原到剛才的快樂中去,拿筷子敲響裝餃子的盆子沿,哈哈大笑起來,“這就對了!你這小兄弟果然就是神就是仙,每臨危難關鍵時,就碰上你趕來搭救我們。我這裏,該給你作揖叩頭跪拜了!”
他這裝模作樣惹人發笑的動作,逗得兩位捧腹嗬嗬笑了個不停。
長期不曾見麵的三個孩子,能夠歡歡喜喜躲進在這戈壁荒灘一隅,無憂無慮暢所欲言,各抒情懷,交流情誼,忘乎所以煥發出也隻有少壯青春才具有的美好向往,這機會十分難得。這會兒,除了開心的幸福歡樂愉快之外,也就顧不了其它的許許多多。三個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有危險在朝他們一步步襲擊而來!
10
朝暉代理朋友從新疆寄發出的彙款和信函,如期到達這渺渺茫茫濃厚著的霧靄,如夢若幻籠罩下的崇山峻嶺的那一天,從淩晨開始,淅淅瀝瀝不斷在空中飄飛落下小雨來。這雨綿綿不斷一個勁揮灑著,也就把常年四季凝聚混合在一起的山間烏煙瘴氣連根拔起一般,任由它們自己在盡情盡意地拋灑向空中,在紛紛揚揚、飄飄拂拂中凝結成一團一團又一團,洋洋得意中照著各處高高矮矮的山尖峰頂鋪天蓋地的漫遊過來。這樣以來,也就使得浸漬包裹在細雨中的天和地,反而比平日間要透亮明晰了許多。
也實在叫人難的說,長期以來就這樣壓迫在大霧彌漫之下的青山綠水,和其中的所有萬物,倍感傷痛難忍地把自身浸泡在這般苦難折磨中抬不起頭來,看不清天外還有天,樓外還有樓。這些虛無縹緲的白色大霧,就這樣強行罩捂在人們的頭頂上,令人煩躁鬱悶、心慌氣短、驚悸不安。今天的這個時候,天空中密密麻麻長長的雨絲,才形成了漫無邊際布空的一束束無情長鞭,充其量是在把這些要有盡有的煩人孽障,從地麵上趕開,驅飛上山頭。
鎮政府和黨委,放在今天上午召開村幹部會議,大會議室裏坐滿了前來開會的村長和黨支部書記。關華書記、申山豹副鎮長等鎮上領導人,全數一個不拉地坐在主席台上。聽聲音,那是關華書記正在用麵前的擴音器講話。
人們看到這位鄉郵遞員,身披雨衣騎在深綠色自行車上,冒雨來到鎮政府。他在大門外泥濘裏跳下車來,推車進門就在笑嗬嗬地朝坐在小屋子裏看門的這個老頭,講:“天下雨,圖個方便撿便宜!聽說鎮上在開基層幹部會議,各方土地老爺該是都來了吧?”
“全部到齊,正在大會議室聽書記講話呢!”老頭嘴裏回答說著,不慌不忙起身走站在小房子門口來,讓這位綠衣使者就在門庭過道靠牆放好自行車,看著他從身上脫下雨衣來放在車架上,即便讓進門來坐下。
“半天會,還是一天?”
