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十四章 又苦又澀的淚水(3 / 3)

“這就對了,眼下,大敵當前,重兵壓境,敵人對根據地又開始了新的圍剿,我們就都得把思想集中到粉碎敵人的圍剿上來。再說,到底誰是誰非,大家心裏都透亮。姐,你說對不對?”

李貞望了她一眼,攏了攏鬢額前的發絲說:“眼前我們最要做的,的確是要保衛好我們的革命根據地,決不能讓敵人奪取了去。但這需要團結,需要同心同德,不能再搞窩裏鬥了,那樣既傷害了同誌,又危害了革命。可是,人家會撒手嗎?”

“別去管人家會怎麼樣了,我們都在黨內好些年了,心胸要開闊些。姐,睡吧,明天還有學習任務咧。”

她笑了一下說:“你先睡吧,我還坐一會兒。”

“那我也不睡,我陪你吧,”賀怡也笑道:“呃,李貞姐,你眼光不錯嘛,我就看出老張是個百裏挑一的好男人。”

“是嗎?鬼丫頭!”李貞此刻心情好了許多,用右手指朝賀怡額頭上戳了一下嗔道。

“真的,我不騙你,”賀怡一臉認真地說,“那次我在我姐夫家看到他,我就覺得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連我姐夫也不停地誇他。”

“是嗎?毛委員誇他了?”李貞驚喜地睜大雙眼。

“當然誇他了,姐夫說他是個難得的將才,既知書達理,又有勇有謀,我們隊伍裏就要多有一些像他這樣的人。”

李貞努力地笑了笑,她的眼眶內,卻又聚集了一些痛苦的珍珠,隨著那消瘦了一些的臉頰輕輕地流了下來。

五十九

保衛局的監獄是用一家富家宅院改造而成的,四麵石砌圍牆上布滿鐵絲網。張啟龍就被關押在這裏,和他同關一室的還有幾個,都是這次肅反從紅軍隊伍裏抓出來的階級異己分子。牢房裏隻有一個小小的高不可及的窗口,一扇堅固的用鐵條焊成的門死死地關閉著。

張啟龍被關在這裏,並未顯出十分沮喪。人是消瘦了許多,然而那兩道濃眉,那一對顧盼時閃閃有光的眼睛,再加上他那不怒而威的風度,都顯出他不是一個等閑的人物。

這會,他正與同室的幾位牢友在一塊閑聊,打發著難耐的時光。一位牢友是個30多歲的中年漢子,是紅軍某部的一個團長,大概是覺得憋氣、煩躁,或許是因為蚊蟲的叮咬,掄著大巴掌朝著身子不住地啪啦啪啦地亂拍,一邊拍,一邊在屋裏轉著圈子,口裏嘟嚷著:“活見鬼,這是搞的什麼名堂?革命居然革到這裏來了,哼!”

張啟龍叫住他說:“老姚,你別氣,氣也沒用,你氣垮了人家反倒更加高興。”

叫老姚的漢子便停下,說:“老張啊,把我關在這裏,還不如讓我去和反動派拚殺一場,刀刀見紅,那才痛快。”

“老姚,來,坐下坐下,”他朝老姚招手說,“人家不讓去,你倒不如省點力氣,留著以後去殺敵呀!”

“還會有以後嗎?”

“怎麼會沒有?千萬別悲觀消沉,失去理想和信念,我相信黨終究會理解和信任我們的。”

“我就是心裏憋氣,”老姚說,“上陣殺敵,犧牲了還是個英雄,可是不明不白地給關這裏,死了還要落得個反黨分子,讓人唾罵,唉!”這確實是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使他覺得痛苦和絕望。

“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我們可還要看到反動派被徹底消滅。老姚,你說對不對?”他居然笑了笑。

老姚這才坐了下來。

這時,牢門開了,有人傳叫張啟龍。

張啟龍應聲而去。審訊室裏,坐著陳洪時與劉士傑。

劉士傑仍是一襲灰布長衫,陰沉著臉,坐著一動未動,見他來了,隻是抬了一下眼皮,冷冷地說:“張啟龍,你知道你所犯的罪行嗎?”

“我不知道你們所說的罪行是指的什麼,”張啟龍說,“是與敵人戰鬥還是建立根據地呢?”

“你別太囂張了,”劉士傑大聲咆哮道,“你已經被開除黨籍,一個反革命分子,有什麼資格還提與敵人戰鬥與建立根據地呢?”

“我不明白,”張啟龍看也不看對方,冷冷地道:“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同誌?你有這份力氣,為什麼就不去衝鋒上陣呢?”

劉士傑一時被問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旁的陳洪時這時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幾步,然後在他前麵站定,兩隻發黃的眼珠盯著他,像是烘過一樣,令人厭惡:“張啟龍,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也不為你的親人著想嗎?”

張啟龍一愣,麵頰的肌肉急速地抽搐了兩下。

陳洪時繼續說:“你一個反革命分子,死有餘辜,難道你還要連累一個威震湘贛的女共產黨員,影響她的一生嗎?”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心裏萬分焦灼和痛楚。自己是不是反黨分子,他心裏清楚,問心無愧,也不是由他們幾個人說了就算的,這要由人民、由曆史來評定。可眼下,自己已確實被他們開除了黨籍,被打成了反黨分子,這是要株連到李貞的。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株連九族,中國是個有著幾千年曆史的封建社會,根深蒂固。想到這裏,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劉士傑陰險地笑了一下,他知道這一著打著了對方的痛處。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法來從精神上折磨他,徹底摧垮他。

“怎麼樣,想清楚了嗎?”劉士傑說,“你不能牽連李貞同誌,更不能眼看著她也被打倒而失去政治前途。”

“好吧,我不會牽連她的,她沒有責任,一切後果都由我承擔。”他說,強忍住鑽心的疼痛,嘴唇咬得發白。

劉士傑便從一個公文包裏拿出一份寫好的離婚協議書,對他說:“你看看吧,要沒意見,你就簽上名字。”

他接過協議書,心裏發出痛徹心脾的呼喊:“李貞同誌,我決不能讓你因我而遭受打擊和迫害,請你原諒我!”便提起筆,顫抖著簽下自己的名字。他強忍著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但眼淚水終於如斷珠般成串流下。冰冷的淚水順著兩頰流進嘴角,他一咬牙,硬是把這又苦又澀的眼淚咽進了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