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柴君貴過量生災鄭子明擅權發貨(3 / 3)

自此,鄭恩終日往街坊閑走,快樂不上幾天,早把柴榮的那包銀子吃得罄盡。約過了十七八日,柴榮的病勢尚不能痊。這日清晨,鄭恩起來剛欲出門,隻見店小二攔住道:“鄭客人,且慢出去,小人有一言奉告。”鄭恩道:“你有什麼話兒,快些說來。”小二道:“小人的愚意,欲把這食用房錢算這一算,告求齎發則個。喏,帳簿在此,客人自己去看,除了病人不算,隻是客人一位所用,每日二錢,共有一十八天,該付足銀三兩六錢。望即見惠,感情之至。”鄭恩道:“小二哥,你與樂子算帳卻不中用,等咱大哥病體好了也不為遲。”小二道:“客人,你要體量我的下情。我是開店的人,靠這生涯過日。又無田產,又無屋宇,如何有這長本錢把來供養?況且每日伺候客人的飲食,多是賒來的,若是等你貴夥計病好還帳,知道幾時才能夠好?眼見得目前便沒米下鍋,連小人的店鋪也是開不起來,不如把這宗銀子先清了,又好從新措辦。且得客人在此,容易服侍了,豈不兩全其美。”鄭恩想了一想,道:“小二哥,這飯錢雖該還你,但是咱大哥的銀子多被樂子用完了,這卻怎處?”小二道:“客人,你原來真是呆的,現放著米囤兒,情願餓死?卻不自害自身!你銀子用完,這貨物尚在,何不把這車兒雨傘發脫他一半,還了我飯錢,餘下的,又好終朝使用了。”鄭恩道:“小二哥,你的主意果然不差,樂子其實歡喜著你。”說罷,即同店小二出去往兩個鋪家說了,遂把雨傘發脫了一半,共得十二兩銀子。當時回至店中,付還了三兩六錢飯錢,剩下八兩有餘,鄭恩撇在腰間,供給自己酒食之費。不上八九日,早已用完,止剩下精光身體。不意鄭恩自得小二提醒,把雨傘發賣,吃了這甜頭,沒有使用,便把雨傘貨賣。不消半月,又把那半車兒的雨傘做了烏有先生。正是:口裏肥膩,皮裏消肉。看看約有四五十天,那銀傘銷完,柴榮的病也就輕了,漸漸鮮豔,略可掙紮得起。

一日,柴榮叫店家進來算帳。那店小二進來,對柴榮說道:“柴客人,這帳也不必再算,除了令弟兩次還過六兩六錢,餘外隻該找我三兩之外,便是清楚。從明日又是重起。”柴榮聽言,呆了一回,心內想道:“諒這一包銀子,多分被他用完的了,雖然他的食量甚大,費用過多,然也虧了他煎藥服事,也就罷了。”隻得對店家道:“既如此,煩你去請那主顧鋪家來,我就當麵發脫了貨,收齊銀兩,便好找你的飯錢房金,我們也得回鄉生意。”那店家聽了這話,頓時間臉兒上泛紅泛白,沒做理會處,隻是呆呆的望著鄭恩點頭瞅眼。那鄭恩也是慌慌的,搓手擲腳,看著店家。兩個瞧了半晌,通沒理會,那鄭恩低頭想道:“完了!樂子隻顧了自己使用,不該瞞著大哥,把傘兒一齊發脫幹淨,如今隻好對他說話!”又挨了一會,料瞞不過,隻得叫聲:“大哥,你的雨傘,原要發脫的,卻是樂子替你賣了。”柴榮聽了,如半空中打個霹靂,驚駭不迭,慌忙問道:“三弟,你又不知行價,怎的發脫了?不知賣了多少銀子,拿來我見見數目。”鄭恩道:“不瞞大哥說,樂子因你有病,在此擔擱日子,其實清淡不過,將這銀子每日使用,不道多花費在肚內了。因此這銀子毫厘也都沒有。”柴榮聽了這話,大叫一聲:“坑殺吾也!”將身栽倒,閉了雙眼,暈去半個時辰,悠悠醒轉,口中吐出濁痰,眼內流些潸淚,開言道:“我推車販傘,指望趁些蠅頭微利,權為糊口養身之計。不幸病在店中,挨了多日,感今病體略好,思量發貨,誰想辟空的銀傘全無,本利絕望,閃得我無依無靠,叫我怎好回鄉?”說罷,又是流淚。

那店小二在旁,心內也十分過意不去,隻得相勸道:“柴客人,你也不必氣苦了,這財帛是人掙下的,今日用完,明日生意起來,仍然滿載。那裏有現放著貨物,不去變賣使用,甘心受苦熬饑?況你患病將好,調養身體要緊,怎的自己不惜,便要動氣?這鄭客人生來的耿直,雖然把本錢消化去了,卻是與你又是義氣相交,不比別人。小人勸你莫要生氣,和好為上。縱然欠下幾兩店帳,也是小事,你隻消下次來還我。就是從今再住幾日,這房錢分文不要,可自放心安養,不必掛懷。”那小二勸了一回,自覺不好意思,隻推外邊有事,告辭去了。

柴榮隻得自解自歎,把氣漸漸的消了。側目看那鄭恩,倒把這火盆般的大嘴,掇得高高的,在那裏怒氣。柴榮無可如何,隻得叫道:“三弟,你也不要惱了,想來這些變更,也多是我的命運該當,還要說他則甚?如今有話與你商量。”鄭恩也就放下怒容,回言道:“大哥,雨傘賣盡了,盤纏用完了,止有樂子與大哥兩個精光身子,還有什麼商量?”柴榮道:“雖然如此,我還有一個法兒,與你商議而行。”隻因有這一番商議,有分教:

蠶食鯨吞,還盡了口腹之債;時乖運蹇,生遍了床席之災。正是:英氣未能舒展日,雄身正屬困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