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元拍他的手背,道:“蒲江山已經沒人了。”
方棋愣了愣,方才隻顧著找自己人把敵人給忘了,四處稍一打量,發現了不對。蒲江山冷清了許多,站在山半腰的長廊上,寒山四立籠在周圍,鬆柏蒼翠,山間少有飛鳥,顯得十分寂靜,身邊一絲雜聲也沒有,靜蕩蕩的。
人呢倒也不是一個沒有,遠處的山崖上有幾個青衣修士正往這邊看,手裏拿著掃帚。很明顯修真界已經恢複平靜,蒲江山各門各派各回各家,走的都是大人物,剩下的都是小魚小蝦,留下來打掃衛生的。
“人都走了……”方棋麵色古怪,“跑得到快。”那些修士就不怕鴻元當日說的撤出修真界是放的一顆□□?
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方棋道:“那些魔獸呢?”
鴻元看看天色,估摸一下腳程,才挺和氣地說:“自然是把人請回來。”不然豈不是白忙一場。
方棋:“……”這個請字說的他毛毛的。
方棋遺憾歎氣,總有些不爽。修士見了魔獸,可能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不能像是之前想的嚇他們一跳了。
蒲江山山高水遠,遠離人煙,是了結恩怨的好地方。崇山峻嶺,奇峰羅列,精致宏偉,山上雲霧滾滾繚繞在側,猶在仙境,也是隱居修仙的好去處。要不是因為偏離人間世界太遠,恐怕得有不少門派爭著搶著在這裏安家落戶。
蒲江山現在地廣人稀,房間遍地都是,不知道修士什麼時候才能來齊,總不能傻乎乎在外麵站著。隨便推了一間房進去,有床有桌幾,拿出自備的床單被褥換了,今天晚上如果人來不了,就睡這兒了。
但今天運氣賞臉,黃昏時分謹遵陸陸續續有踏劍或是乘雲的修士到來,明顯是被押著來的,個個麵帶菜色,如喪考妣,抱團似的站在一起,時不時偷瞄一眼,小聲低語商量對策,又頻繁地往山下張望,神色焦急。
比起修士氣氛緊張肅穆,被視作大敵的魔獸都懶洋洋的。魔獸身強體健,一個個的都似是鐵打的,跑了一路也不見疲色。這些龐然大物都活了不少年,乍一看也不像是爭強好鬥的,現在任務完成回來,隨便找了個地一趴,尾巴一甩一甩,眼皮半張半合,開始打起瞌睡來了。在萬獸神殿時就經常如此,紮在一起曬太陽,一堆懶漢祖宗。
方棋抓了抓頭,能不能有個按常理出牌的。
先到來的都是小門小派的修士,修為不高沒法和魔獸談判,爭取不到時間。反之來得晚的都是大能修士,直到快要入夜,才有十數道白光閃過,一排長劍從黑壓壓的崖底衝天直上,落下地來。方棋看了看有兩個眼熟的,且大多數的年齡看起來都四十網上了,心道這回來的不是魚蝦,方棋反手就把鴻元推屋裏去了。鴻元被他推著走了幾步,低聲問:“躲什麼?”
方棋關上門,有些緊張,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是壓軸的,怎麼能隨隨便便露麵,站在外邊跟迎接他們似的。”
“……”鴻元不置可否,笑著打趣他:“歪理。”
隨著十多個劍修的到來,緊隨在後的是大隊人馬,說是大隊人馬一點不誇張,還沒見到人群就聽見熙熙攘攘的人聲。
方棋皺眉道:“耍什麼花樣?”
他說完,就轉頭叮囑鴻元道:“這些老東西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八成還有後招,我看他們人來的不少,該不是找咱們拚命來的吧,你千萬小心。”
沒過多久,外麵傳來龍吟虎嘯聲,魔獸紛紛站起。方棋透過門縫朝外看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歸慈長老仙風道骨,背負長劍,後麵跟著兩排童子為他挑燈照明,歸慈長老揚聲道:“鴻元君,方施主,還請移步。”
方棋跳了起來,火急火燎地找鴻元問:“我的劍呢我的劍呢?”
鴻元按住他:“那兩把劍重得很,你背它做什麼?”
方棋怒道:“我不能被他壓一頭!”
鴻元無奈道:“沒人壓你一頭,走吧。”
方棋氣得真想罵他。
走到門口開門,方棋又火燒屁股一樣拉住他,越到緊急時刻腦子越是轉得快,許多事要交待,顯得忙手忙腳的。
方棋道:“到時候你盡量不要說話。”
鴻元道:“原因。”
“你嘴笨,罵不過他們,這些老家夥嘴巴都厲害,”方棋說:“再說嘛,也讓我表現表現,看我也很厲害的,舌戰群儒!”
