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楚王仗劍蜀中,巴、蜀無有能與爭者。出三峽,入吳。山間遇獵人少年者,甚倨。道狹,皆不得過。少年侮王曰:‘汝雖長大,帶長劍,中情怯耳。果精劍道,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王彈劍而歌曰:‘劍兮劍兮,吳人惡兮。人既惡兮,何必客兮!’擲長鋏淵中,乃笑曰:‘今無劍,孑然一匹夫爾。’少年嗤之,以為怯,由之去。既入吳,三月,乃無敵於江左。
語出《通鑒·楚王世家》
正文
第一章
“初,楚王仗劍蜀中,巴、蜀無有能與爭者。出三峽,入吳。”
山徑上一個白發的佝僂老者,看著漫山的雪樹霧凇緩緩道。
旁邊是萬丈深淵,隻見氤氳的霧氣,看不見底。稍有不慎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在他身後是數百人的隊伍,逶迤在狹窄的山道上,像條長蛇。
臘月初九,雪初靜,天晴。
大雪封山,寒氣徹骨,原本不宜出行,但今日久不出戶的師尊,卻突然叫上宗門上下所有三百餘名弟子上山來,“賞雪”。
眾弟子都知道師尊定有所訓示,等他開了口,都停下腳步,靜靜聽著。——聽師尊的第一句話,像是……
要給徒弟們講故事?
懸崖邊,樹枝上的雪沫簌簌地往深淵下落去。
“卻說那日楚王出了三峽,邁過荊湘,來到吳地,在山上遇到一個的打獵的少年……”老者的聲音回響在山穀間。
……
“遏雲宗”自師尊以下,分入室弟子、內院、外院,規矩森嚴。離師尊近的十數位弟子,衣服華美,更有肩披狐裘的——都是入室弟子;離得遠些的弟子,略有不如,是內院弟子;再離得遠的,就是衣服雜亂無序的外院弟子了——即使是外院弟子,大多也棉衣肥厚。當今之世,能拜得起師學藝的,家境自然都不壞。
偏偏內院弟子中,有個少年,身上胡亂裹著一層又一層,破舊的冬衣蓋著邋遢的夏衣,肥厚不堪,看起來像個球。
宗門子弟不像,乞丐倒是很像。
其實他並不肥胖,麵龐消瘦,臉上還貼著好幾塊膏藥。因為受傷的緣故。
這副尊榮,比起外院弟子也不如。但令人奇怪的是,穿了這麼多,他仍然被冰雪沁出的寒氣凍得瑟瑟發抖。
半月以來,三年一度的宗門大比正在進行,他連敗九場,已然敗無可敗,淪為內院子弟的笑柄。內院一百多人,他現在排在九十九——隻要再敗一場,必定掉出一百。按慣例,宗門大比百名開外的內院弟子是要貶去外院的。
說是外院,其實與雜役也差不多了。
很不幸的,他最後一場的對手是目前內院排名第二的吳人傑師兄,想要戰勝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去外院?
那與被逐出宗門又有什麼區別……
這些日子來,周遭人都發覺他一直恍恍惚惚渾渾噩噩,像丟了魂。
他身邊,同是內院弟子的方殊喃喃自語道:“哦……原來師尊正說的是《國史通鑒·楚王世家》上的典故……”故事方殊以前看過,他思忖起師尊的用意,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並肩的同伴,有些訝異,輕呼道:“王源!王源!你……沒事吧?”
隻見王源臉上白一道紅一道青一道,身體瑟瑟發抖,顯然是被凍得不輕。
原本他還嘲笑王源今天穿得太多——宗門弟子,冶魂鍛魄,強筋健骨,哪怕不穿衣服,也是不怕區區寒氣的。
他這是……
想了想方殊就明白了,王源近來屢次在校場敗北,免不了各種刀劍創傷,血流不止。
失血多的人自然怕冷,哪怕他已經把自己裹成這樣。
方殊與他是好友,不覺得他穿得滑稽,反而很是難過,歎了一口氣,解了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
旁邊的師兄弟見狀,都笑道:“這下可好——王源當真就是個圓球了。”
王源不理會師兄弟的嘲笑,感激地看了方殊一眼,隻是身體仍忍不住顫抖。
方殊溫言道:“你還在擔心明天與吳師兄的比試吧?別擔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話這樣說,可是連他也覺得王源與吳人傑師兄的境界是天壤之別。
王源勉強一笑,方殊家境優渥,不會知道他求學之艱難。看了一眼遙不可及的師尊,聲音孱弱地問:“師……師尊說的什麼?那天被張成師兄一劍抽打到耳朵上,甚是疼痛,我……我這左耳就一直嗡嗡響,不大聽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