“半天。你就還是和以往一樣等在我這兒,省得今天再去冒雨翻山越嶺了。”
山鄉郵遞員長期以來養成一種習慣,那就是盡量來找機會,圖方便讓人把郵袋裏要遞送出去的信件報紙捎帶給收件人,省一程自己需要奔波的路程。這當然無可就論厚菲,不是作者筆下要寫的內容。
這兒,郵差屁股還不曾急著挨上凳子,就聽門房老頭這樣說罷。他這又轉回身去,走出門來從車杠處吊掛著的大袋子裏,伸手掏取出報紙、信件抱在懷裏。他重新走進門之後,把抱著的這些一古腦放在門房的桌子上,攤開來忙著分撿開。完了,他坐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一支給老頭,自己也拿打火機點燃一支,悠閑自在地噴吐起煙霧來,也不忘說東道西,和門房人拉呱諞些閑話。
時近中午,會議散場。郵差站到門口來,盯望著走出來的一個個村幹部,熱情地打著招呼,並把要托帶去的郵件托付交待給他們捎回,叮囑要他們順便帶回去轉交給收件人。他在嘴裏忙不停地喊叫張三李四的同時,也在討好賣乖的感激聲裏,不停重複著“請了”!“拜托了!”“幫忙了!”這樣一些好聽的詞條詞語。
當申山豹走過來的時候,郵差照樣喊住他,說:“拜托了!申支書,請把這封信和彙款單,捎帶給你們村上交給杜勞實。這都是寄給他兒子杜鵬的。”
山豹接過信和彙款單之後,端在那一隻手裏特意看了看,漫不經心地答應下來。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幹這種額外隻落人情的順便差事,並無多少話要講。
當郵差拿出一個打開的夾子來,說:“謝了!這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也請你代勞在這上麵簽上你的名子。你知道,這是按規定不能少的,彙款單收件人必須給我在這上麵簽收蓋章,我才能夠回去交差。”
就在山豹雙腳促近桌子頭站定,彎下腰來簽名的工夫,滿腹狐疑裏適才看清楚那彙款單上寄來的是二百六十元數額,也看明白這是遠從新疆阿克蘇彙過來的一筆錢,不由得在腦子裏“嗡”的一下,一連串打了好幾個問號,“杜家能有啥親戚在阿克蘇?這是個誰呀?和杜家是啥關係?一下子寄來了這麼多錢呢!”
農村人,自己吃肉也見不得別人在喝肉湯,這就是通常說的紅眼病。些刻間,對於這位名義上的黨支部書記,實際上壓根就不曾脫胎換骨的世俗農民來講,根深蒂固從娘胎裏帶來就有的這把忌妒心殺人刀,那可是在錚錚發響。這便是一回事。重要的,那就是他和老杜家長期以來結下的積怨惡感在不失時機的作怪了,懷有殺兒深仇大恨的他,能不因此而想到逃跑在外,一下子變得無影無蹤這個杜氏姑娘嗎?“是不是她托人從新疆給家裏寄來了錢呢?”
山豹沉浸在疑慮裏,重新從口袋裏掏出信和彙款單,反複看了個仔細。這才莫明其妙地要從心底下泛起來那就不是個滋味,憤憤不平著把它們原舊塞放進衣兜內,接過郵差替給他撐開來的雨傘向門外走去。
他顯得誠惶誠恐走出幾步過後,猶豫不決停住腳,很快又回身進了大門,一忽兒朝弟弟的辦公室走來,倒過來放下撐張開的雨傘在門外地上,推門走進室內。
他見山彪一個人正在整理開罷會帶回的文件,這就鬼頭鬼腦地走攏靠近到他的身旁,神神秘秘和他說:“老弟呀!我發現了一件怪事,有人給杜勞實的兒子杜鵬一家夥彙來了二百六十元款子,還寫來了一封信。你說這怪不怪!”
弟弟停住手,拉長聲調且不以為然地說:“你看你喲,哥耶!我當是啥子大了不起的事呢,使得你這樣子驚惶失措,這樣沉不住氣要大驚小怪哩!寫信寄錢對於老百姓來說,那是司空見慣的事,這有啥好奇怪的?”
“你不知道啊!這讓人更奇怪的是這彙款的地址,和這彙款人的姓名!”
“你就說,他是個誰?從哪兒寄來的?”
山豹從口袋子裏掏出信和彙款單來,遞在弟弟手裏讓他看。
“你說蹊蹺不蹊蹺!信和彙款地址,便都是從咱們孫子所在的學校阿克蘇中學發出來的。咱們姓申,他倒姓了一個怪怪的姓,我從來沒見過的‘神’字。名字麼,就叫神少仙。你說,趕得就這麼巧?這確實是出了怪事哩!”
山彪看著手中的信和彙款單,照樣是身在雲裏霧裏,丈二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同樣疑惑不解,連聲道:“是囉!對呀!這阿克蘇隻有我兒子孫子在那裏,沒聽人說過老杜家有什麼親朋好友在新疆……”
“咱那孫子,是不是在阿克蘇中學上學?”
“對呀對呀!一點也沒錯……”
山豹詭秘地朝弟弟臉上看一眼過後,不斷地眨動起兩隻不解的眼睛來,說:“嗯!是不是那個逃跑在外的杜娥,還有她那個野漢子,設法在給家裏寄錢呢?”
