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赤須龍義靖村坊母夜叉計和甥舅(2 / 3)

茶罷,匡胤便把紅漆大門動問。太太道:“我兒!你卻也不知,這是朝廷的禦果園,收果子的衙門,所以如此。若是百姓人家,如何敢住?”匡胤道:“恁的請問二位母舅如今都在何處?”太太聽問,兩眼汪汪,說道:“我兒,一言難盡!原有兩個舅舅,不幸你大舅舅死在任上。隻剩下你二舅舅,名叫杜二公,雖然事我百般孝順,家內歡娛,隻憂一件不好:他倚仗著一身本事,武藝精通,專管非為歹事。前年領著老身,帶著家口來到此處,倚強壓弱,把人家管的禦果桃園奪在手中,強住在此。衙門之內,呼唬平人。不道欺心不足,又上太行山去坐了第三把交椅,時常抬著狗肉到那村坊鎮店之上,叱詐鄉民,挨門排戶叫百姓出來抹穀,自己稱為抹穀大王。靠著山寨上做此勾當,滅理害人。這畜生若得改惡從善,老身情願吃齋念佛。”說罷,頻加嗟歎,拭淚不已。

匡胤聽了這等言語,心下不勝驚惶,道:“坑殺吾也!怎麼這抹穀大王,就是我的嫡親母舅?做夢也不知其情。方才打了這一頓,怎好與他相見?這都是吾的熱心太過,致此莽撞之行。”轉輾躊躇,懊悔無及。當時思想了一回,道:“吾今有此大過,不如央求姥姥說情,於中調妥,便可解釋了。”複又想道:“倘姥姥說了,母舅不肯聽從,我趙匡胤這犯上之罪,如何可免?”心下愁思百結,竟無一策。追思半晌,忽然暗喜道:“是了!常言道:男子肯聽婦人言,吾今當請舅母出來相見,麵求解勸,自然無事。但不知可有舅母也不曾?”遂便問道:“姥姥,原來二母舅是位英雄豪傑,正也不忝名門,誠為可喜。不知可娶舅母也未?”太太道:“就在本處娶討一房妻小,隻是也好橫行招災惹禍,因此老身更添愁悶。”匡胤道:“這也不妨,英雄配偶,理固相當。敢祈通報,請來相見。”太太道:“且慢,聞說昨日往桃園裏去了,敢是此時尚未回家。”匡胤聽了,又是驚呆:“怎麼往桃園裏去了,難道昨日打的這位就是不成?”便問道:“姥姥,你家的桃園不知在於何處?”太太道:“這所桃園就在千家店的莊梢,相離裏餘之路,可喚丫鬟請來,與你相見便了。”隨叫一個丫鬟出來,對他說道:“你可往桃園去請你主母回來,說有東京來的趙公子到此,請他回來相見。”丫鬟道:“奶奶今日清晨回家,現在房內安歇。”太太道:“既已回來,快去通報。”丫鬟答應一聲,走至內房報道:“奶奶,東京城來了一位趙公子,就是太太的外孫,太太叫請奶奶出去相見。”

原來這婦人,因是昨日被匡胤打壞,今日回家,正在房內睡。聽見這話,暗自忖思:“我久聞東京趙家外甥,乃是當今豪傑;今日到來,禮宜相見。隻是可恨昨日那偷桃的賊,把我打了一頓,渾身疼痛,行步艱難。”勉強起身,往妝台前整頓烏雲,把菱鏡一照,但見鼻青眼腫,殘破難堪,隻得把些脂粉滿麵搽蓋。梳妝已畢,換上一套新衣,挨著身上的痛,慢慢的步出堂來。先使丫鬟通報,匡胤立起身來,留心往裏一看,早驚得麵如土色,暗暗跌足道:“壞了!壞了!果是我誤打了裙釵。得罪母舅,還可委曲解釋;今又得罪了舅母,這是如何可解?卻不道兩罪俱發,誰來講情?”沒奈何走上前去,曲背躬腰,叫聲:“舅母大人在上,外甥趙匡胤拜見。”那母夜叉還了禮,將眼往外一看,唬了一竄,往後倒退幾步,肚裏想道:“這不是昨日在桃園裏打我的紅臉大漢麼,怎麼就是我家的外甥?但是舅母被外甥打了,羞也不羞?我還有何麵目去見他!”轉回身來往後就走。

