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了蒲江山的各位修士,山下還有上萬人正在趕來。”歸慈皮笑肉不笑道:“方施主不妨猜猜是誰。”
一計不成再上一計,方棋措不及防被打的手忙腳亂,落了下風,不敢隨意應話。
歸慈並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道:“是鴻元君幾年來殃及的無辜人!這些人因他一己私欲失去父母,失去妻女,誰來給他們一個交代!”
鴻元眼神迅速冰冷下來,抬眼看向歸慈,白胡子老道極是忌憚,往後退了數步。鴻元擔憂地看向方棋,麵色凝重,似是怕他遷怒。
方棋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冷靜下來,握住鴻元的手說:“別慌,這是離間計。”
說他早有準備,太賊喊捉賊了,到底是誰蓄謀已久?想來早就研究透了,如果真有對簿公堂的這一天,他都是一個突破口,鴻元不會在意,方棋卻不會視而不見。這些人深知他的脾性,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人,卻也不是罪大惡極的壞人,這麼多受害者尋仇上門,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方棋暗暗叫苦,心道之前偷懶沒做功課,對方才是真真正正的有備而來,不來硬拚而是走懷柔政策,從開始到現在他根本沒有掌握到主動權,他們一直在先下手為強。
方棋瞪了一會眼,緩緩道:“你既然算這筆賬,那我也跟你算算。你說魔獸害人,這條罪我認。可這些年來,萬獸森林是招你們惹你們了,修真界誅殺魔獸這件事又怎麼算?因為他們身上的部件能為你們所用,就活該被做成靈器戰甲,煉成丹藥了麼?那些死去的魔獸誰來給他們一個交代?您這話題越扯越遠,真要把所有舊賬都扯出來算,算得清嗎?!”
歸慈沒想到他反將一軍,臉色極為難看,沒想到的原因是魔獸從來沒有入過修士的法眼,魔獸修煉千萬年才能得到人身,大能修士取用魔獸煉丹製作武器……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歸慈一時無話,大堂一片安靜,好一會,高堂之上才有一個鶴發老人走下來,滿臉的德高望重道:“那便如方施主所言,隻談眼前事。方施主直言我等是迫害鴻元君的罪魁禍首,需得付出代價,但敢問一句,鴻元君濫殺無辜,血襲修真界,魔獸豈不也是得到他的默認?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您不用挖坑給我跳,”方棋笑吟吟道:“咱們心裏都清楚,我們今天來不是跟你們講理來的。試問如果鴻元是個普通人,讓你們付出代價,誰肯?大家都不是傻子,對不對,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你們的代價是逼不得已才付出的,等你們哪天能站在鴻元頭上的時候,再來算賬吧。”
氣氛登時沉到極點,所有人收起笑容,表情陰鬱,歸慈沉聲道:“方施主一定要咄咄逼人?”
方棋扳回一城,但笑不語。
在場修士臉色極其難看,萬獸森林上得去台麵的魔獸幾乎傾巢而至。在來之前早就料到此行凶險,多數有去無回,但真到了生死關頭,任誰也無法淡然處之。
已有劍修按在劍柄上,都有拚死一搏之意,方棋掃了一眼大堂,緩慢道:“實話不瞞各位,我對你們恨之入骨,隻想斬草除根。不過你們看不上的鴻元君慈悲為懷,大仁大義,本想把這事作罷,不再計較。是我不願意,善惡終有報,以前的事要是就這麼算了,我這下半輩子注定不能好過,早晚氣死,所以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眾人訝然看向鴻元,丹風真人藹然問道:“方施主但說無妨。”
方棋道:“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
鶴發老叟道:“賭注?”
方棋笑道:“自然是諸位的性命,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你們自己手裏。”
眾人擰起眉毛,竭力裝的不動聲色,互相張望目光交彙,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啞謎。
時間慢慢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淩遲,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哐當一聲拔出劍來,大喝道:“要打就來打,何必拐彎抹角!”
話音剛落,隻見那彪形大漢驟然飛起,撞上大堂的內壁,頓時血漿迸濺,修士從牆上滑下來,帶出一大片血跡。卻好似不怕疼,仰天大吼,揮劍與襲擊他的那人交起手來。
方棋愣了愣,趕緊扭頭看,鴻元規規矩矩坐在原地,一臉無辜,再去看那刀光劍影的兩人,仔細一辨,才看出來交戰的是魔獸之一。
那兩人身形變化極快,方棋看的眼花繚亂,不知是旗鼓相當還是怎麼著。這場架打的突然,卻得到所有人的注視,在這抉擇的關鍵時刻,若是修士贏了,必然鼓舞修士士氣,揮劍拚命也不一定。如果魔獸贏了,這場談判就更好談了。
很快就分出勝負,交纏的影子裏先是飛出一把劍,噔鐺一聲釘在地上,隨後飛出一人來,渾身血跡,吐出一口鮮血跌倒在地,臉色慘白。
黑衣魔獸落在地上,身上滴血未沾,這是一場壓倒性的勝利。
黑衣魔獸道:“誰還來打?”
