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柴君貴窮途乞市郭彥威剖誌興王(3 / 3)

那夫人聽了此言,不覺下淚,說道:“自從你姑夫那年接我到此,與你父親分別之後,我幾次差人打聽消息,多說你父親身安家盛,誰知已作異鄉之鬼!待我與你姑爹說知,務必提兵前去,與你父親報仇。但你姑爹生性好高,最愛的是秀麗人材,今日欲叫你就去見他,恐你容貌不堪,未免有輕慢之意。如今且未可相見,我後邊有三間佛堂,倒也幽僻,你姑爹從不至此,你可在內安身將養幾月,待等容貌光彩,然後見他。”說罷,就命丫鬟送至佛堂。又分付在內丫鬟及使用人等不許多言,說與老爺知道。眾人各各依從。

當時柴榮來至佛堂。原來這佛堂平列三間,中間供著觀音大士,乃是金裝成的尺餘法身,莊嚴色相,擺列香幾,供設燈燭。兩邊俱是書房,極其潔淨,真是幽閑趣致,塵俗消除。柴榮進內,頓覺清爽異常,心懷淡蕩。須臾,小廝送將一盆熱水出來,還有一套新鮮衣服。柴榮就在書房沐浴了身體,梳發帶巾,換上新衣。隨後送進酒飯,甚是豐盛。又有小使兩邊伏侍,聽從使喚。這回比前便大不相同。正是:饔飧和羹味,寢眠綿繡重。從今洪運至,平步上穹隆。

自此以後,柴榮在佛堂居住,要湯則湯,要水則水,每日安閑快樂,毫無煩悶憂愁。自古心廣體胖,不上一月的將養,把那肌黃膚瘦形容,竟換了一副潤澤光華體貌。那一日,夫人來到佛堂,見了柴榮,不勝歡喜,道:“侄兒,你如今可去見得姑丈了!”遂分付小廝,去後槽端整一匹齊整的駿馬,又叫內班院子,到外邊暗暗的雇了一個跟隨。重新換了一身華麗衣服,從後門出來上馬,仆從跟隨,往別處超至轅門之前。柴榮策馬揚鞭,高聲叫道:“門上的官兒,快些通報!說有內親柴大官人到了。”那些軍校見了柴榮,身披錦繡,跨坐雕鞍,如王孫公子的模樣,口中又稱是內親。也不敢輕覷,也不敢喝罵——他那裏知是個前日到過,曾被罵退的人?正是:世態惟趨豪富貴,人情隻附掌威權。

當下軍校見了,一個個堆下笑臉,說道:“尊駕既是內親,權請少待,容當通報過了,自然相見。”那巡捕官即忙進了帥府,報與郭彥威道:“外麵有一位公子,口稱內親,要見元帥,專候嚴命。”郭彥威聽報,即傳命:“請來相見!”巡捕官奉命,連忙奔至轅門,道:“柴大官人,我家老爺有請!”柴榮即時下馬,跟了巡捕官,踱進帥府。至堂上,隻見郭彥威高高坐起,甚是威嚴。柴榮朝上鞠躬施禮,雙膝跪下,口稱:“姑爹大人在上,小侄柴榮不遠千裏而來,特叩尊座!”郭彥戚聽言,把雙目往下一看,見柴榮生來福相,楚楚人材,心中大加歡喜。即便欠身離坐,用手攙扶,叫聲:“賢侄!你遠路風霜,休得拘禮。你的姑娘終朝想望,時刻掛懷,幸喜今日到此,堪稱素願。可隨我後堂見你姑母,以敘骨肉之情。”說罷,攜手而行,來至後堂,拜見夫人。

那夫人看見,假意問道:“這是何處來的外客?直引到內堂來卻是何故?”彥威道:“夫人,這是你骨肉之親,君貴賢侄。你日常想念,今日見麵,怎麼不認得了?”夫人道:“這就是我的侄兒柴榮麼?想殺了姑母也!”說罷,抱頭大哭。柴榮拭淚施禮,就坐於旁。茶罷,夫人故意動問家中事體。柴榮把那父親遭戮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夫人心傷悲戚,哽咽不止。彥威在旁相勸道:“夫人不必悲傷!待下官事機得便,領兵殺上潼關,拿住此賊,與舅報仇便了。”後來趙匡胤兵上潼關,逼取高行周首級,正為此事而起。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當下郭彥威分付備酒,與柴榮接風。至親三人,依禮而坐,傳杯遞盞,歡飲閑談。郭彥威舉杯在手,謂柴榮道:“賢侄,你一向在外,可知近日朝內事情興廢如何?各處民風可好?”柴榮道:“小侄近來相聞,紛紛傳說,新主登基以來,貪色好酒,終日與粉黛姣娥百般取樂,輒興土木,不理朝綱。以此民情大不能堪,四方幹戈並起,隻怕大漢的天下,難保安享,眼前必生事變,禍亂立至矣!”郭彥威聽了,把酒杯放下,道:“賢侄,想當初劉智遠與我同在東嶽總兵麾下,建了許多功績。後來晉祚傾亡,他便自立為君,封我外鎮。老夫心實不忿,常懷襲取之意,怎奈沒有機會,隱忍於心。幸今匹夫喪命,豎子荒淫,務要奪取劉家天下,吾願畢矣。但今半年前,有個相士名叫苗光義,在此經過。老夫聞他陰陽有準,因而請他相我,他言有一朝天子之分,隻待雀兒得了飽食,方能遂其大誌。”柴榮就問道:“這雀兒之言是何解說?”郭彥威道:“賢侄卻也未知:老夫左膀,天生的一個肉瘤,如雀兒形狀,右膀上也有一個肉瘤,似穀稔一般,因此人人都稱我為‘郭雀兒’。那苗光義說,雀兒若能飛上穀稔,方是我興騰發跡之時。老夫思想,左右生成,相離五寸有餘,焉能飛得過去?以此難遂其心,終日坐懷妄想。”柴榮聽了此言,暗自忖思,一時起了許多妙想。有分教:暗動機關,提起興王之誌;明承襄讚,助成建業之功。正是:運至言言成妙解,時來款款見征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