那太太見了,登時大怒道:“這賤人卻也作怪,平日間見了外人,尚然潑喇喇有許多說話;今日見了外甥,反是這等小家樣子!我兒,你且坐下等著,待我親去問他有何緣故?”說罷,往後要走。匡胤暗想道:“我如今若不說明,姥姥怎知就裏?”遂走上前來,一手攙住道:“姥姥且請回來,尚有說話。”太太道:“我兒,休要扯我!待我問他一個端的。為何見了別人不怕,見了外甥就羞怕起來?”匡胤道:“姥姥,且休動怒,內中卻有隱情,待外孫細說。”太太道:“我兒,你也說這混話!你從來不曾與這賤人相見,怎知有甚隱情?”匡胤道:“姥姥有所未知,我昨日未進千家店時,誤入桃園,因見園內鮮桃生得異種,況在初冬,覺得稀奇,一時動了喜愛之心,不問而取,食了幾個,卻被丫鬟見了,報知舅母。舅母就拿著兩根鐵錘,趕到跟前便打。”太太聽了大怒,一手指定裏邊,高聲大罵:“賤人!你這沒廉恥的劣貨,外甥吃了幾個桃子,能值幾何?你便拿了這鐵喪棒去打他,可不打傷了我的親肉麼!”匡胤慌忙止住道:“姥姥,且休煩惱!外甥還有話說。那時我一則未曾會麵,不知是位長上;二則我生平賤性不肯下人,因此得罪了舅母,致有害羞。隻怕舅母因羞成怒,外甥受責難當,還求姥姥做情解勸則個。”太太聽了,方才明白,叫道:“我兒,你且放心,這是從未識麵,一時得罪何妨!待我與你和解,你舅母自然不怪了。”

說完,來到後房,正見母夜叉獨坐床沿,羞慚憂悶。見了婆婆進來,即忙立起。太太叫道:“媳婦,方才外甥告訴與我,昨日他在桃園經過,偶然見了鮮桃可愛,因此吃了幾個,你就將鐵錘打他。也算你倚大欺小,量窄不容,然從未識麵,卻也怪你不得。自今與你辨明,便是一家人,長幼定分,再無多說。你可同我出去相敘,方是正理。”母夜叉道:“婆婆休聽一麵之詞,這是油嘴光棍,專會騙人。他昨日打了媳婦,倒說媳婦打他,真是屈天屈地。婆婆不信,親看媳婦的傷痕,便知真假。”說罷,掀起衫衿,唾上涎沫,把臉上香粉紅脂一齊抹去,隻見他黃瓜一楞,茄子一搭,滿麵盡是青腫。太太看了,也是暗笑,隻得說道:“理講起來,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分差錯。我平日間常與你說:我家有個紅麵外甥,自幼極是頑劣,你也聽見,難道一時就忘記了?你昨日未曾爭打,也該問他姓名,你怎麼這等粗鹵,有此過端?如今這事兩下俱不知情,總總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便叫他與你請罪便了。”母夜叉聽了,不敢違忤,隻得跟到前堂,還把衣袖兒將臉遮掩。太太道:“你們今日見了,不必再說。彼此舅母外甥,原是一家人,可重新見禮,盡都消釋。”母夜叉聽了婆婆分付,隻得把袖兒放下,露出傷痕,垂頭不語。匡胤上前,雙膝跪下,口稱:“舅母大人!甥兒未睹尊顏,冒犯長上,罪在當責,懇求海量,含容饒恕則個。”母夜叉聽了,笑了一聲,答道:“公子請起,不必記懷。早知甥舅至親,不致粗鹵。是我無眼,多有失禮。”那太太在旁大喜,將匡胤扶起,叫道:“我兒,你們既以說明,皆休記懷,起來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