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子時,廚房早就熄了火,但竹汀院有自己的小廚房,莊良珍想著還有不少食材便命春露和慕桃二人前去收拾,將白天新蒸的糕點熱幾樣上來,又給他做了碗蝦油潑麵,清炒了一盤小黃瓜,這季節的黃瓜十分稀罕,也是過年家裏才備了一些,平日裏很難見到。
是以,他這頓飯吃的簡單,但食材並不簡單。不過他也不是講究的人,顯然也是餓了,雖然吃相優雅速度多少也比平時快了許多。
莊良珍陪了一會子,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本就是到點兒沾枕頭便睡的人,被突然出現的驚喜刺激到了,才強撐了這麼久,現在安靜下來,隻望著他優雅的吃相早就開始堅持不住。
直至翌日在一陣陣鞭炮聲中醒來,她才下意識的抬眸看了看,良驍就在她身邊,而她依然躺在他懷裏。
良驍見她醒來,才低聲道:“你這心真大,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來與你相聚,你竟問也不問,甚至連些許感動之態也不做來表示一下,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赧然的垂下眼,怫然道:“你來看我,我自是高興的。”
因為青驄馬的事,魯國公和老太君便在江陵過節,是以魯公府除了在外麵當差的後輩,也都陸陸續續回到了江陵,隻良驍要隨駕大家還以為他趕不回來的,萬沒想到太子上疏請求皇上今年特別嘉獎了幾位傑出的年輕人,除了豐厚的賞賜就連休沐之日也延長了些許天。
初五那日住宅有一樣特別重要的祭祀活動,旁人家都是祈求風調雨順,江陵良氏則是要祈求神靈保佑天字號的馬場,但這日祭祀中途,忽然陰雲密布,好端端的天氣瞬間就變了臉。
良二夫人冷笑一聲,對身畔的良三夫人道:“恐怕是老祖宗都看出咱家裏有個禍害了。”
良三夫人連忙道:“這種日子您可別亂說,待會子觸了老太君黴頭便不好了。”
兩人相繼整容繼續敬香。
不過這一日對老太君而言真是個好日子,她終於等到了那千盼萬盼,重中之重的真言散。
神藥雖好,但她也不是一點顧慮沒有,萬一莊良珍吃下去真話沒說完先變成了白癡,那她就歇菜了。爭來奪去這麼久,為的不就是這本經書,倘若這丫頭廢了這一切豈不都變成了竹籃子打水?
所以她並未當場翻臉將莊良珍拿下灌藥,而是先找了個試驗品。
神藥極其珍貴,總共就三份,為了確保莊良珍的安全,老太君豁出去了,忍痛拿出兩份,當晚便選了兩個倒黴鬼試藥。
這二人皆是祖宅的世仆,萬一變成白癡也好打發,若是成功了他們醒來也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這一夜當真是漫長,良二夫人委實沒想到老太君這麼有本事,也或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連這等手段詭譎的巫醫都能尋來,隻不知可不可靠。
老太君道:“自然是可靠的。說起這巫醫還有些典故,因他性情古怪,又研製出這等聳人聽聞之藥,不知引起多少人恐慌,終於招來無妄之災。恐慌的人隻想得到配方再滅了他,反正是不能容他在世。這樣的機密還是刑部管理檔案的一位世交故人透露而出,不過當時尋找巫醫……其實我也沒有多大把握,權當碰碰運氣,如今看來,我賭這一把是對的。有了馬經第三卷,便也不用再看莊家那個孽障作妖了。”那簡直就是莊家派來折騰她的。
而老太君的好運氣似乎還要繼續延續下去,被迫試藥的兩個倒黴鬼非但沒有變成白癡,也不曾發生任何異常,翌日醒來已經記不清先前的事。與昨夜問什麼答什麼的狀態判若兩人。想起這二人就連那閨中隱私也事無巨細的闡述,老太君與良二夫人兩張老臉不禁臊得通紅。
春寒料峭,因著前幾日玉青食量有所銳減,天字號的馴馬師便將它牽去見了莊良珍一麵,又帶著它沿著馬場周圍玩了一圈,精神頭方才重新回歸,而老太君身邊的仆婦已經過來請莊良珍前去回話。
