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發生的一切,李貞一點也不知情。
天氣也變得異常惡劣,分外陰沉,濃密的黑雲低壓在山頂,一種山雨欲來的樣子。還不時有呼嘯的大風隨著雲頭的下壓來到大地,枯樹殘枝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響。
這天,她正坐在教室裏看書,學校通知她速去黨校辦公室。
她匆匆趕到辦公室,隻見裏麵坐著兩個陌生人,她滿臉疑惑地問:“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你叫什麼名字?”其中一個瘦高個,著一襲灰布長衫,一張陌生的看不出年齡的臉,目光生硬,像是眼窩裏戳了幾根鐵棍,樣子很冷酷。他冷冷地問。
“我叫李貞。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瘦高個說,“我們是受省委派遣,專門到黨校找你了解張啟龍的問題的。希望你能配合組織說清楚他的所有問題。”
“問題?他有問題嗎?我怎麼不知道?”她攏了攏頭發,極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她平靜不了,瞪大著兩眼說:“他很好啊,對革命忠誠,對黨忠誠,對國民黨反動派深惡痛絕……”
來人對望了一眼,皺了皺眉,止住她道:“你先說問題。”
“什麼問題?”她大著聲音說,“他家裏有6位親人先後為革命獻出了生命,這些年一直出生入死帶領著大家與反動派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你們說,這叫問題嗎?”
“這當然不是問題,但人是會變的,”瘦高個板著鐵青的臉,錐子一樣鋒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尤其是在這複雜的鬥爭中,一個人能老躺在過去的光榮上嗎?”
“我知道他,他對自己要求很嚴,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學習。我這次來黨校,就是他鼓勵我來的,他一再囑咐要努力學習馬列主義理論。”
“我告訴你吧,”瘦高個動怒了,他漲紅了臉,眼睛瞪得滾圓,“他頑固地維護原省委的原則錯誤,抵製共產國際路線,這叫什麼?這叫反黨行為!”
“黨內要講民主,講真理。你們說是反黨,有具體事實嗎?”她也瞪圓兩眼,大聲爭辯道。她颼地站起身來,忽然眼前一陣發黑。她閉著眼睛定定神,這才慢慢緩過勁來。
“事實當然是有的,不是要你講清他的問題嗎?”
“我知道的我都說了,在我的心裏,他永遠都是一位堅定的革命者,一名忠於黨的戰士。”
“你別後悔。”
“我為我說的每一句話負責!”
這兩人什麼也沒有問出,隻得悻悻旋身地走了。
這時,窗外驟亮了一下,天空那灰色的厚幔撕裂開了一條縫,接著一聲霹雷從遠方傳到頭頂,仿佛房屋也給炸得晃動起來。
五十八
夜氣很重,窗外樹枝上的葉兒像被一場小雨澆過一樣,在月亮下閃著亮兒。遠處黑黢黢的山巒,像沉思的老人,山腳下那緩緩流淌的河流,是它無窮無盡的思緒吧?
李貞坐在女學員宿舍自己的床沿上,心情憂鬱而沉重。她兩眼凝望著窗外,思緒似煙霧般嫋嫋繞繞,亂紛紛一團。
不知什麼時候起風了,夜風從窗口灌進來,在她耳邊呼嘯,她陷入了夢幻之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一場戰鬥,四處布滿了煙與火,彈光閃閃,縱橫交錯地空中組成火網,手榴彈爆炸的火花,在硝煙裏紛飛。她看見一支隊伍,行動一致,有如一人,從山坡上衝下去,深入敵人屍骸枕藉的險地。她看清楚了,領頭的便是張啟龍,手裏揮著一支短槍,在子彈的嘯聲中,在刀光的閃耀中,竟然是那樣英勇無畏。她隻覺得自己似乎熱血在周身奔湧,便也奮不顧身地衝向敵群。忽然,有敵人凶狠地朝她射擊,她被他拉住,很快地閃開,子彈打在她原先站著的地方,火花四濺。他很快地朝敵人扔出一顆手榴彈,“轟——”一聲,把敵人炸飛。他拉著她一並向敵人衝殺過去,他像兄長一樣保護著她,他對她說:“隻要我們心中想著革命,想著窮苦百姓的解放事業,我們就會變得勇敢,就會無所畏懼。”……
“這錯在哪裏呢?”她在心裏問自己,“這樣的同誌,對人民愛,對敵人恨,全身心投入革命,還能不是共產黨人嗎?為什麼要開除出黨呢?”
她深信老張他們這些同誌沒錯,是問心無愧的。是他們身先士卒,帶領著工農大眾出生入死,百戰艱難,創建了這數萬平方公裏,幾百萬人的紅色根據地,粉碎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兵圍剿,建立了縣、區、鄉各級蘇維埃政權。這是他們一步一個腳印,按照黨指引的路子走的呀!怎麼會是反黨行為呢?
許多的人和事,在她眼前旋轉著,來回晃動著,像奔騰的波濤,一霎時湧滿她的胸膛。
與她住在同一宿舍的賀怡,見她這麼晚了還沒有睡,便也從床上爬了起來,關切地問:“李貞姐,你還在為白天的事發愁嗎?別去想了,隻要自己覺著沒錯就行。”
賀怡是賀子珍的妹妹,她受姐姐賀子珍的影響,15歲就投身革命。姐姐與毛澤東結婚後,她也嫁給了毛澤東的弟弟毛澤覃,是一位革命堅決、性格剛強的女戰士,與李貞都是黨校高級班的學員。
“我隻是想不明白,”李貞對她說,“前省委怎麼了?怎麼一下竟成了鬥爭對象?難道他們領導對敵鬥爭,建立紅色蘇區這都錯了嗎?怎麼堅持執行前省委的方針路線就是反黨行為呢?”
“別聽那些鬼話!”賀怡說,“打了勝仗也是錯誤,那打了敗仗就是正確了?”
“你說是鬼話,可人家是中央派下來的,能說是鬼話嗎?”
“好,那我問你,你信得過老張嗎?”
“我當然信得過!”
“這不就對了嘛!”賀怡說,“省委的功過是非,還是讓曆史公斷,你要相信,將來有一天,黨會作出實事求是的結論的。”
“嗯,我相信會有這麼一天的。”李貞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說。