大堂之內鴉雀無聲。
方棋吞了吞口水,鴻元起身解釋道:“我叮囑過不準殺人,你先放心。”
方棋:“……”
修士神情凝重,心驚肉跳,用了閉了閉眼。魏林是劍聖修為,居然連一戰之力都沒有,人雖沒死,筋脈丹田卻被震得稀碎,下半生隻怕連個普通人都不如,還不如死了痛快!
以前修真界和萬獸森林互相牽製,實力相當,雖然會有勢力傾軋的時候,卻絕不至於像今天這麼狼狽。萬獸森林藏龍臥虎,卻都是各管各的,一盤散沙,沒有組織性紀律性,很難與修士抗衡。誰曾料到會橫空生出來這麼一個怪物,將魔獸收服,生生打破了古往今來延續已久的平衡局麵。
方棋也被震驚到了,說話有點幹巴巴的:“兩個選擇……嗯,打架還是打賭,怎麼選吧……嗯。”
鶴發老叟歎息道:“還請方施主詳述。”
“是這樣的,”方棋背著手道:“你們不是說鴻元六親不認,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是人|獸之子,天生凶惡。我們這樣,不如再織一個夢境,夢裏就是鴻元從小到大的成長背景,你們來扮演鴻元的角色。誰能撐到他成年,破夢出來,就算贏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要是撐不過來,死在裏麵,也是個人造化。這個挺公平的吧,相信你們不會反對的,畢竟你們可都是人生人養的,先天條件比他好太多了,可別慫啊。”
眾人再次色變,突然有人發出一聲極難聽的怪笑,道:“簡直欺人太甚!你打的一副好算盤!”
方棋冷笑道:“擺明了給你們占便宜怎麼就欺人太甚了,你們不是先天條件好嗎?欺人太甚可不是在罵我,是在打你們自己臉的!如果問心無愧,你怕什麼?!”
歸慈長老皺眉道:“四眉真人。”
那出言責怪的修士呐呐閉嘴,難以忍受地將頭扭到一邊。
歸慈長老道:“支持夢境的修為……”
方棋含笑道:“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堂愁雲密布,四眉真人低語道:“此事絕對不行!諸位三思啊!”
方棋不急不惱,他知道他在急什麼,用自身的修為支持夢境,哪怕從夢裏出來也會動搖根基……如果不能破夢而出,隻能耗盡修為死在裏麵了。
所以他耐心等著,甚至參謀道:“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麼,不過也請你們想一想,一滴血都不出全身而退,不是做夢就是還沒睡醒。還是說……作為旁觀者一身輕鬆,真要親身去試試,想一想就覺得怕了吧。”
丹風真人凝目道:“方施主何必口舌不饒人。”
方棋聳肩道:“實話實說罷了。”
丹風真人回首看向高堂上的鶴發老叟,那幾個老道極其輕微的搖了搖頭,丹風真人雙目如潭,劍眸含威,閉上眼睛道:“就依你所言。”
這話一出,不少人蹭蹭站起,鴻元將方棋拉向身後,全然不懼。魔獸在外嘶吼,震徹山野,超級魔獸上前一步,已是隨時都能動手了。堂內劍拔弩張,氣氛前所未有的緊張。
修士見到這一幕又退縮了,隻惱道:“鳳邪真人!丹風真人!”
鶴發老叟搖頭道:“老朽也無能無力,各位道友誰有不服,自去找鴻元君理論。”
眾人麵麵相看,最終沒人有膽來找,頹然坐下。
夢境石現成就有,方棋自備,為免遲則生變,也怕他們做手腳,即時入夢。
有異議者自然不少,全部敢怒不敢言,數十顆夢境石祭出,飄在半空,在大堂閃著白晃晃的光芒,比燈座裏的夜明珠還要亮上幾分。
一眾修士站在夢境石前,神色悲壯,仿佛不是去入夢而是去送死。丹風真人道:“方施主言而有信?”
無數雙眼睛看過來,方棋真心誠意道:“君子一言九鼎。我打心底希望你們都能活著出來,我得了空就去找你們聊天敘舊。”一定能為平淡的生活添上許多樂趣。
“……”眾人的臉色比死還要難看。
丹風真人苦笑出來,隨後一道白光掠過長空,丹風真人第一個侵入夢裏。
有守在門外的小弟子哭喪著臉跑進來,將丹風真人的軀體扶起來抬走了。
有一就有二,不出一刻鍾,室內歸於平靜,大堂裏隻剩下半空中的數十顆夢境石散著柔和的光芒。
方棋微紅了眼眶,夙願一朝得償,想哭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