哥哥見弟弟不點頭也不搖頭,可又皺緊眉頭像是在深思熟慮的樣子。他趕忙再促近一步,那樣擠眉弄眼和他說:“杜家哪來的親戚在阿克蘇?是誰會給他們彙款……不妨,幹脆把信拆開來看個仔細明白,弄清楚究竟是誰寫來的,信裏都說了些啥?”
山彪遲疑,咋嘴說:“拆人信件,這可是犯法的事……”
“怕個球!在這山上,能有啥子違法不違法的,百姓天生就不懂得這麼多。”哥哥毫不理會,一再和弟弟這麼說,要他馬上把信打開來看。
他說著,從弟弟手裏拿過信來,拿起這條斷臂傷殘的骨頭頭把它按壓在桌麵上,另一隻手伸長指甲,試著去摳開信封口,盡量小心地是要撕剝開來。
“不用那麼費事,你就看我的吧!”
山彪這樣說,拿起鑰匙串上的一把小刀來,把刀尖深深地插入在折疊起來的封頭,沿著折疊線輕輕這麼一拉。就這麼齊刷刷一刀,再伸長手指從拉張開來的信封口,抽取出兩張疊在一起的信紙來。
他照嘴裏念叨,在說:“等會,原封原樣再塞放進去,拿漿子把口子粘貼好就行了。不注意,誰也看不出來。一般人,咋會想到這種沒屁眼的事嘍!”
緊隨著,就有兩頁寫成密密麻麻字的信紙,在山彪手中展開來,攤開放在桌子上了。弟弟先看過信的開端抬頭稱呼,確信這是寫給杜家那個小東西的不假。他沒有再去看它的內容是什麼,而是迫不及待地翻開它的未頁來看落款。他一眼看過去不打緊,卻讓他在嘴裏倒吸著冷氣,渾身一下子涼了半截。他在高度緊張裏抖動著失去控製的一雙手,臉皮也在一個勁哆嗦著先自變態失色,難堪裏一時間把那發直滯留在上麵的目光,再想要從紙上挪也挪不開了。人如同木樁一節在那裏神情麻木著拄地而立,不得不在萬分驚愕難過裏聳了聳雙肩,再錯開牙咬緊了牙關,這才顧得上來看這信所寫的是些什麼內容。
不看則已,看罷之後,他真的就傻了眼。那心上心下在嘣嘣跳動著,盡隻有死了娘老子噩耗傳來的痛心與與悲哀,而沒有那怕是一絲一毫的驚喜與高興。這人一下子就沉浸在那樣一種過分傷情,還有難堪與尷尬無奈,加在一起的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中出不來了,那就像是祖墳被人掘挖掉那般是要暴怒,要哭喊,樣子變得十分嚇人,按捺不住自己而需要發泄,終於流下兩行老淚來。
他在抽噎聲聲裏哀歎著,痛罵了一聲,“真真是白眼狼一個!”
山彪這才在無比惱怒氣憤中,和哥哥連聲喊著,說:“孽障孽障,簡直就是個忤逆蟲,白白疼愛養活了一趟……”
弟弟這樣,也便驚得哥哥唏噓著舌頭嘴巴,擔心不盡地問:“說清楚,到底是咋回事麼?難道說……”
“做夢也沒想到,我們那個寶貝成了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孫子,坐到人家懷裏去了喔!他不僅知道那兩個大仇人所在的下落,還和他們攪和在一起來對付我們,對付公安。”
他說著,氣得在手裏抖得兩張信頁嘩啦啦發響,“這就是他寫給人家父母的信,操心叮囑讓人家不要走露了風聲。這,就是以他的名義,把錢寄給杜家……”
“哎呀!這孩子怕是瘋了,還是吃錯了藥,咋能這樣吃裏扒外呢!”
山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喊過之後,忽兒想到了許多,呆傻愣在那兒沉思良久,不得不朝著弟弟衝口而出,“我懷疑,當初會不會就是你的這個敗家子,和人家串通一氣殺了我兒子,從洞房裏放跑了那對狗男女,又點火來燒我的房子!”
弟弟痛心疾首,悲痛欲絕,惋惜不盡地喊了聲“哥哥喲”,“難得說就不是他!”
他似乎有點氣悶心田,頭暈腦脹講說不下去。那身子骨也跟散開架一樣,不得不朝牆邊上的沙發中撲倒癱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