鴻元打量他一會,開門讓他出去。方棋昂首挺胸,像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年輕的公雞出去了,踏出房門就愣了一愣,對方來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都是搬來的救兵?
不對……大能修士的氣息挺難泯於眾人的,修煉多年,修為高深,眼高於頂,高人一等,就算微服私訪刻意假裝,仔細看也能看出來不是平常人士。而這些人唯唯諾諾,佝僂著腰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喘眼皮抬也不敢抬,臉都朝下看地,露著頭頂低頭站著。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棋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場仗怕是不好打。
兩人出來以後,修出人形的超級魔獸緊隨在後,大塊頭魔獸們也都抖了抖毛,慢慢吞吞地跟著走。有的山道過窄放不下它們,索性都飛起來。
歸慈在前引路,笑道:“鴻元君有備而來。”
鴻元目視前方並不答話,方棋當即不讓懟回去道:“彼此彼此。”
歸慈淡淡道:“事發突然,我等及不上方施主早有準備。”
方棋一聽這話有點惱了,誰早有準備了,我們昨天才把這事兒提上日程的行不行?好像你們多受重視似的,處心積慮蓄謀已久,就等著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
方棋說:“看您這話說的,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沒那個閑工夫。”
歸慈臉色微僵,知道在他這裏討不到什麼便宜,幹脆不再說話,沒走多久,歸慈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進。”
大堂還是之前那個大堂,裏麵的燈座盛著十多顆夜明珠,把大堂映得亮如白晝,方棋匆匆掃過一眼,比上次人更多了一些,大部分是老麵孔,隻多了幾個鶴發老叟,雙目微闔,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
“鴻元君,方施主,請上座。”大堂往裏留出來兩個座位。
方棋沒動,看看身後,人形魔獸在門口站了一排,很明顯沒有他們的座位,於是道:“不必了,就這麼說吧。”
魔獸頗是意外,朝一旁使了個顏色,很快有魔獸背上馱了十多個木凳過來,送到屋裏來,方棋接過來木凳,往旁邊讓了讓別堵住門口。
在場修士已見識過他的作風,雖然嫌他不講規矩也隻能把不滿咽了,丹風真人慈眉善目道:“上次鴻元君造訪蒲江山,與方施主不告而別,著實惶恐,方施主在蒲江山住了幾個月,該不是責怪我等招待不周吧。”
鴻元擰眉不語,方棋吸了口氣,敵我雙方心知肚明彼此都來者不善,怎麼還有工夫扯這有的沒的,他還以為會開門見山呢。再說了……方棋委婉道:“我還當那天是你們不敢出來。”
丹風真人臉色一沉,忘了他口舌有多伶俐什麼都敢說,勉強道:“方施主說笑了。”
許是不想在這個話題多做糾纏,堂內有人高聲道:“方施主來便來了,好大的陣仗。”
方棋輕鬆地駁回去:“這位修士過謙了,比不上你們人多。”
歸慈長老深深看鴻元一眼,長歎一口氣,似乎已經確定這場惡戰對付的不是窮凶極惡的鴻元君,而是這個刁鑽的年輕人。歸慈道:“閑話少說,方施主的來意我等早就知悉,方才您可看到外麵那些人了?”
方棋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慎重道:“看過一眼,怎麼?”
歸慈長老胸有成竹,微笑道:“上回方施主為鴻元君打抱不平,我等深記在心,撤出蒲江山之後便徹查此事。近二十年來共兩千六百七十三名修士,都與鴻元君有過恩怨,如今都在這裏,隨您處置。”
方棋愣住了,千謀萬算,沒算出來給他擺了這麼一道。
歸慈道:“方施主還有什麼要求,不必客氣,盡管開口。”
這事兒做的要多不地道有多不地道,方棋冷聲道:“列位真不愧是一派宗師,夠心狠手辣。”
歸慈長老臉色不變:“方施主可還滿意?”
方棋氣笑了,控製不住的厭惡。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以為上一次這些人的言論已經是無恥的極點了,沒想到還能更不要臉,把毫無反手之力的普通修士推出來當替死鬼,這份心胸這份計謀,不得不說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後背被人順了順,方棋看向鴻元,他這個最核心的當事人一臉平靜,這場談話沒有對他醉成任何影響。
方棋深吸一口氣,道:“不太滿意,怎麼可能滿意,這些人也是受人指使,縱然有罪也罪不至死,有情可原。我現在不想和他們計較,隻想和罪魁禍首掰扯掰扯,”他抬起眼皮,麵色冷漠,“就是各位。”
修士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麵麵相覷,這招不奏效。
歸慈眯起眼睛,道:“不管方施主是否滿意,我等的誠意在這裏,也算是一個交代,您的交代在哪裏?”
方棋懵了:“什麼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