無非是關於馬場的事情,老太君今日心情好,將莊良珍誇了一番,言她有治馬之才。
感情您是今天才知道我有這方麵之才?莊良珍不疑有他,順杆兒往上爬,配合著老太君虛與委蛇,剛巧廚房做了新點心,下人呈了上來。
老太君一見是胭脂糕,笑盈盈道:“這個不錯,用玫瑰汁子調和,又香又美,比桃花還要漂亮,可惜太甜了,我年事已高不敢享用,你嚐嚐吧,最適合你們年輕人,養氣血。”
說著,她將那糕點親自推到莊良珍麵前。
莊良珍讚許道:“真是漂亮,在京都還沒見過這種做法呢,竟讓人舍不得下口了。”並未立刻拿了吃。
老太君道:“東西做出來不就是給人吃的麼,豈能因為好看便不吃,那可就失去了食物的本意。”
“老太君說的是。”莊良珍這才捏起一隻輕咬了一小口,抬眸對老太君嫣然一笑。
“好孩子,快吃吧。”老太君笑容更深。
胭脂糕總共就做了兩塊,每塊剛好夠兩口,莊良珍隻吃了一塊,在老太君的盛情下才將另一塊也吃了。
良二夫人在隔間不停揪著心,直到莊良珍將那兩塊糕點全部下了肚方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她唇角上揚,撩起簾子款款走了出來,與老太君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
莊良珍驚訝道:“二嬸娘,原來你也在這裏呀。”
良二夫人淡笑道:“是呀,我也在這裏。”
莊良珍費解的看了老太君一眼,忽然扶額道:“哎呀,我的頭怎麼忽然有點暈。”
當然會暈了,待會子可能還有點疼呢。良二夫人笑嗬嗬走上前:“是不是著涼了?梧桐,還不快扶二奶奶進裏間歇歇。”
梧桐領命,上前扶起搖搖晃晃的莊良珍,將她安頓在裏間,焚好香方才欠身退了出去。
此時屋中除了迷迷糊糊的莊良珍,隻剩老太君與良二夫人了。
良二夫人坐在筆墨俱全的案前,為了這一日,她是什麼都準備妥當了,隻等莊良珍開口。
若非不是時候,老太君險些忍不住仰首長笑,激動的不停攥緊手心,仔細觀察了莊良珍一會兒,估摸時辰差不多了,才上前假意柔聲問:“孫媳,你這是怎麼了?”
沒有回答。
她又問:“孫媳,你叫什麼名呀?”
還是沒有回答。她不耐的推了推莊良珍,隻見她麵色雪白,眉頭蹙緊,這等異樣似是不妙啊,老太君心頭跳了兩跳。
良二夫人也是不解,二人麵麵相覷。
老太君耐著性子又問了莊良珍一遍。
這回她有回應了,捂住小腹痛呼一聲,陡然仰首,而老太君剛好又在她身前,為了觀察她神情不免離的近了些,這一仰首一靠近,自莊良珍口中噴出的一口血便避不可避的濺了老太君滿眼滿臉。
啊!
老太君尖叫一聲,血,好多血,被人糊了一臉血,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難盡,但覺一團五味開始在胃中翻攪。那邊還等著記錄的良二夫人也被這猝不及防的變故嚇得筆尖一頓。
彙星堂出了大事,前後請了兩個郎中也未能救醒莊良珍。
魯國公震怒不已,若非是後輩在場,他真想一巴掌抽翻老太君。
是藥三分毒,隻拿了兩個人試藥便給莊良珍吃,這不是鬼迷心竅是什麼。
良二夫人回過神,慌忙遣人拿下春露和慕桃,這兩個丫頭當時雖然被支使在門外,但也難保她們不在良驍麵前亂說話,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住手,現在拿人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老太爺到底還有些腦子,厲聲製止良二夫人。
不過這件事終究是捂不住的,良驍知曉之時滿臉的震怒與悲慟令心虛不已的老太君一個勁打鼓,再加上郎中又補一句再不醒來二奶奶恐怕是要不行了,不吃不喝的人最多撐三日。
偏偏良驍身邊還有個通曉醫術的,一診便診出問題,斬釘截鐵的認定莊良珍誤食劇毒,且還是藥效發作極快的一類,由此推斷服食時間大概在發作之前一盞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